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搬走也没说。
后面这句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大概因为自己没有立场去质问。
路知远微微垂着眼睛,只留下一个微抿着嘴的侧颜,裴渊看不出里头的情绪。
他没有跟人告别的习惯,自然也没有提前通知的习惯。
“想到就来了。”裴渊说:“晚上有事吗?”
路知远想了想:“本来应该去和他们商量做一次技术升级。”
他咳嗽了两声,声音又嘶哑了一些:“得请假了,今天嗓子一直不太舒服。”
西海岸的落日是壮阔的,天际层云打着卷儿染着金色叠着紫粉,从云朵的缝隙漏下笔直的光亮。最远处那片晚风拂过的海平面像是要融进天际描了金边的云朵里去。
那点金红色跃动着,正在下沉。
晚风拂过裴渊松散开来的长发,那双深蓝的眼睛里也沾染着金色的温暖的温度。
路知远看着裴渊的侧脸,夕阳真是个好东西,这样的人,眼神里竟然也有了一分半分的温柔缱绻。
然而金红色落得很快,不消一会儿,那片墨蓝的海水就吞没了那点光亮,原先夕阳下格外好看的蓝色又恢复了昔日平静与冷漠,海水依旧是冰冷的,底下暗流涌动。
西海岸的天气变幻无常,前一刻还好端端的柔声细语地像是个姑娘,后一秒就能够瞬间翻脸,变成嘶吼愤怒的猛兽。即便是这儿几十年的老人,都不会在没有百分百把握天气的情况下走在夜间的礁石间。
裴渊赤脚就走在海边礁石上,路知远劝他:“很危险,很滑,待会儿要摔跤的。”
裴渊转过身,冲他伸出手来。
天边还有点光亮,带金色的残余,卷着海风,裴渊站在下面的礁石上静静看着他。
路知远犹豫了下,扶着他的手腕下去了。
倘若明天西海岸的沙滩上冲上两具年轻人的尸体,裴渊也只能委屈着算是给他殉情了。
裴渊说:“鞋脱掉好走些。”他拿手指着岩壁上的一片藤壶:“看这个。”www.xiumb.com
路知远看了一眼就头皮发麻,避开目光:“有什么好看的。”
裴渊笑了。
其实裴渊很少笑,起码很少像现在这样笑。
他拿自己那件风衣兜在路知远身上:“穿上吧。”风被隔绝在外边,带着清冽的温暖。
路知远看着裴渊从岩缝里抠出个螃蟹来,拿给他看。
路知远看着那螃蟹,被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捏着壳,在他眼前晃动。他有点走神:“要吃吗?厨子他们以前老做炒螃蟹,没什么肉,还有点苦。”
然后裴渊就又笑了,把那只螃蟹放了:“既然小路同学说不好吃,那就算了。”
两人走了一阵,就从岩壁上爬到下边的沙滩去了。
沙滩很干净,几乎没什么人来,海水一过,连鸟的爪印都不见,很平整。
裴渊穿了件短袖,手臂上还有一条淡淡的红线,从他的手腕一直延伸到上去。
那是手术缝合线。
一般来说三到四天就会完好如初,看不清痕迹。
裴渊大概是刚做完手术,就赶来西海岸了。
沙滩尽头坐着一个女人,看见他们就起身走了过来。
路知远有印象,是“红”的老板娘。
很温柔的一头棕色鬈发,眼睛也是温柔的棕色:“过会儿就要涨潮了,回去吧。”她远远地冲他们喊道。
路知远点了点头,她走近了之后才注意到裴渊。
她的记忆力很好,几乎没几天就认识了前来矿区的大多数人,因此看到裴渊这个生面孔有些惊讶。
“朋友。”路知远说。
女人点了点头,带着他们往海边上去的木楼梯走。她沉默了一会儿回过头问:“主城来的?”
裴渊说是。
女人犹豫了下:“或许您有看见过这个人吗?”她有些不好意思,从脖子上摘下项链,里面是她和一个男人的合影。路知远有些不忍心,几乎每一批士兵到矿上来的时候,这个可怜的女人会带着这张照片上来询问。
镇上的人对她的执着视而不见,谣言却从不休止,说她是借着由头去矿区那帮单身汉里招揽生意。
裴渊看了眼照片,摇了摇头。
上边的士兵很普通,像一粒尘埃一样地普通,很难有什么记忆点。
“他说是有个任务,”女人叹了口气,收了项链:“要去主城,结果就没了联系。”
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厌倦了她这个老套的负心人谎言的故事。随着故事反复提起,人们早就对那个欺骗女人之后就不负责任地消失的混蛋毫无指责之心,甚至有人开始怀疑她是否借着这个枯燥的故事来博取矿区新一批士兵的同情,甚至于那些士兵也这么认为,对这个可怜的女人抱之以轻浮的态度。
沉默了许久,裴渊突然开口问道:“你还在等他吗?”
