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一下,爸爸你的柜子里好像也有好多香水和护肤品,以后你可以不剪头发了吗?”
宝儿盯着他的头发看,一把将手里的纸团扔到了桶里。玉儿舍不得再看她难受,点头答应了,随后牵着去了灶房给她切五角星的胡萝卜,网状的球菜叶。臭狼一看她好多了,便也去准备晚饭。
玉儿工作之余还要学习,宝儿这个年纪心思敏感细腻,我们也不敢让他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只是他一回来,的确让我们更心软了几分。不管后事如何,这个崽子到底是我同他的,只要一想起玉儿,我就觉得日后不该再开口提起要分居两地的事。
我想了很久,虽然以我的脑力也是不足以明白全局,可是归根结底,不过是选择二字。我不是不满足于现在的日子,夜子郎很好,对外知进退,善两全。对内节俭有度,育儿有方,是个很适合过日子的人。不过巽风泽是个大地方,这样的契兄弟也不难找。
看着玉儿,实在容易让我想起来他狼亲少年时的样子。虽然这个野神仙容貌变化不大,心却是老了许多。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其原因不过是夜子郎,他从来没给过我一个真正可以选择的权利。这个人是不屑于撒谎骗人的,不管我怎么哄他,只要一提到要离开巽风泽他只会沉默,随后便把自己逼出来泪水,又咬牙切齿:
“我不放心,哪怕我不能跟去,我也一定会让人跟着你。”
后来有了溯儿,我还是不能把心完全放在这里。因为我嫉妒他,作为一个男人,年纪轻轻便有了一门手艺,后来更是孤身来了巽风泽,又不知道在这里挨了多少苦才有族亲誓死追随。而与他同岁的我,到了如今,竟然什么功绩也没有。拿人族做个比喻,人家立业,我还在为失去双亲故乡战乱而久久不能平复心境,因为受伤一度不能自理。人家有徒弟,不仅行医济世还是个房匠,有地有房不愁明日不愁今晚。我实在觉得夜子郎眼瞎,跟了我,不是只有吃苦吗。没法儿,我只能跟他,人前人后,我都是小的。
这种嫉妒,就像儿时旁人都说,明明一个年纪,我却比别人矮许多一样。
夜子郎不知道这些,知道了也只是两句安慰,安慰在别人眼里我能帮上点儿小忙就是功绩了。在他这样的圣人面前,我也只剩下虚荣,我何曾是真的想去创一番事业?
《孟子》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极端恶劣环境下,人为了一线生机才生出野心,而后才能存活,只有居安思危,才能避免死于安乐,夜子郎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而我这样的人,高兴时安于现状,烦恼时便怎么也要离开他的视线寻个平静地坐坐,是个鼠目寸光的小人。
几十年前我就想过,当然,那时棪子和先生还不是那么熟悉,我也是。当年,我第一回见着绣楼的模样心里就犯嘀咕,这个人老是戴着眼镜儿,穿得这样斯文气,怎么看都是个心善脾气软又知识渊博的先生,这么好的人,夜子郎为什么不争取?碍于当时的我还在病中,夜子郎每日的悉心照顾使我十分地依赖他,我担心自己被扫地出门,是而总是闭口不言。
近年,我记得有一回自己酒醉后问了夜子郎,我问他,喜不喜欢绣楼先生。不知是否酒意弄人,夜子郎回答我:“当然,绣楼在我心里是很重要的,有什么事他总会帮我,这样的至交好友谁会讨厌?可惜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们相识的再早也早不过你我,倘若无你,我也是不敢高攀他的。这样一个总是在学堂顾着几十个学生的先生,我不认为他会追求情爱。他是孩子们的蜡烛,也是巽风泽的。”m.xiumb.com
如今想来,我仍惭愧不已,自己和夜子郎的破事还没点头绪就开始为先生和棪子担心。夜子郎怕是早就想到了,所以一开始就劝他们打算好以后再决定在一起。谁知道到现在也多年了,他们却也还在一块儿,虽然聚少离多,但棪子这个人总是不愿意多想,绣楼也随着他。我知道他自己烧的菜没什么味道,棪子做的饭菜很合他胃口。
人总是这样,操一些不该操的心,所以清掉脑子里的无端联想,回到原点,夜子郎竟然还不如棪子。先生十天半个月才回一趟家,棪子再想他也就是托人送送信,嘘寒问暖。换做夜子郎,他恐怕只会使劲儿地钻牛角尖,把自己逼得整天对着满院子的鸡鸭鹅唠唠叨叨才罢休。
