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展示,定在了星际皇家学院的礼堂里。
这座礼堂十分恢弘,墙体用粗粝的白色巨石垒就,建筑结构方正简约,却因整体框架巨大而带有某种雄浑厚重的美感。
在星际时代,这种石质建筑材料已经十分罕见,但正因稀少,却让这座礼堂看起来更加亘古巍峨了起来,仿若静静盘踞在深空之中的一头白色巨兽。
李让是星际文明的机械专家,他的这个实验也引起了不少大人物的关注。展示这天,不少私人机甲从首都星乃至其他星系飞来,为的就是亲眼一睹这场“科技盛宴”。
理事长当然不会放过这种宣传自己学校的好机会。
他专门找了一批学生志愿者。把大人物们接进来后,立刻拉着在学校里面转一圈儿,声情并茂地介绍学院的优良的师资、悠远的校史和那些出名的校友们,最后再暗示一波,现在正是向学校投资的好时机……
这些志愿者个个能说善道。一天下来,理事长办公室的门儿都没出,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参观学校的最后一站才是礼堂。志愿者引着几位客人来到礼堂门口,指着礼堂墙壁热情介绍:
“现在各位看到的,就是我们学校赫赫有名的荣誉墙,上面刻着的名字都是在星际立下过战功、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人。从这里,各位也能看出我们学校的教育能力非同一般。”
这面荣誉墙的确让人震撼。
密密麻麻的名字镌刻在石壁上,有些已经风蚀淡去,有些却还清晰深刻。每道笔划之后,都是一段辉煌,一场风起云涌。
观看的人站在礼堂外,高墙平地起,成千上万个名字自高空倾泻而下。
这些名字背后,就是波澜壮阔的星际史。
客人们都面露几分感慨,抬头静静观看。忽然有位女士抬手,指着墙的一处问:“那个地方怎么有块疤?”
众人抬头看去。果然,在离地几米高的一个地方,墙体像是被人工铲去了一块。本该刻着某个名字的地方,现在成了个光秃秃的癞疤。
在周围镌刻的环绕下,那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志愿者心里咯噔一下。他含混着想敷衍过去:“我们这面墙的历史的确很悠久了,可能是被侵蚀掉了吧……”
“不像啊。”另一位客人说,“倒像是有个名字被铲了。”
客人们的好奇心被吊起,纷纷看向志愿者。志愿者无法,只好讷讷说:“哦,我想起来了,其实是这样的……几年前有位从这里毕业的校友,他曾经在星际军中立下了很大战功,但后来犯了错误,不仅被判上了军事法庭,还被我们的荣誉墙除名了。”
“这么严重?”女士惊呼,“都上了荣誉墙,又被刮掉了?这得犯多严重的错误啊?这人叫什么?”
志愿者很尴尬。他们的任务应该是突出学院的光荣和辉煌,而不是向客人们介绍那个学院的污点和星际的罪人。
他正绞尽脑汁想该怎么绕过这个话题,却忽见不远处来了个人。
正拾级而上向礼堂遥遥走来的,是个穿着黑色礼服的高挑青年。却见裁剪优良的西装卡着他细瘦的腰线,雪白的衣领和衬衫袖口更衬得他整个人优雅从容。
而他迈步登上礼堂的石阶时,西装裤脚抬起几寸,露出了几分包裹在黑袜里的精致脚踝。
恰到好处的克制与性/感。
他像是从油画里凑走出来的地球时代中世纪贵族。而贯穿天穹石阶的长风,似也是神来之笔,恰巧扬起了他的鬓发,露出了清秀俊美的半张面孔。
他平静地走来,便能引得一席盛宴上的所有回眸相顾。
此时有客人无意中看到他,立刻惊喜道:“这位是不是裴云?”
“对。”志愿者正巴不得把话题绕开,连忙为他们引荐,“这位就是本届的学生会长裴云,也是李让教授的助手。”
裴云走近,嘴角含笑,挨个与客人们握手。他的仪态实在太过出众,一只手伸出时,另一只手轻轻扶住西装扣,修长的上半身浅浅下倾,显得优雅又谦逊。
有位女士与他握了个手,耳根都悄悄红了起来。
寒暄完,裴云背手笑道:“感谢各位光临,实在是不胜荣幸。差不多到时间了,不如我带大家到里面就坐吧?”
之前那位女士忽然笑着问:“哎,先不急。裴会长,在你来之前我们还在讨论荣誉墙上那个被铲掉了名字的人呢。您清楚这段历史吗?能否给我们介绍一下?”
