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两边芦苇荡一片金黄,白色苇花摇曳,远处的林木上挂着的叶子早已枯黄,大地壮阔中透出一片苍凉。
卫靖带着一队黑旗军骑士静立在河岸南边。
按照他们的推算,北边这几日该来人了,他每日亲自到此巡视,就是担忧事情有变。
此刻他的面容越发冷峻。
“渡河!”
他一声令下,手中缰绳一勒,身下通体乌黑的追风马前蹄高高扬起,一马当先跃下河滩,向对岸疾冲过去。
身后两百骑士紧紧跟随,去势惊人,河滩的平静瞬间被打破,河中水花四溅,河鱼四处逃窜,急促的马蹄声惊起林中一片寒鸦。
前方出现了一辆马车,驾车的少年浑身浴血,车旁十几个护卫死死抵挡着周围几十人的砍杀,不时有人坠下马背。
马车上的少年也不时挥出长刀抵挡向他砍来的利刃,此刻已是在勉力支撑,又一道寒光袭来,他心中寒凉一片,身上却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的疼痛。
在马背上疾驰的卫靖射出一箭,正中砍向少年的弯刀,力道之大,持刀之人半侧身子被震麻,几乎坠下马背,弯刀脱手而出掉落地上。
卫靖接着连发十余箭,箭箭击落围杀之人的兵器,待到近前,卫靖使胡语喝令:
“住手!否则格杀勿论!”
冷冽的声音带着森然杀气,直透入耳之人胸背。
形势悠然而变,混战双方停了下来。
黑旗军围成半圆,手中箭锋指向圆心的对战双方。
“我等奉命追逃叛贼,阁下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圆心中一人嘴硬道。
“巧了。”卫靖冷冷答,“我刚好来接我的客人。滚!”
对方恨恨一声“走”,几十人拍马转头而去。
安乐堂今日战场救护培训的内容是伤员搬运,受伤的部位应对应何种搬运方式,每一种搬运方式由李峰跟两位学徒李林宋禾做演示,张晓瑛讲解结束后,兵士们就开始练习。
被搬运的兵士必须把自己当成伤员,想象自己受伤后动弹不得,常有演伤员的兵士演技欠佳,于是就听到张晓瑛的声音时时响起:
“你现在是昏迷状态,怎么还能手撑着地自己使劲呢?”
“腿,你的腿不能着地。”
“大哥,你蹦得比架着你的人都快,你俩谁演伤员。”
清脆中带着甜糯的声音夹在兵士们低低的笑声中,隔着一道院墙的萧元锦听得入神,浑然忘却时辰。
这些时日,她每日都会走到院墙这边,一呆就一个多时辰,听着小张大夫嘴里讲着的新奇的词语,想象着兵士们按照她的讲解练习,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她好几次想到隔壁去看一看,又碍于自己的身份,怕惊扰到他们,内心总不免遗憾。
她正自听得入神,外面却突然一片人跑马嘶,接着她听到卫靖的声音:“安乐堂无关人等都退出去!大夫救人!”
又有紧急状况了,这一下不得了,十几个人几乎人人带伤。眼看着培训的兵士们正要全部退出安乐堂,张晓瑛急忙开口:
“将军,我们人手不够,兵士们可以帮忙。”
这是最好的实习机会,不能错过。
“你安排。”卫靖简短应道。
张晓瑛高声道:“大家听着,每组负责一位伤员,先检查包扎,如果还有流血的先止血。相信自己,你们学得很好。”
她话音还没落,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人扑到她面前:“求你!请救救我母亲!”
“在哪?”张晓瑛蹙眉,这少年伤得不轻。
“在门外,她们说她不行了!”
张晓瑛快步走到安乐堂大门处,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门边,两个孩子惊恐地流泪,另有两个妇人跪在车旁瑟瑟发抖。
张晓瑛一把掀开车帘。
她眼眶不觉一缩。
一个挺着高高的肚子的女人躺在车里,身下已有鲜血洇出。
是难产。
张晓瑛爬上车厢,一摸脉搏,产妇只是昏睡了,她又把耳朵贴近产妇的肚子,胎心清晰可闻。
她下车问那两个妇人:“产妇什么情形?”