这样的人容易苦了自己,也容易苦了别人。夜子郎平日是很讲道理的,也很宽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那次从古疆回来!他在我面前都不怎么隐藏自己的短处了,不过只要我不惹他生气他也不会闹腾。只是,唠叨的次数比以往多了。溯儿正是咿呀学语的时候,有时候他们两个就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夜子郎说什么她都相信,有时候,溯儿因为他的话都不找我了。
我不能再在崽子面前表露出任何不稳定的情绪,于是只能求他,越求他他越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玩上劲儿就提十分过分的要求,我当然一一照做,于是损了元气,常常觉得腰酸,气血虚亏。有时候,我们会隔两天再一起休息,坏处没有。好处是,我的阳气能得到恢复,起夜时不吵醒他们,溯儿也不会被我撵走被子。
不过再深厚的感情都是躺在榻上话家常话出来的,夜子郎只能接受两个晚上,再多他就不乐意了,装病,一直装到自己装不下去,可真是个神人。
玉儿回家后,万重山果然过了半天就赶来了。这样有钱重礼仪的人来了总是大包小包,要不总觉得自己不够礼貌。我们能给什么作为回礼呢?别的也没什么好拿出手的,只有吃了。药膳,他平日爱吃的菜,夜子郎十分耐心地在灶房待了快一个时辰,也不让人插手。
“算了,我想带宝儿出去逛逛,你们两个也去吗?”
我问道,腰间早已别好钱囊。
“爹爹,我们哪儿都不去。”
玉儿说道,匆匆将我的钱囊拿去屋头放好了。
“玉儿,爹爹很久没有抱你了。”
我道,虽然万重山也在一旁,我还是紧紧地将他拥在怀里很久。
“叔,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你的玉儿又不是不要你们了。”
万重山想伸手把玉儿拉走,可是玉儿也看出来不对,不一会儿,万重山就安安静静地坐着了。
“爹爹,你们怎么了,溯儿看着都不太高兴。”
他问,我瞒。
“什么怎么了?你是我的崽儿,我想多闻闻你身上的狼味儿,这样会安心许多。”
“是不是狼爹…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随后便把他放开了。
“你不要木着脸,玉儿是我的崽儿,你自己也有崽儿,这种醋就不要吃了。”
我向万重山十分郑重地解释,他不敢不听,站起身来也向我解释道:
“怎么会,我就是觉得您有事儿不说,心里犯嘀咕。”
玉儿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我觉得自己累极了,给溯儿喂了二两左右的米糊便带她回房里躺着了。
天气热了,我吃不下饭,几个孩子也不会进来烦我。溯儿很乖,床边没有护栏她也不敢跨过我跑出去玩,就坐在身边玩着,有时候拍拍我的背,就像我哄她睡的时候那样耐心。我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小孩子的模仿能力渐渐开发了,可是溯儿,我的崽子,她和她的哥哥一样让我觉得安心,很快,我就被她‘哄’睡了。
快醒来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人在碰我,额头,手心,脸颊。
睁开眼,是溯儿在抓我的脸,夜子郎在给我敷额头,擦手心,冰凉冰凉的,很舒服。
“岐儿,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长衫也不脱下来就睡了,身上都是热汗,捂得酸臭。”
他道,把我额头上的毛巾拿去过了一遍温水,随后又帮我擦了一把脸。这些,全部被坐在小塌上刷着手机的玉儿瞧见了。
“好了,不要把我当成娈童。”
我十分平静,以至于可能会让人觉得有些烦躁,其实是累的。
“玉儿,你听听你爹说的什么话,我这样爱他,他却不要。”
夜子郎操心太过,平日没少对孩子唠叨,玉儿这会儿听了狂抓头发,无奈道:
“狼爹,你就没有想过你对他的好他需不需要?如果他不需要你还一定要给他,你是不是太不尊重他了?”
夜子郎愣住了,那双灰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忽然问道:
“岐儿,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像玉儿说的这样吗?你想离开我再也不会拦着你了,我累了,可是溯儿怎么办呢?她是你执意要生的。你把人家生下来了,等她长大我该怎么告诉她,你可以辜负我,却不能让女儿长大了来恨我,觉得是我逼走了你啊!”
