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之瀚近十年以来,第一个睡到自然醒的早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旁边床上没有温度,季承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
他茫然坐起来,浑身酸痛,跟跑了万米测试或是被人揍了一顿的感觉差不多。宋之瀚不敢回忆昨晚荒唐的一夜,他太过于紧张,季承一点点细微的表情和声音,都让他既热血沸腾又如履薄冰。仿佛怀中是求而不得的稀世珍宝,舍不得触碰更舍不得放下。肢体紧绷僵硬地甚至来不及感受第一次发泄的快感,他全部的感官注意力都在季承身上。怕他疼,怕他承受不住,怕他后悔,怕他哭,可又无法抵御男孩儿直白而坦率的索求。
他抬手摸床头柜上的电话,却捞到手里一张白纸。
亲爱的,今天你的课表上午没课,没舍得叫你起床,我也是好不容易才爬起来的,男朋友威武,嘿嘿。我去学生会处理点儿事情,中午给你带饭回来,好好补补。乖乖等我哦。
宋之瀚读着季承火热俏皮的留言,好像那磨人的小妖精就坐在他对面肆无忌惮地撩拨。他深深地困惑,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季承这样的人,天真率性又成熟懂事,温和宽容也执着勇敢。反观,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他的自己,卑鄙怯懦,罪无可恕。
越是了解季承,越明白季新川宁可被误解甚至被儿子怨恨,也要守口如瓶的理由。季承太干净了,他不该被别人的错误玷污。
宋之瀚自认没资格没脸拥有这样好的爱人,但他想留在季承身边,陪伴他保护他,哪怕付出泥淖缠身,不得解脱的代价。徘徊犹豫的天平,纠结往复的,都在这一刻有了决断。
宋之瀚起身,拧开一瓶矿泉水,一口气灌了下去,抬手擦掉唇角的水滴,掏出电话,义无反顾地拨了出去。
过去十年,他们之间始终是控制与服从的关系。宋之瀚把自己摆在一个很低很低的位置,无论能不能做到的事情,只要宋之屏让他去做,他便去。他几乎从来不主动给宋之屏打电话,偶尔必须联系,也顶多只是发信息。他惧怕与他没有缓冲余地直接对话,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既依赖又畏怯的畸形关系,他习惯了也认命了。可如今,他有了一定要维护的人,再难再怕,也必须克服。
“呦,”电话响了几声,宋之屏才接了起来,声音冰冷而慵懒,“长出息了,居然敢打电话。”
“哥,”宋之瀚压抑着屈服的惯性,沉声道:“你怎样才能放过他,我可以不出国,不离开,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不伤害他。”
“呵呵,”宋之屏冷嘲,“不是做梦都想出去,都想摆脱我摆脱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吗?一片光明的前途就在眼前,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想好了吗?这么冲动,不怕自己后悔?”
“不会。”宋之瀚笃定。
宋之屏阴阳怪气:“真伟大啊,我是不是该为你鼓掌?三年前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做到的事,那小子不会是对你笑两下就得逞了吧?那你可亏死了,至少也得上个床,上过没,感觉如何,用不用……”
“别说了,哥,你别说了。”宋之瀚哽着咽喉,颤声阻止那人说出更不堪入耳的话来。“当年的事他不知情,一个七岁的孩子,错不在他,你明明知道的。”
“那又怎样,”宋之瀚的声音尖利起来,“你不是问我想怎样吗,你知道的,当年的事无凭无据,没人会信,所以最初我也只是想要像你答应过我的那样,玩弄他侮辱他,留下最不堪的影像,让他们父子身败名裂,如过街老鼠遭人践踏。作为报复,仅此而已。可现在,我觉得那不够,远远不够,我想时光倒流,我想把他的肝挖出来,我想那人复活,能做到吗?你能做到,我就放过他。”
宋之瀚捏着电话的指骨几乎抵得金属外壳凹陷进去,他卑微道:“哥,我求你,我把肝把心脏把五脏六腑把命都给你,行吗?”
