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渡生盘膝打坐,如刀的浓眉紧皱,好像快凑成个“一”字。他不动气时,眼角仍旧有一个一笔勾上去的弧度。晒谷场开了两盏黄色的灯,亮光倾斜照在乔渡生的侧脸上。气质温润,唯独从眉毛上露出许多杀气。程因就喜欢男人味儿重的,给劲儿。
初夏已到,村口此起彼伏的狗叫。现在的气温还见不到萤火虫,透过天窗,几颗稀疏的星星点缀在星空。程因不知道是这儿的星空美,还是先前穿越异世界看见的天然无污染的星空美。程因形容不出来,熟悉感,哪怕看见的是同一片天,在这里看见的星星是熟悉的感觉。程因对星空的认知,仅在,这一颗很亮,那一颗很好看,具体怎么说,程因肚子里的墨水不够,憋半天。
啊!今夜的星星好美!!乔渡生也真他娘的帅。
“睡不着,别勉强。”
奇了!眼睛没睁开,头也没转过来,怎么就知道他在偷看。程因拉开毛毯,嘴硬到,“看你两眼怎么了,你还想找我要钱。”
“吾察觉你今日心烦意乱,需要吾说几句好听的,安慰你吗?”乔渡生私以为程因是不需要的,“偶尔有心事不是件坏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且,心宽体胖。”
第一时间否定,程因果断撩开T恤,查看八块腹肌,拍一拍,咚咚咚,西瓜没熟的清脆声,体验感极佳。退伍回来大半年,每天工作量排得满满当当,没时间长肉。程因自信满满,抬头查看后视镜中的自己,低低头,好像真的出现了一点双下巴的痕迹。完了,完了。程因想起自己曾经的老班长,退伍一年,从170斤直接飙到210,斤,目前涨停板还没有下降趋势。
“长得不够帅是我最大的心事。”
张康顺家刚平静几分钟,窸窸窣窣地又响起了声音。一家说用麻绳,一家非说用红绳。
乔渡生拉高毛毯,盖住程因的头,“吾可封了你的听觉,如何?”
“谢谢好意。”程因翻个身,“其实吧,这种事情不少见,死人见过了,就怕见活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张康顺的儿子张学博一路小跑,飞奔到程因的车旁,“建成爷爷说向来用的都是麻绳,小婶婶不同意。她娘家那边说得绑红绳,老人是喜丧,喜庆吉利,保佑子孙长寿。”
程因见多识广,关键是问他不收费。张学博急得火烧眉毛,“程叔叔,你给定个说法。”
麻绳、红绳都不一样,没什么区别。程因对死人有些过于风轻云淡。心想,哪怕是换条尼龙绳,人也不可能活过来。还喜庆吉利,人没了,怎么都不叫喜庆。程因内心嘀咕了一大堆,脸上却没有一点不尊重的模样,郑重其事地点头,在好好思考张学博的提问。
将逝者的双腿的裤脚用一根绳绑住,是老一辈留下的习俗。从前封建迷信,一是认为人死后胸口还留有一口气,有猫狗等动物从死者身边经过,恐触发尸变。因此,捆束双脚,以防万一。二是阴间有阴间的说法,入地府黄泉皆要绑住双脚,方便阴差押送,也打消了死者还阳的念头。
乔渡生藏于袖中的便是麻绳,用以拘灵。程因要是没吃忘忧黄花,便能想起,乔渡生曾把他当风筝,用麻绳栓着,遛着玩。
“到什么地方,唱什么山歌。张爷爷既然是余家村的人,那就按余家村的习俗来。”
张学博小小年纪,仿佛历经沧桑,脸上表情忽沉重忽哀伤,“没,没准备。”
这些东西也不可能提前准备,大多也都是第一次,谁也没经验。程因翻找车内,有没有多余的绳子。捆扎竹篾的是条牛筋绳,一些小东西随意堆放,不需要捆束。程因找来找去,一无所获。换了种说法,忽悠张学博,“逝者为大,再拖下去,天都亮了。红绳也行,你小婶婶有心,先准备上了。大学生,还是高中生?高中。读了十几年书,记不记得一切句话,打倒一切形式主义。”www.xiumb.com
“可是,爷爷他,”张学博无疑是所有人中对张爷爷的逝去最难过,最不舍的人,“我怕爷爷不舒服。”
“张爷爷一生热心肠,怎么会跟你这个亲孙子计较小事情。快去吧。”程因像是无意间说一句,关心到,“灵棚安排上了吗?”