他的话,无疑针针见血,句句都扎在我的心上,令我疼痛难忍。
夜子郎不怒,不悲,收起了掌心径直走向门外。
“完了,爹爹,你快去哄他回来吧,我上楼去了,我以后再也不插话了!”
玉儿怕他离家出走,一时也是焦头烂额,又道:
“溯儿我带,爹爹,你快去把狼爹追回来啊!”
“他不会走太远的,让他自己静一静吧,整天围着溯儿转也累了。”
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抱起溯儿去灶房喝了一碗排骨汤。崽子像是听懂了大人的话,蔫蔫的坐着,也不讨吃的。没有电饭锅可以保温,灶头的小柴火烘着铁锅。拿开已经湿润的木板锅盖,里面是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给崽子穿上,我热菜。”
肩上,忽然被人扔上来一件孩童外衫。夜子郎压低了眉头,借着桌案上led灯条的照明,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眼下的细纹和水肿更重了,眼里也猩红,血丝几乎占了他一半的眼白,他的手像是张不开似的,一直捏着拳头。
“岐儿,有时候,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对不起,我给你道歉了,你想怎么样夜子郎?”
“怎么会呢?我怎么敢呢?是我错了,我从头到尾都错了,我要是不救你,也没有玉儿,玉儿也不会丢,他要是没丢你也不会病。我偏偏是个男人,留不住你的心。你没有一个疼你的娘,你自然喜欢女人多一点,你现在看腻了我,我都明白,是我想多了,这两个月来,好说歹说,终究是没能说动你的心。”
“够了!玉儿每次回来你都这幅可怜样子!我不就是嘴上说说,你怎么还当真了你?我是想走,你能让我走吗!?”
争执了半天,溯儿也被吓哭了,她哭了,我也哭了。心里连日的烦躁不安快要将我击垮,只要我一见到夜子郎那张脸,我的心就疼得无法搏动。离开与否,不管怎么选都是一种煎熬。他想的是,既然不舍得分开就永远在一起。可是我害怕终有一天的相看两厌,就像现在这样,我明明是希望他安静地去为我烫一口热菜,可是他的嘴没法儿放过自己,我也是。
从喜欢到冷战,不到三个月而已。我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但从来也不愿意与他计较谁是谁非。
“好了,都不哭了,等忙完这阵子咱们一家三口出去走走,散散心回来就好了。”
夜子郎将溯儿抱去擦脸了,我口味淡了许多,吃了半碗白饭和两块排骨就回屋了,晾完的衣裳零零碎碎地摊开在小塌上。夜子郎把新买的溯儿的几件短袖洗了,今年的冬衣明年穿不了了,我便把它们都叠好用青花布包了起来。或许,可能,过不了两年就能用到。
我知道,我们之间不是出现了裂缝,只是日子过得太紧凑就会冒出来几句难听的话,当作是填补时间缝隙的蘸料。人和人在一起,不管是什么关系都会有摩擦,一旦这种摩擦得不到控制,两个人之间就会生出永远都不能除却的嫌隙。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在玉儿和万重山身上看到的。为了弥补年轻时犯下的过错,两个人付出了许多时间和精力,战战兢兢,可惜终究不能回到最初。我看得明白,可到了自己却像瞎了眼一样。夜子狼真真是乐在其中,我也只能装聋作哑。
“岐儿!快拿条包被来。”
那边唤着,我忙也拿着包被跑出去,生怕溯儿着凉。谁知道一到厅上就看到溯儿光溜溜地跑过来。
“你不能抓住她吗?”
我道,累得快晕过去。
“我忘了拿包被了,她冷的。”
夜子郎说道,转身又去洗衣裳了。
“脚,脚脏了。”
我道,将溯儿包了起来。包被是薄的,这会儿在外头还有风,我不敢抱她去院子,忙捞了把毛巾给她擦脚。
“脏死了,看谁要你!”
我道,溯儿根本不怕,乐呵呵咬了一口我的胳膊,不一会儿就挣扎着要下去。
“大了包不住,抱回去穿吧。”
夜子郎说道,很快就把衣裳过了一遍皂角粉。
你不许生我的气,晾好衣裳就回屋。
这样认输的话,我没说,溯儿也容不得我停下来,我只能抱着她跑回去屋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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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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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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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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