女人一愣,说:“是的。”
“或许不用等了。”裴渊开口道。
他不会回来了。
女人有些震惊地看着他,随即捂着脸蹲下来哭了。
“如果一个人走了很久,那就不要等了。”裴渊说,夜色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有他的声音,像是沾染上海风的潮湿。
回去就已经很晚了,错过了饭点。
路知远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裴渊似乎没觉得有什么,甚至自来熟地摸上了那张没有床垫的小木床:“晚上睡着不疼吗?”他翻了个身。
“不疼。”路知远抬了抬眼皮:“今晚厨子去镇上不回来,我和他说好了,你要不去他床上凑合一晚,明天再给你收拾房间。”
裴渊回想了一下,大概知道路知远指的是谁,干脆利落地拒绝道:“不行。”他想都不用想,都能大致推测出厨子那个床铺的气息能令他不愉快。
路知远叹了口气:“这边除了厨子,大家都是两人间。”
“这违反了住宿需要有充足的私人空间以及一把能够反锁的门锁的管理条例。”裴渊撑着脑袋侧躺在床上。
路知远说:“这不是主城,没那么讲究。”
裴渊还是不肯去厨子那儿。
路知远叹了口气,收拾东西:“行,那我去。”
裴渊在路知远的小床上翻了个身,感觉这床的确不太能容的下两个大男人的样子。
默不作声算是答应了。
路知远收拾了睡衣,准备出门前会想起裴渊和酒馆老板娘说的话来:“或许你认识那个士兵?”
裴渊摇了摇头,随手翻着路知远放在床头的电子书,里面都是无聊的一些外骨骼操作理论,裴渊敢保证写书的人绝对不是个实战派。
“那你……怎么不让她等了?”
路知远记起老板娘失神的眼睛,十年的等待,怎么能说放就放。即便心知肚明等不回来了,她还是每周去镇上的系统里登记寻人。
裴渊抬起眼,却没有同情的意思,他语气冰冷:“因为没有意义。等待,通常来说都是自作情深,浪费时间。”
路知远觉得嗓子有些难受,甚至于发声都有些困难:“怎么能这么说?万一等到了呢?”他故作轻松地笑道:“你看,每次你不见,我都当你不会回来,但总是还有见面的时候。”
裴渊闻言放下书,他认认真真地看着路知远:“小路同学,我会来找你,但你永远都不要等我。”
裴渊的选择是明智的。
路知远看着厨子乱糟糟的床铺想到,不知道多久没换了,连床单都有些泛黄。路知远拿着手套把床单卸了换成自己的,厨子那张破床单给扔进了洗衣机,顺便加了近半瓶消毒液。
路知远扫了眼厨子半开的床头柜里的瓶瓶罐罐,厨子是真不拿他当外人。即便提前告知了借用他的房间,他也没有要把这些收拾起来的意思。
开窗通了好一会儿风,路知远才躺回床上。
他想起裴渊手臂上那条红色的痕迹来。
按说裴渊很早就已经完成手臂里骨骼的替换,怎么还会有手术的痕迹。难道内骨骼真如菲尼克斯所说的那样不可靠。
也许是换了床的缘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裴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门口了,倚着门框静静看着他。
……
酒馆。
赌局已经开了,小孩要凑着脑袋上来瞧,被秃子一把按了回去:“大人的事,小孩瞎凑什么热闹。”
小孩不服气,嚷了几声:“人还是我带上来的呢。”见那群人都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没人搭理他,自讨无趣地回去看电视了。
厨子信誓旦旦地说:“就路知远那性子制不了人,更何况是那样的角色。要是,也是他在下边。”
“屁,他还制不了人。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成峰点了烟,扔了筹码在右边路知远的名字上:“我就赌他身上了。”
左边是个粉笔画的小人,歪歪扭扭咧着嘴,还有个小辫子。
秃子一指那小人,问厨子:“有多好看?你这画的一点瞧不出来。”
“多好看都跟你没关系,你一秃头癞□□人家眼睛都瞧不上你,下不下?快点快点。”
秃子来气了,伸手就是一拳:“你一瘸子得瑟什么,信不信老子给你扔矿坑底下去。”
他说着一拍桌子,看着厨子画的豆豆眼小人,怎么瞧怎么不像话:“我也压路组长。”
除了厨子,没人看见过厨子和小孩口中惊为天人的神秘来客。
都只能凭着桌子上那个豆豆眼的粉笔画小人想象,很快路知远身上的筹码就超过了大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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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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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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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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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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