苏好看着桌上的木匣伸出手,五指却穿了过去。
她握住自己的手指。
这木匣里,应该是装着严霁寄来的所有书信……
‘苏好’枕在脑袋下的,应该是那块暖玉。
不过她记得,后来家仆打扫时不慎摔碎了,让她心疼了好一阵子。
悠远的笛声传来,苏好头一疼,再次睁眼时,她又到了严霁的府前。
这座府邸……是后来严霁住的地方。
难道这是他回来的时候吗?
苏好有些迷惘地绕着外墙走,然后看到了穿着官服的自己。
看她那副有些生气又无奈的样子,加上这墙檐,苏好想起来了。
严霁回来后三年就当上了御史大夫,这应该是他刚做御史大夫的时候。
说来也是奇怪,从他回来以后,他就一直住在她附近。等严霁当了御史大夫,明明比自己官大,朝廷也给了更好的住处,他还是没有搬走。
因为太近,那个暂代的马夫把她放错了地方还直接扬长而去,苏好就被丢在了严霁府前。
这是三年来,苏好第一次来他的宅邸。
‘苏好’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开始往回走。
她沿着墙,才发现墙头缠着一大丛植物,从前到后,似一条绿色的长河。
‘苏好’走近,微微拉了一枝下来看。墨绿色叶子层层叠叠,棕色的茎蜿蜒着,其中点缀着半黄灿半银白的小花。
居然种了这么多忍冬,他不是喜欢至简吗?
“你在这做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声音,‘苏好’微微抖了一下,手上的金银花落了下来,她转过头看。
严霁也刚从宫中回来,一袭官袍,腰缠青绶,负手修身独立。
‘苏好’看着地上的花,又看着他,有些害怕,“对、对不住!”她又赶紧行礼,“下官见过严大人。”
严霁淡淡“嗯”了一声,举目望着墙檐的忍冬。
自从上次他们因为对一位官员的处置意见相左,她受了不少他派的人的冷眼,现在看到他,‘苏好’就如芒在背,浑身难受。
她暗吞了下口水,稳住声,“严大人,下官不打扰您赏花的雅兴,先行告退。”‘苏好’鞠着深躬,往后退步欲离。
严霁抬手,“慢。”
‘苏好’脚步顿住,“严大人有何吩咐?”
他慢慢行至她面前,“伸手。”
‘苏好’下意识就伸出了手,一枝金银花放在了手心。
“这是?”
严霁淡淡地笑了,“你不是说过可爱吗?”
嗯?什么时候说过?
看‘苏好’脸上有些迷茫,严霁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了。
‘苏好’心中疑惑。难道他是想向自己示好?现在才示好也太晚了吧?
‘苏好’握住藤枝,“多谢严大人。”
他漠然了许多,“嗯,你回去吧。”m.χIùmЬ.CǒM
‘苏好’退下,行远。
严霁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了,他转身看向满墙的忍冬。
风簌簌,墙檐上荡漾起绿波,金银色的小花起起伏伏地冒出来。
“子衿,你怎么忘了呢。”
宛如一道虚影的苏好望着严霁,看他好看的眼眸中墨绿色愈来愈深……
是因为她以前在信中夸邻家的忍冬好看,他便也种了一墙吗?
时日久了,他们又总是对峙,那个时候她一点都没想起来曾说过这句话……
大风一吹,漫天飞雪落在墨绿色的忍冬上面,一片绿色之间嵌着点点的白。
风乍起,大雪纷纷扬扬迷了眼,再看清,雪融燕来。
苏好试探着穿进了墙檐。
院子里的时光过得和墙上的风景变换一样快,人影不断穿梭,岁月点点滴滴在流驶……
苏好坐在石阶上,看着春燕飞入屋檐,看着柳条抽新冒绿。
严霁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在院子里的梨树上绑了只风筝,风吹花落,满院梨花香。
风筝随风高扬,严霁任大风割断风筝线,带走它。风筝飞入青天,再无踪影。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似乎在望着风筝,又似乎什么都没在望。
严霁洗手入厨房,苏好就立在厨房外,默然地看着他。
严霁沉默不语地一下接着一下揉着面团,翻飞的粉末溅起,在他身上烙下不少小白点。
都说君子远庖厨,阿霁啊,你怎么就“非君子”了呢?
