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今天怎么来了?”
大半夜的客人不多,为数不多进来的几个有也被南琰身上不断散发着的“闲人勿扰,生人勿近”的气息赶跑了。乌袂瞧了一眼如同美人卧席一般的老板,那张绝世好脸上就差明晃晃刻上“心情不好,快滚出去”这几个字来赶客了。
“去哪儿了?”南琰懒洋洋地问。
乌袂从包里往外掏东西,献宝似地说:“去了趟四号城的集市,你猜我搞到什么了?”南琰心情不怎样,也没动弹的欲望。他微微侧着身,看乌袂跟掏猪大肠一样掏出一卷很长的童话画册,上头都是褶子。
“有人买这种东西吗?”南琰没了兴趣,又趴了回去:“厄里斯有小孩吗?”
“怎么没有?前段时间有人从主城带回来了一批孩子。”乌袂说,他洗了手:“老板,这绝对好卖。”他找了把椅子坐在南琰旁边,对着那盏昏黄的汽灯把褶子捋平,瞪着那双不怎么好使的眼睛在灯下细细补着胶水,把散落的书页补回去。
他这样一说,南琰又想起他当年被老头从主城带出来的经历了。
他脑海里没有一丝关于遇见老头之前的记忆。
如果说雏鸟将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事物认作母亲的话,那老头估计就是南琰伟大而操心的母亲了。
明明年纪也不小了,那个孩子却不会说话,不认人。
用老头的话来说,当时看见南琰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小孩是个漂亮点的白痴,带到厄里斯都不知道养不养的活。
但南琰很快证明他的判断错误。
这个老头眼中的美丽笨蛋,在到家的第一天就展现了他的恶魔天分。
老头带着养孩子的那些生活物资回来的时,家里三个孩子都哭得气势磅礴,大有要把他的天灵盖掀翻之势。博加浩那小胖手还没闲着,嚎哭的同时抽空把鼻涕抹符伽那片破衣服上。
只有那个小孩,白白净净像个精致的玩偶一样,笑得很开心。那是老头第一次听他说话。“再哭老头把你们丢到炉子里去销毁。”他兴高采烈地描绘着情景:“嘭,就焦了哦,骨头都脆咚咚的,一敲就下来了。然后狗就过来了……”
“南琰闭嘴。”老头喝止道。
那时候老头开始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孩子是一个单纯的白痴。
之后很多年老头都悔不当初地看着南琰:“你怎么就不能做个安安静静的蠢物呢?”
南琰并不怎么在乎那段消失的记忆。
在厄里斯,所有的人都忙着生存,谁会在乎一段早就过去的经历,谁又会在乎那段经历是否被人记住。
但今天他难得的多想了一下,在遇见老头前,在来到厄里斯前,我在做什么呢?
老头说:“可能是那时候吓傻了,就全忘光了。”
乔嫣说:“现在也不怎么灵光,扔了吧。”
博加浩说:“恶事做多,报应啊。”
符伽说:“报应啊。”
只有章玥很认真地拿着个小手电一会儿照照他的眼睛,一会儿用小锤子敲敲他的脑袋,最后证明道:“不碍事,该有的东西还在脑袋里。”
“老板?今天也不回药店吗?”
乌袂补得差不多了,抬起头来看南琰还懒散地窝在躺椅里,便开口问道。
“我回去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南琰估摸着这回老头这气得半年才消,他都能想象到章玥带着账单上门时老头的表情了。
“……那也,不回那位先生那里吗?”
这话问得奇怪,但他问到点子上,南琰终于肯施舍点眼神给他:“你看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乌袂挠了挠头,三只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没搞明白他老板指的是哪方面。
“作为货物怎么样?”
“听话不折腾。”乌袂表示:“还成。”
“只是还成?”南琰拿眼睛扫他。
“非常棒!”乌袂果断道:“一级棒!完美!”
最后南琰还是没能在乌袂的狗窝落下脚。
毕竟他觉得把路知远单独留在菲尼克斯那个老变态那里也很不安全。
南琰晃晃荡荡出了门,他对厄里斯每一条巷子都很精通。
所以在夜色掩盖下穿梭在厄里斯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和稀奇的事情。
然而对有些生面孔就未必。
拿名白天戴着宽檐帽子的中年男人看见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南琰有些晃神。
虽然是一如既往的散漫,眼神却不那么友好。
他的嘴微微张开,随后他回过神,也没有过分疏远或亲近:“在这儿又遇上了?”