她问这句话没有半分恶意。
或许只是好奇,也或许只是想和裴云多聊两句。
听闻这话,裴云也没有流露出异色,表情依旧平静谦和。
他微笑开口:“听说是犯了错被除名的校友。我的确是知道一些细节,但我想,几位今天是来见证历史的又一次辉煌飞跃的。花时间介绍一个大家眼中的污点,有点浪费我们的美好时间了。”
他说得轻松调侃,几位客人都笑了起来。
裴云也笑了笑,又看向那位女士,柔声说:“您如果真想了解,稍后我可以另挑一个时间,为您介绍。”
女士的脸瞬间红了。
在一片其乐融融中,裴云退开一步,抬手请客人们先走。众人鱼贯而入,他落在了最后一个。
无人注意的时候,裴云的脚步放慢,抬头望了一眼那个被除名的地方。
那里光秃秃的,像被挖去了血肉后又康复的皮肤,瞩目又丑陋。
像是块被众人唾弃却又无法被消除的耻辱。
这耻辱,被永远钉在了那象征荣誉的墙上。
裴云的眼神沉了下去。
然而这深深的一眼只有刹那之长。很快裴云便收回了目光,平静无波地转身,步入了礼堂中那场热烈的盛宴之中。
——
礼堂里嗡嗡的,已经聚了不少来宾。穿着华丽的宾客们拿着酒杯,穿梭在人群中,娴熟地与人寒暄客套。
裴云一进来就收到了不少人的瞩目。他彬彬有礼,从容地应付完了一波人后,迎面撞上了辛普森先生。
与其他只是象征性地拿着酒杯抿一口的高雅人士不同,辛普森先生很实在,已经喝得两颊熏红了。裴云碰到他的时候,他正打着酒嗝扬手,让服务生再给他来杯香槟。wWW.ΧìǔΜЬ.CǒΜ
“哎哟,裴云呐!”辛普森先生兴奋地大喊,引得旁边两位女宾皱眉侧目了他一下。
裴云笑着过去:“辛普森先生,您好。”
“来来来,你也来点儿酒。”辛普森先生往他手里塞了杯酒,嘟嘟哝哝,“要不是冲着你,我今天都不愿意来。又是这个部长,又是那个夫人的,全都是第一星系镶金的蛀虫们……恶臭!不喝酒我都不知道怎么挺过来。”
裴云含笑,没有接酒:“我不能喝。一会儿还要驾驶机甲呢。”
辛普森先生拍了下脑袋:“是了,你一会儿还要展示那个新型机甲呢。”
他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声音乐道:“好好干,好好展示……学校的那个事儿我已经在谋划了,找了好几个钱多得烧得慌的大佬,一听有你这种人才愿意来,都上赶着要给学校投钱。今晚上过后,我就去敲定投资,今年学校就开始建,正好赶上你毕业!”
裴云的眼睛深处微微一亮。
他已经能做到在这种名利场上宠辱不惊,但在听到辛普森先生这番话时,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辛普森先生挨他挨得很近,说话还一股酒气。然而正是透过这种男士刺鼻古龙水和酒臭气,未来的曙光正渐渐变得明亮。
一个摆脱过往束缚的未来。
瞬息间,裴云深深吸了口气,郑重道:“谢谢您。”
辛普森先生哈哈一笑,摆了摆手。
快到展示开始的时间了,裴云快步穿过人群走向出席台,果然见李让站在主席台下。
这位科学狂人平时整得像个原始人,曾经有过两个星期不洗澡的记录,臭味与化学试剂味结合得浑然天成。裴云还亲眼目睹过他因为懒得刮胡子,干脆把胡子扎了个小揪。
但今天出席重要场合,总算是拾到了一把。
拾到过后的李让,总算漏出了那张清秀的面孔。但因为表情太单一,总像个机器人。
裴云走过来时,李让转过那双银蓝色的瞳孔盯住了他:“准备好了?”
“是。”裴云站在他身边,因为心中雀跃,没忍住和他开了个玩笑,“李教授,紧张吗?”
李让神色平静:“我从不紧张。”
“那是。”裴云说,“机甲核咱们已经运行过上万遍了,能做到万无一失,的确是没什么可紧张的。”
“不是因为这个。”李让淡定,“就算万无一失,百万也有一失,世界上没有永远不沉的船。我不紧张,是因为我已经做好了全面的计算,无论哪种情况,我都预想过,并且做好了准备。”
裴云:“……”
“从整体的实验数据来看,成功率高达99.3%。然而出现回路故障的机率在0.3%,信号干扰的机率在0.12%,动能不足的机率在0.47%——”
“教授,”裴云干笑,“在展示前说这个,是不是有些不吉利?”
李让看着他:“没说完。一会儿你要驾驶搭载着那个机甲核的机甲,你这个驾驶员身上的失败率,也有0.2%。”
裴云:“……只有0.2%,这是不是对我的一种肯定?”
李让很认真地看着他,片刻后竟点了点头:“的确是对你的肯定。毕竟你是裴梦的儿子。”
裴云愣住了。
周遭熙攘的人声如潮水般退去,他的耳朵仿佛忽然聋了,一切变得死寂。只有心跳声,一下一下,失频地鼓动着,撞击着他的胸膛和耳膜。
裴梦的儿子。
心脏猛地一紧,压迫着血流乎地逆行,产生了难言的痛感。
裴云缓慢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几乎哑了:“……什么?”
李让理所当然地说:“裴梦是近五十年来最有才华的驾驶员和机械师,你身为他的儿子,无论是从遗传学还是社会学的角度讲,都很有可能遗传到他的天赋。当时我同意你进入我的实验组,也有很大一部分这个原因。”
裴云的脸色一片苍白。
李让看着他,皱起了眉:“你表情很难看,是因为不同意我的观点吗?”
“不是……”裴云低声说,“只是很惊讶……您提起我父亲的时候,没有说他是星际的罪人和耻辱。”
罪人,耻辱,跌落泥潭的明星,被刮去的姓名。
六年过去了,这是裴云第一次听到别人提起“裴梦”时,没有配上轻贱辱骂的话。
他的心跳失控,一身盗汗,像个饿到了极致的人疯狂渴求着眼前的美味,紧盯着李让:“您认识我父亲?为什么从没提起过?”
“因为我们以前没有涉及到这个话题。而且我和他也不熟,我刚进入学院的时候,他已经要毕业了。”李让实事求是地说,“虽然对于【意念操控技术在机甲领域应用】这个话题,我有自己的保留意见,但不可否认的是,裴梦的确是我见过最疯狂、最有天赋的机械师。”
他顿了顿,平静道:“当年学院要把他的名字从荣誉墙上刮出,我坚定地反对过。但显然没什么用处。”
裴云失神地看着他,一瞬间竟忘记了言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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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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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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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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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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