她的专业不是妇产科,判断不出具体问题在哪里。
妇人听不懂中原话,少年人赶紧翻译。
其中一个妇人道:“大妃已经没有宫缩了,但是宫口没开。”
原来她们是部族专管接生的稳婆,半个月前就来到这少年人的母亲身边了,一路跟着到了这里,路上开始发动,宫缩了一整日,又被一路追杀,又惊又痛,此刻已是全无气力,且宫缩已经消失了。
张晓瑛懂了,在古代,这种情况下产妇必死无疑。
“起来帮忙。”张晓瑛道,又扬声喊:“李林宋禾,过来搬人。”
喊完却发现那两人已经把推车推到门口,却站着没动。
她忘了,在古代,产妇生孩子被视为不洁,即使是丈夫也不会被允许靠近,何况是陌生男人。
她转向卫靖:“卫将军,我需要使用手术室,可以吗?”
“可以。”卫靖心中虽有犹疑,嘴上却立时应道。
“多谢。另外还请卫将军尽快帮我找几位妇人,我需要帮手。”
她又朝卫靖深揖一礼。
这满院子的男人指望不上,这两个妇人显然吓破了胆,一会手术时搞不好会晕过去。
卫靖还没回应,旁边一个柔软轻细的声音响起:“不必找了,我等就可帮忙。”
大家循声看过去。
一个漂亮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小姑娘静静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三个宫装女子和四名护卫。
“央央不可!”卫靖开口。
“小张大夫可以,我就可以。”
萧元锦却看向张晓瑛,目光坚定。
她在这站了一会了,张晓瑛从安乐堂出来时她就看到她了。
虽然小张大夫做男子装扮,她也认了出来,这是那天街边车上那两个少年人中的小娘子。
虽然看着比自己还小些,可她比自己能干太多了,萧元锦的眼神又更坚定了几分。
张晓瑛看到这么美的小姑娘,若是在平时,定是羡慕嫉妒恨地要把人家从头细细看到脚,力求找出对方某处不如自己的地方,然后心里也就舒坦了。
可现在她连羡慕嫉妒恨的时间都没有,也顾不上她们怎么安排,自己把推车拉过来,喊那少年人:
“你还行吗?快把你母亲抱推车上。”
但是那少年人显然已是力竭,他想爬上车厢都很是吃力。
张晓瑛很着急,她和那两个妇人一起也抬不动产妇,但是时间越往后拖危险就更多一分。
一阵马蹄声靠近,张晓瑛抬头一看,又惊又喜:“哥哥!”
张晓珲翻身下马走过去:“你们先下车,我来。”
他路过安乐堂胡同口,发现里面一片嘈杂,出于对妹妹的关心停下来观察,刚好可以帮上忙。
他小心地抱出产妇,也不放推车上,问张晓瑛:“送哪?”
“手术室,跟我来。”张晓瑛快步往里走,又对跟过来的少年人道:
“你失血过多,马上去处理你的伤口,你母亲还需要照顾。你放心,我会尽全力的。”琇書蛧
兄妹俩一前一后,穿过前院往手术室走去,张晓珲稳稳横抱着产妇,丝毫不在意那些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目光。
萧元锦也呆呆地看着张晓珲。
他说“你们先下车,我来”的时候,声音是那么动听,抱着产妇往院里走的时候,身形是那么磊落。
让人光是看着,就莫名觉得安心。
原来他是小张大夫的兄长。
她的心跳不觉快了几分,脸悄悄红了。
冯嬷嬷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公主,我们回吧。”
萧元锦回过神,收回目光,摇摇头:“不,小张大夫需要帮手,我去帮她。”
“这种腌渍事公主怎能去做,老奴去就可以了。”冯嬷嬷急道。
“我不觉得腌渍。”萧元锦坚持。
小张大夫的兄长也不觉得腌渍,他一个少年人,产妇的身下已经染血,但是他抱得没有半点不自在。
萧元锦心里想着,抬脚也往院子里走去。
冯嬷嬷拦不住,急得向卫靖求助:“卫将军,您看!”