他不动声色地作了个手势。
黑暗中快速向前靠近的那几名士兵又远远地散开了。
看得出来他们已经摸索过一遍这边的地形了。
“看起来对厄里斯很感兴趣?”南琰笑道,将那个男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迷路了?或许,我可以做你的导游。”
“不必,我不会停留太久。”男人微微一踌躇。
“哦?除此之外,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男人闻言笑了,短暂沉默了会儿开口道:“我叫薛易。”
南琰挑了挑眉,无视了他的自我介绍:“你要清楚,私自带着军队来厄里斯的后果。”
这一带向来是各种纷争的焦点,但无论是新月也好还是卡维斯也好却无人插手。因为各方的势力在这看似混乱的厄里斯里找到并且处于一个微妙平衡,没有人会蠢到打破这平衡,引火上身。
“我很清楚。”男人微微敛首:“形势所迫。”
他说着指了指通向杂货店的那个巷子,也就是路知远和南琰遇袭的那个巷子。那个巷子还残留着那两个机器人留下的打斗痕迹:“或许已经有人来过了?”
“什么人?”南琰并不感兴趣的样子,他语气平淡:“这里这种事一向很多。”
男人摇了摇头,道:“并非我多嘴。”
他看着南琰:“这种攻击路数,并不像是既定程序的操作,它们很“聪明”,甚至懂得伪装,权衡利弊。”
人为的远程操纵,还能那么精准地计算误差。
厄里斯的上空只有一轮浅薄的满月,那点淡雾似的月光里笼罩在南琰的眉目上,显得有些深沉。
男人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说:“主城有些计算机里头置入了从前一些战士队员的作战记忆,可以作为母体直接操纵这些机器人。”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这种攻击路数很像其中的一台计算机。”
“你很了解?”
“拜某些人所赐,我曾经差点命丧于这些机器人。”男人笑道。
但他似乎对差点丧命这件事不怎么在意。
“那个害你的人呢?”南琰好奇道。
“自然是,尸骨无存。”男人淡淡说道,却也听不出几分怨恨来。他瞥了一眼南琰:“回赌场?要一起走吗?”Χiυmъ.cο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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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插花,连垫子都是素净的雅色灰。
除了垫子上那一株招展的活物,彰显着与众不同的色彩。
“好久不见。”
路知远看着给自己斟茶的那位和服男士,今天画着一副浓妆。
但化妆的手艺看起来仍旧很糟糕,眼影过重,粉底过厚。
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想起那天因为自己身体不适而先行离开的赌局,抿了口热茶开口道:“好久不见。”
菲尼克斯又拿着扇子遮了一下脸。
路知远都不用看都知道他扇子背后那点古怪的笑容了。
“我是谁?”
“南琰的……朋友?”
菲尼克斯闻言捏着嗓子,叹气道:“明明不记得,却要故作熟络。男人啊,口是心非的东西。”
路知远一下子不知道接什么话。
他将茶杯放回桌面,开口道:“先前养病,没能及时向您道谢。”
“道谢?”菲尼克斯惊讶道,他抽了块手绢掩面:“我可不是为了救你,才看着南琰把你从章玥那里带出来的。”
他说着起了身,踱着小碎步,卷着那件厚重的衣服走到路知远身边。
路知远下意识回避。
他却伸出手来,一把按住了路知远,不知道从他那件层层叠叠如藕花一般的和服的哪出抽出一柄小刀来:“我得从你身上要点东西。”
路知远挣了一下,才发现菲尼克斯看着瘦小,但手劲却很大。
那双手像铁钳一样有力地掐在路知远的脖子上,那柄锋利的小刀闪着寒光慢慢靠近路知远的颈侧:“来吧。”
下一秒,菲尼克斯就像是个绣球一样被踢飞到屏风那边。
他愣了一下,狠狠地捶地,那一头打理得很好的发髻都散了下来,他吼道:“路知远!你做什么?”
路知远原先只当他是个疯子,想快点脱身,不想再过多纠缠。
然而听到菲尼克斯喊自己的名字,他顿了一顿,停下脚步:“你认识我?”
菲尼克斯冷笑了一声,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扶着自己散乱的发髻,慢条斯理地把那柄小刀插了回去。
他脸上的妆有些花了,看起来很可怖。语气倒没有之前那么阴阳怪气了,反倒平静许多,他看着路知远,被眼影厚厚涂抹的眼睛里流露出些悲哀的神色:“路知远,我曾经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他说完笑了起来,花掉的口红给他增添了几分癫狂的神色,他落下眼泪来:“我恨了你们二十年,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凭什么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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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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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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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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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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