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几个人远去的背影,裴云恨恨得一掐自己手心儿,恼得恨不得把元燿的脑袋掰下来,放在冲水马桶里转个一百圈儿,让他好好醒醒神儿。
他特别想就让这小子不及格得了,然而犹豫了大半晌,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妈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给他擦屁股了,不差这一回。
他长吐了口气,站在考场的旁边,耐心等着驾驶学院的考试结束。
几个小时过后,待考的学生终于都有了成绩,这时候布里奇教授才抽出功夫,向裴云走了过来。
“会长,您在这里等我,是想为元燿求情吗?”他问。
裴云等了几个小时,又热又烦,开口的语气也有些硬:“教授,我留下来是为了和您一起筛查作弊软件的。你稍等我一下,我叫来专业技师,咱们对元燿使用的那台模拟机做一个全面检查。如果检查出问题,我立刻通报全校他作弊的情况。”
但言下之意也很明白了——如果没检查出问题,他裴云不认元燿作弊的事。
布里奇教授淡淡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没有证据。”
裴云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布里奇教授没吭声,在手中的平板上轻轻一划,一份文件立刻被投影到了二人之间的半空中。
裴云不明所以,再定睛一看那张文件,顿时愕然:“这、这是……”
“元燿的出行记录。”布里奇教授说,“按理说学生的个人轻甲,如果在宵禁时段出入武曲星,都会被学校的检察系统探测到,并且拦截下来。但是那几个孩子里有很擅长黑客技术的,能绕过学校的检察系统,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武曲星。”
“你知道他们在期末考试前最后一次出行,是去了哪里吗?”
裴云心中一片冰凉,嘴唇嗫嚅着读出了文件上的那行字:“……Q4-27星?”
“一颗流浪星球,是走私贩和黑市掮客的天堂。”布里奇教授目光沉沉,“一群孩子,为什么要在期末考试前,专门去一趟流浪星球?”
是去购买作弊方法的。
裴云在心里补充完了布里奇教授的猜测。
布里奇教授说:“刚才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我不想当中点破这一点,以免造成太大骚动。现在会长听完了我的解释,还觉得我的判断是毫无基础的吗?”
裴云怔怔地盯着悬浮在空中的文件。“Q4-27星”那几个字,闪烁着浅浅的蓝光,似在嘲弄他方才的自信和笃定。
元燿他难道真的……
疑惑像冬天里喝下的一口冰水,从喉头滚入胃袋,刺骨的凉意蔓延到心脏,延展到四肢。无数的猜疑推测瞬间疯长,如带刺的荆棘,刺入他的脑中。
然而随即,他想起了与元燿的那些往事。
在布里奇教授的注视中,裴云终于哑声开口:“不,不可能……元燿他不可能作弊,起码在机甲驾驶上,他不可能作弊。”
那些往事,如丹田里升起的一股暖流,逆行而上,彻底冲散了所有的鬼影幢幢的疑虑。
“元燿,是我见过对机甲最敬畏、最赤诚的人。”裴云低声说,“刨去他骄傲的本性不说,我也不相信他会为了区区一次考试,用作弊的手段,去玷污自己的信仰。”
布里奇教授微微眯起了眼睛。
“会长,”他说,“虽然你的话很让人感动。但你应该意识到,你所有的判断都基于对元燿的了解上,这一点比我更站不住脚吧?”
裴云苦笑了下。
“很抱歉,但我必须要维持原来的决定。”布里奇教授耸了耸肩,“如果你依然想帮元燿,还不如去劝劝他来接受我的重新评定。”
——
布里奇教授果然和元燿一样,是如出一辙的倔驴。
他知道这两人自己谁也劝不动,于是在训练场外的台阶上茫然呆站了半晌。然而这时脑内灵光乍现,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虽然这个人并不一定愿意出手帮忙,但抱着聊胜于无的想法,裴云还是掉头,匆匆向训练场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室内训练场内。
驾驶学院的院长李夫人刚做完一套体能训练,此时汗如雨下,举着水壶闭目往自己的头上呲水。裴云在她旁边说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
“夫人,”他不得不问,“不知道我说明白没,这——”
“够明白了。”李夫人水壶一扔,甩了甩头,飞起的水花溅了裴云一脸,“不过我就不明白,这事儿跟会长你有什么关系?”
裴云隐忍地擦了把脸:“这是我巡视考场的时候发生的事。弄清楚事情的始末,是我的责任。”
李夫人耸耸肩:“那你就去弄清呗,来这里找我做什么?”
裴云的脑仁儿有开始疼了起来:“夫人,现在无论是布里奇教授,还是元燿都不愿意接受调停,也不愿意解决这个事情。所以我想请您出面,看能不能劝劝他们谁。”
李夫人扒拉了下透湿的短发,瞥了他一眼:“跟谁学的毛病?出了问题就找上级从上面施压?我们驾驶学院可不是这个作风。”
她身材精悍,肌肉线条紧实健壮,往那一站就几句压迫性。此时她看也不看裴云一眼,拉伸着肌肉,口中轻哼:“我学院里的这些人,每个人都又倔又蛮,个人也都有自己的脾气和主义。野蛮生长这四个字,刻在每个驾驶学院学生的基因里。今天就算是我出面了,这些野驴们也不会听我的话。”
裴云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更觉得稀奇的是,你为什么要为元燿出面呢?”李夫人伸着腰,“当初我去质问你为什么要把元燿从空演名单上撤下来的时候,你那股志得意满的劲儿,都快渗出屏幕了。怎么今天又好心发作了?”
