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看见才在工位上落座的高筱,就兴冲冲地问:“周末你带不带泳衣?”
高筱还没有完全睡醒,随手把背包放到了桌子上,人有点懵:“你在说什么?”
郑媛媛指了指自己的电脑屏幕:“看这个。”
高筱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原来是人力一大早群发了一封邮件。
【关于1月19日至20日项目部、动物部、试验部团队建设的重要通知】。
地点是京郊水镇的九泉山庄,时间这周六和周日,两天一夜。
元旦前,老常曾经在部门里统计过一圈团建的意见。大家起哄说要去泡温泉,没想到报上去之后,财务那边还真批下来了。
“今年怎么这么大方。”高筱觉得新奇,“预算不是吃紧么?”
“抠抠搜搜一年了,员工累死累活的,也该发点福利了。”
这话倒是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项目紧迫,公司怕耽误研发进度,团建又要占用周末时间。
一星期五天和同事们脸对脸,好不容易休息两天还得被迫绑在一起,真·当代社畜现状。
高筱查看自己的日程表:“本来打算这两天抽空再去趟三院呢。张主任周中老是上手术,我跑去两次都没见到人。”
她说完叹了口气:“看来得等到团建回来之后了。”
而郑媛媛已然思考起了另外一件事:“不知道九泉山庄有没有北极贝?”
***
繁忙的工作很能加速时间流逝,周末几乎是转眼就到。
满满当当的大巴车分成四辆,载着几个部门的人朝九泉山庄驶去。
高筱坐的这辆车是老常打头阵。
他在副驾驶位拿起话筒,尽情开始自己的表演:“喂喂喂,听得到吗?听得到吗?好,在去的路上,我简单讲两句。首先,虽然这次活动时间不长,但也是我们泰兴人凝聚团队精神的好机会。短暂的休息,是为了以更饱满的状态迎接工作……进度不能放松……回来之后……更加……必须……”
这讲的哪里是两句,分明是两百句。
唐僧式的车轱辘话伴随着公放音响嗡嗡作响,只有零星无关痛痒的片段钻进了其他人的耳朵里。
听众们明显并不买账,有的在车座上打起了小呼噜,有的低头玩起了手机。而郑媛媛因为和动物部的那位老冤家端木坐得近,两个人已经隔着椅背小声battle起来了。
虽然场面嘈杂得好像以前在学校秋游时一样,高筱却感受到了久违的舒心。
也许是今年烦闷的事太多,哪怕偶尔一次理由正当的放风,都显得难能可贵。
“你快帮我评评理。”郑媛媛说不过端木,捅了捅她,寻求外援。
高筱假装没听见,微笑着戴上耳机,用音乐隔绝了周遭的喧闹——成年人的快乐其实也可以很简单。
歌单是万年不变的老三样,除去前几天新加进去的那一首。当朴树低沉的嗓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时,高筱突然心念微微一动,想到了陈冬忆。
以及那个话到一半又停住的午夜。
她抬起脸来,在车厢里有意扫了一圈。对方并不在,应该和其他领导坐了另一辆车。
找寻的目光没有着落,便只能投向窗外。
道路两旁光秃秃的山在疾驰的车速中无限后退,模糊成颜色深浅不一的灰。
***
两个多小时后,目的地到达。
九泉山庄采用了仿明清的中式建筑,飞檐翘角。晌午之前起了雾,这会儿还没完全散去。曲折的廊回倒影在蒙蒙结冰的水边,别有一番古意盎然。
拿到房卡的人群已经等不及要四散开来,而这时老常喊了一嗓子,又把大家拦下。
“咱们部门的人先碰一下,开个小会,晚上再自由活动。”领导如是说。
同事们只能重新聚集起来,嘟嘟囔囔的小声抱怨。
不过这点抱怨在团建的核心项目“公费聚餐”登场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这家温泉酒店的菜确实不错。
虾饺油汪汪的裹着薄皮,一口咬下去是鲜嫩有嚼劲的肉。连郑媛媛最关心的北极贝也出现在了餐桌上,蘸了调汁之后越发脆甜。
“大家这段时候是真的辛苦,我都看到了。美西弗一定会上市,我们的付出肯定会有回报!”老常明显喝得有点多,一张脸涨的通红,眼泪汪汪的动起真感情,“别的不多说了,都在酒里。干杯!”