张学博摇摇头,先前是准备摆在祠堂,“我爸说,让你给个号码,联系一下。”
程因故作为难,嘴里说到,“我认识的也不多,孝恩堂,你们家是不是带棚了。”
海马面包车上窜下来一个瘦猴模样的中年男人,艾声到,“我让我老婆把棚运来。”擦擦手,并不跟张学博握手,“吕登峰,双口吕,小东家,喊我老吕就行。租七天带布景,三千,五千,七千,一万,都有。”
张学博翻看吕登峰手机里头的灵堂布置照片,思索要不要回去问问他爸张康顺。程因指七千的布景,替张学博拿主意,亲热地喊叔,“这样,吕叔,五千,按七千的布置。您要是客气,一万的也行。”
吕登峰也不含糊,一口答应,“七千,一万里头贵的都是鲜花,换成塑料花,效果是一样的。按一万的规模搭棚,收五千。你回去问问你爸,成不成。”
程因看似是让张学博回去商议,实则是明确地给张学博一个选择。现在乱作一团,根本没有心思多议价,大多是胡乱选一个。张康顺听见儿子张学博说五千,连问都不会问,一口答应。
这也是程因跟仙归殡作对的原因。常看818黄金眼的人都知道,杭南不洗头,一洗就上万。仙归殡很杭南的黑心洗头店一个套路。趁主家忙于办丧,不理智的时候,各种加项目收钱。王侓跟张顺康报价三万五,程因相信真正结账时,绝对高出一倍多,甚至好几倍。
“用吾这条。”
乔渡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程因边上,饶有心情地打量程因。几分钟前还愁眉苦脸,为世人苦恼。这会儿,掩藏不住的快乐。乔渡生始终是看不来程因轻视生命的样子,忍了忍,没说出口。
取出麻绳,细心嘱咐到,“孩子,拿去。小心些跑,不着急。”
“你就这么给他了?”
程因误以为从乔渡生手中拿出去的,都是顶级法宝,一件件的天上下,地下无。打主意,火化前,从张爷爷脚上把麻绳接下来。实在不行,他跟这边福寿全殡仪馆烧锅炉的王大秃也认识,扒拉的时候,帮他留意留意。
乔渡生不解,“你若是喜欢,过日子,吾找些稻草,再编一条。”
编?程因对不值钱的东西不感兴趣,“不用,现在还没到割稻子的季节,不麻烦你。”
乔渡生考程因,“水稻何时熟?”
程因严格来说,只在电视里看过种水稻,估计连张学博都不懂种田。“你知道?你那位前辈,叫什么来着,他下凡尘体验生活的时候,还没有袁爷爷,水稻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铭柯。”
程因钻回车里,“嗯,星星不错。”
送丧亲属友人,除了近亲属,最早也得早上**点才会到。程因打听过,张家大概有五十多户亲友上门祭奠,车里头现成的花圈有二十几个,第一波肯定来得及。程因脑子冒出一句话,嘿嘿嘿地笑。现扎现卖,讲究,花圈都要起早头一扎的。
食指在程因头顶一敲,“切不可丢了敬畏之心。”
乔渡生不会读心术吧,程因怀疑的眼神,看着乔渡生,“你丫对我也敬畏点,不要玷污我纯洁的心灵。”
“快,快,看看去。”张学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麻绳有问题。”
额,乔渡生即使给一条普通麻绳,可能也不太会是件好东西。程因拉乔渡生,谁闯的祸,谁收拾,拽乔渡生往张家赶。
话事人是余家村的长辈,近六十的年纪,余建成。身边跟着两个小一辈,两辈的中年人,青年,一个叫俞广才,青年是俞广才的儿子俞凯。余建成领着两人逐条交代,丧仪的具体事项安排。俞凯年纪小,畏畏缩缩的,不敢学。引来俞建成一通责骂,“我走了,有你爸。你爸也没了,谁给村里头主丧。帮张爷爷把脚上的绳子拉紧。”
俞凯二十刚出头,温室里的小花骨朵。手还没碰到脚,啊地一声,丢下麻绳就跑。
“怎么回事?
程因走到张爷爷身边,捡起地上的麻绳,没什么特殊。张康顺接过去,将麻绳放置到脚踝边,用方言说到,边说边捧起脚系麻绳。“爸爸,我知道你舍不得。家里有我。妈,两个弟弟,还有那些小弄,我是老大,我会照顾好。你放心走。”双脚一落下,原本并拢的脚,往两边一塌,麻绳顺势断开。
“大哥,会不会是诈,诈尸。”
此言一出,里屋大乱,嗷嗷哭着往外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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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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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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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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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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