“求我?”宋之瀚不屑地哼唧,“求人总要有点儿诚意吧,就这么隔着十万八千里动嘴?至少也得趴在我脚边跪拜磕头,痛哭流涕,说不定我大发慈悲,可以考虑考虑。”
“好,你在哪,我现在过去。”宋之瀚毫不犹豫,但凡有一丁点儿不撕破脸的可能,不非得走到鱼死网破你死我活那一步,让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归根结底,他觉得自己欠宋之屏的,如果不是生命中出了岔路,恐怕这辈子他都不会忤逆那人的任何要求。现在,如果宋之屏承诺放手,哪怕让他从楼上跳下来,宋之瀚也不会皱一下眉,眨一下眼。
生命与他而言,太苦太长,不值得留恋。小时候不懂事,为了活下来低三下四无所不用其极。后来,好不容易多活了十年,却发现人生无趣,活着是最累的选择。时至今日,早已麻木,一天一天过下去,不过是惯性而已。哪一天停止,也无甚所谓。
那个值得的人,会有美好的人生和伴侣,他配不上。
“别来我这儿,回你寝室等着。”宋之屏别有深意地交代,随即挂了电话。
季承心中有事,哪怕累到极点,也睡不踏实。早上不到6点钟就醒了,他侧身,一手动作幅度很小地揉着腰,一手隔空描绘着宋之瀚精致的眉眼。脑袋空下来,回忆昨夜自己没羞没臊地直白与疯狂,后知后觉羞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其实,身体挺不舒服,尤其那个不可言说的部位火辣辣地疼。同时,内心又被一股酸涩的甜蜜盛满,这一回,人彻彻底底是他的了,跑不掉。在封建传统观念的毒害下,季承同学心满意足地笃信,睡了人家他就得负责。
他轻手轻脚地摸过手机,有信息和未接来电,大多是黎皓轩的。
“季教授回来了,留我狗命,就是不搭理我了。”
“你在哪呢,躲一阵子吧,家底儿都转给你了,可得还我啊。”
“大哥,乐不思蜀了?给点儿回应好不好,这也太有异性没人性了吧。不对,你那是有同性没人性!”
没有来自季教授的电话和只言片语,老头一定气坏了,但绷着面子下不来台阶。季承暗自叹了口气,按住了这边的葫芦,家里的瓢也不能不管。他得抓紧时间处理点儿事情,最多半天,回家负荆请罪给他爹个台阶下。要关要放他都配合,只要后院安抚住了,他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季承偷偷起床,留了张字条,在宋之瀚额头轻轻亲了一下,踮着脚尖出了门。
他打算去学生会,先去辞职。被关在家里的几天,季承想了挺多。虽说当代社会开放度已经很高,感情的事无需对大众交代。但他这恋爱谈的毕竟特殊,鸡飞狗跳的,难免哪天就行迹败露,成为众矢之的。他可以不在乎,但却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给别人造成影响和负担。
季教授是他父亲,无论如何都撇不清楚,也没法撇,只能暂且放在一边。至于身边发小同学,到搂不住的那一天,大家见机行事都有自主权。愿意跟他交往的,自然珍惜,划清界限的,也没必要强求。如此思来想去,只有学生会干部这个身份最麻烦。无官一身轻,免得到时候被扣上帽子。A大学生和A大学生会干部,作为新闻主角来说,对学校的影响还是有差别的。
季承径直往学生会办公的教室走,今天中午有例会,主要干部都会参加。现在时间还早,他打算私下里找付熙熙谈谈,找个理由把副主席的职位辞了。琇書網
刚下电梯,正碰上从会议室往外走的文艺部长曲沁。
“师姐好。”季承一如既往地礼数周到,温柔谦和。“准备开会的资料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你可来了,”曲沁反应超乎寻常地激烈,一把扯住他,“快,赶紧地给师兄回个电话,他一早上都来这边找你三回了,据说寝室和宿舍也都去过,还给季教授打了电话。我们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就让我们看见你必须按在原地,立刻通知他。”
“钟师兄?”季承错愕。
“对啊,就是他,都很久不来了,也不知道今天抽的什么疯。”
季承眉头蹙紧,来不及细想,在曲沁的督促下拨出电话。只响了一声,钟奕铭那边就接了起来。师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远没有曲沁那般大惊小怪。只说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当面谈,两个人约在学校里新开的商业中心咖啡厅,那里有私密的包间。
季承跟师姐道了谢,便快步向咖啡厅走,到门口收到钟奕铭的信息,他已经到了。季承推开包厢房门,师兄表情严肃地正襟危坐,看到他短暂的怔忡,随后微微点了点头,眉心锁在一处,看起来是季承从没见过的苦大仇深的样子。
季承关上房门,坐到对面。钟奕铭一言不发,把桌上的一个档案袋推了过来,示意他打开。季承没多想,绕开纸扣上的细线,伸手将袋子里的东西取出来,摊在桌上。
他打眼一扫,随即愣在原地。袋子里是一摞照片,每一张的拍摄对象都是他和宋之瀚,对视、牵手,甚至亲吻,两次出入酒店,偷拍到的全部是实锤。
显而易见,无可辩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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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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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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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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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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