玻璃杯叮铃作响。
血红色的葡萄酒荡出细致的波纹,一圈圈漾开,直到撞上杯壁之后才忽悠悠停下。
空气里满溢着欢声笑语。
高筱也跟着松散的喝了几口,嘴角上陶陶然的笑始终没有下去过。
聚餐快结束时,包厢门被推开。大厅里乱糟糟的声音随同劈开的通道一起,蜂拥而入。
消失了一天的陈冬忆终于出现了。
“不好意思,我今天陪徐总他们去……”男人致歉的话刚出头,就被大家起哄的声音淹没。
“我们不听解释!陈总您来的太晚了,必须得先喝一个!”
也就是今天气氛热闹,又仗着是团建的场合,不然平时也没人敢撺掇灌领导的酒。
陈冬忆没啰嗦,和气的笑了笑,站着喝了两杯。
“陈总好样的,够豪爽!”
一阵叫好声过后,同事们张罗着要给男人挪地方。
陈冬忆摆摆手,自己拉了张椅子过来:“我刚才吃过了,坐一会儿就好,不用管我。”
几张圆桌边上都已经坐满了人。
高筱的座位还算离门边比较近,于是男人拖过来的椅子就停在了她的旁边。
陈冬忆坐下,带来一阵微寒的风。
大抵是刚从外面进来,还没有适应酒店里暖和的温度。
高筱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往旁边挪了挪,礼貌的把桌上的硬菜转了过来:“基围虾挺新鲜的,你尝……”
话没说完就急忙收住,因为她才想起男人说自己刚吃过晚饭。
陈冬忆却感兴趣的加了一筷子。
鲜红的虾壳被拨开,啪嗒落在餐盘上,露出雪白的肉。
他认真咀嚼之后,冲她笑笑:“确实挺新鲜。”
“是吧,我觉得不是冷冻的。”
高筱刚说了这么一句,包厢里突然嗷的一嗓子:“咱们公司这个产业布局——很不合理!”
是老常嚷嚷了起来,音量响到陈冬忆手里的筷子都跟着震颤了两下。
“常总有个外号,叫酒后小钢炮。什么都敢讲,嗓门还贼大。”郑媛媛坐在高筱的隔壁,探过身来见怪不怪的点评,“陈总您习惯了就好。”
有人苦口婆心的按住了老常,气氛像脱了缰的野马,越发吵闹。
大概是离开办公场景,职位和身份没那么重要,人和人之间不自觉的就少了几分拘束。
眼瞅着饭局要到尾声。
“哎,咱们一会儿再续一摊吧。”郑媛媛没玩够,和桌上的其他人强烈建议。
好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立刻响应,毕竟集体活动的灵魂就在第二摊。
“我来统计人数。”动物部的端木起身,“去的都举手。”
高筱原本想早点睡一觉,或者回房间泡个澡。但要是光留下闺蜜和端木这两位生死冤家,估计又不能善终了。
所以她犹豫了一下,也举起了手。
“陈总,您必须得来。”有项目部的男同事喝醉了,不见外的扯着陈冬忆的袖子摇晃起来,“我有好多事要和您学习请教。”
一个酒后局,有什么可学习和请教的。
但想跟醉鬼讲逻辑,无异于对牛弹琴。
男人的眼光在举手的人身上游离了下,然后点了点头:“好。”
***
第二摊的地点定在温泉酒店自带的清吧,不用出去,比较方便。
此时已是深夜。
除了十四五个泰兴的员工,清吧里再没有旁人。
光线幽谧,黑胶Blues拉起长调,迂回的在满是小苍兰香气的场子里转起弯来。
一切都刚刚好,不多不少,甜蜜的微醺。
不过浪漫氛围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郑媛媛哗啦啦摇起自带的骰子桶:“光喝酒没意思,咱们玩点什么?”
玫瑰色滤镜碎成土嗨的渣渣,端木难得附和她一次:“真心话大冒险?”
大家一票否决:“太俗了,没创意。”
端木撇了撇嘴,掏出手机查起来。
“有了。”他搜索了半天,找到一个比较新的酒桌游戏,“要不试试这个?”
——NeverhaveIever.