“随她吧。”卫靖淡淡道,“难得她主动想做点什么。”
冯嬷嬷只好跟上前去。
进了手术室,张晓珲把产妇放手术台上。
张晓瑛问跟来的萧元锦四人:“你们四位都可以帮忙吗?”
萧元锦点点头:“都可以。”
“辛苦了。”张晓瑛向她们一礼,又对张晓珲说:“哥哥,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不过你如果不忙,也先别走,去门诊办公室坐着吧,做完手术产妇还需要移动。”
“好。”张晓珲答,出去了。
“罗娘子,给四位助手消毒,换上消毒外袍。”张晓瑛一边吩咐专管消毒工作的罗娘子,一边洗手快速给自己做好了消毒准备。
手术室也按张晓瑛的提议修了火墙,因为联通着烧水的屋子,所以一直都是热的,温度适宜。
所有人在外间换好外袍戴上口罩才进入操作间。
作为外科专业的医学生,张晓瑛其实完全没有剖腹产的实操经验,但她是个好学的同学,研究生实习的时候申请到妇产科实习了两个月,观摩了多台剖腹产手术。
且又因为穿越到了这边,自己亲娘怀孕了,她深知古代女人的生产就是鬼门关,因此,早就把现代产科接生的各种状况下的操作流程和要点整理成册,每晚睡前都在脑中影像化过一遍,生怕自己忘记了。
因此她并不慌乱。
进操作间之前张晓瑛又吩咐罗娘子:“把跟着产妇的两个妇人也带来消毒好,让他们在外边等着。”
产妇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张晓瑛拍拍她的脸:“夫人,你听见我说话吗?我帮你把宝宝取出来,会疼,夫人,你听见吗?”
产妇微微睁开眼睛:“救孩子,不用管我。”
“你放心,孩子好着呢,他还需要你给他喂奶。”
“我现在剪开你的衣裳消毒全身,一会在你的肚子上开个小口,把孩子取出来,再缝好口子,刀口好了你就可以自己带孩子了。”
张晓瑛一边手下不停一边说道。
给产妇解释手术经过,让她有心理准备,避免在手术过程中遭受惊吓。
因为张晓瑛准备给产妇做的是针刺麻醉,产妇如果没有昏迷,是全程处于清醒状态的。
张晓瑛穿越前,对针灸也是有涉猎的,事实上由于系统学习了解剖,她扎针的效果比她爹还要好。
只是由于兴趣不在这里,便没有深入研究下去。
来到这里由于没有标准剂量的麻醉剂,她开始研究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还使用得很频繁的针刺麻醉法。
好在她不必从头摸索,因为她亲爹当年就跟着她外祖父系统学习了这一套方法。
把衣服全部剪开,消毒全身,又换了产妇身下的消毒布单,再仔细消毒了腹部五遍。
做这些过程张晓瑛一直关注胎儿心音,一边告知产妇:“孩子好着呢,放心,马上就出来了。”
给产妇希望,增加她的信心和求生欲,也是手术成功的关键。
消毒完成后盖好消毒被单,施行针刺麻醉。
每做一步她都会告诉产妇自己在做什么,告知产妇的同时也是告知这几位助手,好让她们有心理准备。
她看了一眼这几人,得先选出胆子够大,心理素质够强的给她当副手。
她还记得给孙二柱动完手术以后,宋禾走出手术间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她可不想手术做到一半,助手晕倒在手术台旁。
一眼看过去,最镇定的竟然是那个美得不像话的小姑娘。
“一会我剖开产妇肚子,你需要用手帮我扒着肚皮,可以做到吗?”张晓瑛看着她露在口罩外的大眼睛问道。
“可以!”萧元锦虽然有点紧张,但也使劲点着头。
“如果觉得害怕,就想着自己是在救人,是在迎接新生命,就会更有勇气。”张晓瑛对着四人道。
在手术室外,把张晓瑛的话一字不落听在耳中的卫靖,此时脑中只有一个词在飘荡——妖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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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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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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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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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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