他熟练地去皮、切丝,炸春卷……最后金灿灿的一盘春卷摆在那里,严霁失神地看了许久,解下围帕,沉默着离开了。
苏好走进去低身轻嗅,香气扑鼻。
好可惜,她没能尝到阿霁亲手做的春卷……
她离不开这里,便在他府中游荡,像之前陪着‘苏好’等四季的书信一般,过着一轮接着一轮的四季。
夏日的莲花插在瓶中,静静地在严霁的窗前吐露着芬芳。
严霁处理公务,笔墨纸砚旁总放着一盘青绿色的莲子。莲子枯了一盘他又再换一盘,直到荷叶枯卷坠入淤塘,树叶一点点枯黄,秋意渐浓。
后来,窗前换了金菊。从绚烂到凋零,落了一窗细长的花瓣。
家仆要抹净,严霁也不许。
有个官员好奇,问了他一句。严霁望着花,“有位友人,喜欢花开花败。她说,那样看起来很有生命的感觉,她很喜欢,我也喜欢。”
苏好自然知道他说的友人是谁。
再后来,冬雪纷纷,院子里的梅花开始盛放。
虽然时间转换得有些迷幻,但苏好也能感知到,过了不止两年……
那场雨过去后的五年,没有陛下变了性格,没有普盛,没有瘟疫,他们保持着相见不相识的状态一直过了下去……
严霁独立雪中梅前,用一支朴素的竹笛,吹着简单的曲调,一遍接着一遍地重复。
苏好走近他,伸出手想要触碰他。
“子衿。”她的手顿住。
严霁放下竹笛,转过身来,他笑了,“子衿,许久未见。”
“是吗……”
他还是笑着,“十年了,你觉得久吗?”
严霁进了一步,抬手抚摸她的脸,有冰凉的触感,“这十年,虽然能见到你,却又像未曾见到你。”
苏好有些惊诧,她抬手覆在他的手上,真的是寒凉的肌肤的感觉,她有些说不出话。
这是梦吗?还是说,是真实的呢?
如果是真实的,那他们已经错过了吗?
严霁笑着拥住了她,苏好飘远的思绪瞬间回了过来,耳边是他低沉温柔的声音。
“子衿,我向你道歉。
一别五年才归,是我不对。
记怀你的离弃,总是上书,心胸狭隘,是我不对。
因着自尊,不愿低头,渐深误会,是我不对。
是我不好,让我们生生错过。”
苏好泪着眼,紧紧地抱了回去,“不是的,阿霁,是我不对……”
严霁松开了她,低首间,苏好的额上突然有温软的触感,他轻轻亲了一下。
雪花随着他的发丝轻飘,大鹅毛小鹅毛都落在他的肩头,他白皙的脸,精雅的五官,都开始朦胧了。
他弯起唇,淡笑如静雪,“可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一瞬间,苏好眼前一晕,倒在了雪地里。
再次醒来,依然在寒冷之中。这处陌生的所在,雪那样大,风那样盛。
她觉得好冷……
苏好头疼得厉害,更加有些看不清路了。
不知道在这茫茫大雪中行走了多久,她身后的一串脚印也都被雪掩埋了。
双手双脚渐渐失去知觉时,她看到一个老妇人踽踽独行在雪地中,白雪落在她头上,与发丝融为了一体。
苏好难受得紧,一手撑住了墙,她心口闷得慌,呼吸也愈来愈困难,慢慢地滑落坐在了地上。
老妇人摘下雪披的帽子,抬起头看天上落下的雪,苏好看到了她的脸。
那张刻满岁月沟壑的脸与她的脸是那样相似。
那是老年的她吗?
‘苏好’低下头,继续慢慢悠悠、身形微晃地走着。远处的一树海棠吸住了她的目光,她直直走去,停在了它面前。
大雪簌簌飞飞,落了海棠一身。棕色的枝干盖着层雪白的被子,红色圆润的海棠果镶嵌其中。
‘苏好’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触了下红色的海棠果。
果子一抖,落了一地碎雪,她缓缓地笑了。
无论海棠还是梅花,在雪季,都是那样美。
她从海棠枝上撮了点雪,揉成小团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感觉让她感受到了冬天,她笑意更甚。
‘苏好’嗓子一痒,咳了两声,头上的雪突然停了。
她抬起头,上面撑着一把油纸伞,转过身来,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苏好’静静地望着他,但是他没有看着她的眼睛。
他低下头,打开她攥着雪的手,雪团已在温热的手中融成了水。
他拿出手帕替她轻轻拭净,把伞放到她的手中,捡起地上的木杖,转身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苏好远远地看着他们相会,分离。她倚着墙,觉得身体愈来愈冷,呼吸一点点淡去,脉搏也渐渐像死去的大海一样寂静。
她缓缓闭上了眼。
他们拥有了像兰花一样美好的前因,最后却得到了柳絮一样飘散的结果。
兰因絮果,吟也凄迷,掐也凄迷。
郎骑竹马来,也曾遇青梅。
这就是,他们的结局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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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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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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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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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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