游戏翻译成中文,叫“我从来没有做过”。
规则很简单。
在场的每一个人轮着说一件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如果其他人做过这件事的,就喝一杯。而同样没有做过的,就不用喝。
啪。
二十个杯子整整齐齐摆好,围成一圈。透明的龙舌兰咕咚咚倒进去,铺面而来刺鼻的浓烈酒气。
“谁也不许养鱼,杯子里的酒都得喝干净。”郑媛媛瞥了死对头端木一眼,“尤其是有的人。”
“呵呵。”端木说。
眼瞅又要打起来,高筱发愁的揉了揉眉头:“既然规则都听懂了,就快开始吧。”
端木抢了先:“我先来。NeverhaveIever……我上学的时候,从来没有逃过课。”
在场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露出了心虚的微笑,看来是都逃过课。
除了陈冬忆还有提出问题的端木,其他人默默喝了一杯。
龙舌兰看着不起眼,入口极冲,后劲儿十足。
高筱被辣得“嘶”的吐了吐舌头,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热度在皮肤上烧,她急着用手扇风,给脸降温:“我说个简单的:我从没有吃过猫粮。”
没人中招,换到下一轮。
“哎不许放水啊,说点刺激的。”郑媛媛不满起来,“我来:我从没有蹦过极。”
陈冬忆笑了笑,喝了一杯。
“我从来没有十天不洗澡。”
“我从来没有接过吻。”
“NeverhaveIever……”
八九个问题转了一圈下来,龙舌兰的瓶子都快被喝空了。
下一个同事又在点火:“NeverhaveIever,嗯,我说一个你们应该都做过的: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一桌子三十岁上下的人,恋爱完全没谈过的还真是少数。
高筱叹了口气,认命的从桌上拿起小杯。
刚才连干了4个shot,这会儿多少有点上头。胃里翻腾着,实在是不想再喝了。
就在这时,身旁突然有人低声开口。
“你那个杯子其他人用过。”
是陈冬忆说。
他转身从背后的备餐台上端来另外一杯,清澈的液体在透明玻璃里摇晃:“喝这个吧。”
“多谢。”高筱伸出手,想要把玻璃杯接过来。
暧昧的光线让人分不清距离,两个人交接时,滚烫的指尖在无意间相碰。
女人顿了顿,握着杯子的手怕痒似的,不自觉得蜷了起来。
耳旁是黑胶绵长的旋律,无边无际,恨不得流淌进骨子里去。
“喝吧。”男人说。
高筱像被气氛蛊惑了一样,仰头把杯子里的液体倒进嘴里,等待烈酒火线似的往下燃烧。
但下一秒她就惊讶的发现,流过口腔的只有甘冽和柔顺。
——杯子里装的竟然不是龙舌兰,而是冰镇矿泉水。
高筱怔住,有些诧异的看向了陈冬忆。
其他人喝多了是脸红,陈冬忆则是失了血色。这点惊心动魄的白,越发显得他的眼睛沉夜一样黑。
……他为什么要换酒?
男人安静的看着她,没有解释。
四周的同事们刚喝过一轮,开始热热闹闹的叫好和欢腾,没人发现独属于她和他的小秘密。ωωω.χΙυΜЬ.Cǒm
“下一个该陈总玩了。”端木大声提醒,打断了高筱的疑惑。
陈冬忆把身子扭向了桌面,好像无事发生:“好。”
“陈总求求您挑个容易点的话题。”郑媛媛扛不住了,大着舌头说,“我可不想喝了。”
“您别听郑媛媛的,让她喝,谁叫她说不许养鱼的!”端木第一个不同意。
男人听完小学鸡互啄,微微笑了笑。
游戏继续。
全场的视线瞬间聚集过来,好奇和期待的情绪弥漫,不知道大佬会抛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题。
“NeverhaveIever.”
陈冬忆吐出这四个英文词之后停了下来,似乎陷入思考。
也许是周遭昏暗的环境让人产生错觉,高筱觉得对方的目光好像若有若无的扫过了自己。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低沉的嗓音里略带几分醉意:
“……saidIlovedher.”*
那份目光里有思念,有渴望,有不甘,还有晦暗的回忆。
呼。
先前喝下去的酒精突然顺着高筱血管的脉络蔓延开来。
像埋伏在麦田里的火种,将燃未燃,在女人的身体里爆发出一点肆意的热。
——
*注:“NeverhaveIever……saidIlovedher.”中文大意为“我从没有来得及说,我爱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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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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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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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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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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