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葬礼也是如此。加上各家有各家的信仰,故而,虽都是出殡,细节处都会有些出入,切记以和为贵。
但有一点,不是一家姓,不是一家亲。村口明晃晃竖着大牌子:余家村。张康顺、张学博一家姓张,换言之,外来户。
程因被挤在人群外,里外吵成一团。张康顺泪流不止,责怪自己没本事,连最后一程都没能让老人走得安心。
余家村的村长亦是为难,与情,是四十几年的邻居,自然是不能看着老友遗憾下葬。与公,余家祠堂,不姓余不办丧,是默认成俗的规矩。村里还有赵,王,陈,三家小姓。从前赵,王,陈不停,现在更不能破例。耐心同张康顺掰持道理。
“一,余家祠堂建的时候,你们四家姓都还没搬过来,没出钱也没出工。二,事情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族里还有老太爷,小太公,他们两位不同意,我就是个摆设。三,我的想法,祠堂不摆,灵棚可以搭到晒谷场。赵,王,陈,加上你家,四姓都一样。四,根土,也就是你爷爷,非要进祠堂另有隐情。”琇書網
程因只做奔丧一项,其余事情也不多话。张学博急红眼,不管不顾地推拥反对者们。其中几个是跟张学博年纪相仿,火气大,脾气冲的年轻人,冲出来维护村长。场面一度失控,程因不顾滚烫的蜡烛油,手掌接住即将滚落在地的白蜡烛。
“村里头大小事,我爷爷哪件不是尽心尽力地办。谁说起我爷爷,不讲他人好。余叔,我爷爷一辈子没要求村里什么事。”张学博话到动情处,眼泪珠子一连串的滚落。“爷爷问过小太公,也没说不能摆。余叔,您刚才是点了头,我爷爷才合眼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程因只做奔丧一项,不是和事佬,退到一旁。里屋又是叮叮咣咣地吵,程因对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不太想动脑,顺着别人叫,劝张康顺,“屋里头,大婶婶和小婶婶吵起来了,你去看看。先洗身,让爷爷体面些见人。一会儿,人到了。之后的事再商量。”
程因一提醒,现场冷静许多,争吵声一安静,程因听清楚了里头吵什么。
洗身,又叫净身,逝者过身后,为其换擦拭干净身体,整理仪容,穿戴好寿衣。
再解释一下什么叫一条龙,通俗些说,从过世开始,所有步骤流程全部由殡葬公司完成,家属在一旁配合即可。城市小区选择这类服务的较多,而乡镇村族中会有一位经验丰富的长辈做话事人,主持指挥丧仪。
不过费用么,王侓几乎垄断杭南的殡葬业,程因大抵算过费用,主家起码要多付七八倍的费用,还不包括各类隐性收费。另一方面来说,选一条龙付出去的是钱,请话事人欠的是人情,就看各位更适合哪一种,因地制宜,入乡随俗。
程因之所以开口提醒洗身,是因为这个步骤要尽早,人过世后,由于肌肉细胞死亡会出现四肢僵硬,会很难将寿衣穿上。因此也有许多人感到大限将至,提前更换。不过死亡这件事,往往是死后,身体就由不得自己做主。程因挂在嘴边咒王侓大小便失禁的那句,也不是胡乱说的。
张爷爷有三个儿,孙辈除了张学博,还有五个孙子孙女。屋内两妯娌争吵的缘故是因,两家怕自家孩子看了,落下心理阴影,都不肯孩子替爷爷洗身。
张康顺是典型的闷头吃亏,苦干型的中年男人,拉住张学博,不让他去。张学博是爷爷一手带大的,感情不同于其他小辈,坚持要替爷爷做最后一件事。张康顺情急之下,甩门将张学博锁屋外。
“你们几个小的,留在外头。学博看好雅雅,别乱跑。”
张雅雅是张学博小叔叔的老来女,今年四岁不到周岁,也是张家最小的孩子。懵懵懂懂,并不明白爷爷去世是个什么概念。指着满屋飘飞的纸钱灰,摇摇晃晃地转圈,嘻嘻地笑,口中说,“雪,爷爷,下雪。”
王侓趁机攻入内部,说服张家人,“不贵,五万八全包,省心省事。”拿程因的关系说事,“张家小叔,你们跟程因是亲戚,我们仙归殡是市场价,不议价。行,这趟我做主,三万八,不,去零头,三万五。”
程因坐等王侓被主家踹出去,看好戏的表情。老话说:三个儿不如一块青石板。三个儿子三条根,各有各的打算。亲兄弟明算账,多出三万五的费用,三家怎么分摊,怎么服众都是一个大难题。
预感,这趟生意不好做。程因打了招呼,以退为进,“王侓,你忙,我走!”
王侓脸一垮,跟着也退出来,程因这小子胆大包天,他不敢挣的钱,说明大事不妙。反过来又一想,程因会不会是在诈他。
程因抬抬脚,走出大门,扭头见身后的大屋,灯火通明,烧纸的,嚎哭的,有真悲伤,也有假难过,进进出出,人来人往。
车门拉开,程因一言不发地走进驾驶位。乔渡生罕见程因安静的时候,关心到,“发生何事?”
“生意打水漂,连油钱都收不回来。明天起喝西北风,你一口,我一口,快活赛神仙。”
“吾本来就是。”
乔渡生不强调,程因差点忘了,他是天庭公务员编制。胸口钝闷,出口气,“烦死了,吵得我脑袋嗡嗡响。”程因抱怨连连,“白拿我一把黑伞,还不给钱。”
乔渡生用程因平常怼他的话,回答到,“家里死个人不容易,没经验,多体谅。”
程因白眼朝天,心烦意乱地别过头,他吃死人饭,看淡生死,秉承干一行爱一行,扎花圈也扎得比同行优秀。做了这么久白事,唯独看不惯的是活人间的尔虞我诈。
“你看像我这种独生子女,想找个人商量,吵架都没办法。自己掏钱,自己做主。自己的爹妈,想怎么葬,怎么葬。”半晌告诉乔渡生,“以后我死了,就地烧,走哪儿撒哪儿。响应号召,文明简葬。”
“不行,不卫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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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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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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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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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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