裴云无语至极——他发现自己跟驾驶学院的这些人真是沟通不了。
“夫人,把元燿从空演名单上拿下来,是因为他先多次违反了校规,和我的个人喜好无关。”裴云的口气也不仅强硬了起来,“您可以罔顾学生的道德水平只看他的天赋,我却做不到这样。”
李夫人有些意外,瞥了眼裴云。
“倒是少见你这孩子发这么大火气。”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裴云,“听说你们俩是从小长大的结拜兄弟?关系还是不错的?”
裴云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过:“……所以说您不愿出面调停这件事对吗?”
李夫人扭过了头:“对。我劝你也别管了,就让那小子不及格吧……反正他也不会毕不了业。”
裴云极力按捺下怒意,扭头出了训练馆。
每碰到几个驾驶学院的人,他就会短命几年。
回程的路上,好事儿的尤毕也来劝他:“会长,这事儿你就真的别管了呗,两边不讨好还惹得一手腥。这个误会又不是你的错,你就当自己当时不在那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裴云皱着眉头,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目光望着远处的深空。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次是在较什么劲。
就如尤毕所说,这次的事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
他也完全没理由担心元燿会因为这事迁怒自己。从情理上讲,元燿更应该去气布里奇教授。
可每当他心里萌生出“算了就这样吧”的想法时,他就会想起那个时候,当他出现在人群中时元燿猛地望向他的眼神。
那带着惊喜期翼,却又满怀惊慌不安的眼神。
虽然这个眼神一闪即逝,但裴云却读懂了那时元燿的所有心思。
——元燿觉得自己会相信他。可转瞬又想起两人如今的关系,便很快又惶恐不安起来。
那转瞬即逝的信任和期待,让裴云的心中酸涩怅然,仿佛有根针在戳着他胸膛中最柔软的地方。
陷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裴云缓缓地道:“小时候,每次他犯了错我找过去的时候……他都会那样看我。”
尤毕不知他在说什么,好奇道:“啊?哪样啊?”
“像是看到靠山来了。得意洋洋的,瞬间连尾巴都翘起来了。”裴云闭了闭眼睛,“那时候我也真的是,无论他做对还是做错,都无条件地护着他。”
那时候的元燿,觉得太阳掉下来了也有裴云帮他接着。
那时候的裴云也认为,接个太阳有什么大不了,最多就是烫手些。
还年幼的他们,曾经那么肆无忌惮又神采飞扬。浩瀚星辰再璀璨,也不及少年眼里的光,似熠熠生辉的野火般永不熄灭。那时的他们,一个嚣张得毫无分寸,一个偏爱的毫无道理。
那些滚烫炙热的往事,哪怕想想,都会让人心痛。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尤毕问他,“还像以前那样?护着他?”
裴云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渐渐暗了下去。
回忆往事时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如穿过夜空的流星,在不断下坠的逆行冷风中慢慢冰凉,最后沉寂于一片黑暗。
“不。”他最后道,“没人能像以前那样。我们都长大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
童年的泡影一戳就破,崩裂的幻梦后是冰冷的现实。从天上掉下来的太阳也再不仅仅是什么烫手的存在,而是切切实实、能将他压垮焚烧的危险。
元燿可以拒绝长大,可以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但他却不能。
他已经从悠长的孩提时代中醒来,带着成年人的疲惫和义无反顾,往前走去了。
“那你……”
“我给元燿写封邮件,再解释一遍吧。”裴云在心中叹了口气,“反正我也努力过了。再多的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
驾驶学院的宿舍里,兄弟几人又窝在元燿的宿舍里。埃伦和艾丽正在下棋,艾丽每下一步都要紧皱着眉头想上好久,而埃伦也不急,手搭在她身后的沙发上,悠闲地靠在椅背上。
韦里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他跑完一个训练组下来,一边擦汗一边喘气说:“老大?你自己在哪看什么呢?”
元燿独自坐在沙发的阴影里,目光平平,似在看着什么个人终端上显示的东西。
他看完最后一个字,淡淡说:“裴云给我写的邮件。”
韦里“操”了声:“他又找你干什么鬼?”
“他劝我再想想。接受重新考试。”元燿冷冷地道,“不然,只能以‘不及格’告终。”
“这个你还真怨不了他。”埃伦抬手,把自己的骑士往前推了一格,“布里奇教授有多固执你是知道的吧?他绝对劝不动教授。”
他挪动了一下,艾丽的棋局瞬间又四面楚歌。她刚刚放松下来的脸顿时又垮了下去,托着脸苦思冥想了起来。
元燿扯了扯嘴角,没有解释。
他知道,这件事情怨不了裴云。而裴云的能力有限,在这事儿上也帮不了他太多。
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心像是开了一条缝,阴冷和怨怼正如幽灵般不断地往上爬。
他恼恨裴云,恼的是裴云邮件中那公事公办、居高临下的口气,似乎他不接受重考就是多么不识时务一样;而恨的则是,裴云明明知道背负着冤屈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却不来宽慰他,反而劝他向现实屈服。
就像六年前,在现实的重击面前,裴云毫不犹豫地就低下了头,选择向前走去。独留他一人倔强地站在原地,像个不开窍的傻瓜。
凭什么?有一个阴冷的声音在元燿身体内响起。凭什么他裴云就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和这个可恶的世界和解?
凭什么只有自己在死磕?
六年前的那个晚上,把他人生中的一切都变为了地狱。裴云说的没错,他一直活在过往的地狱之中,没有走出来。
可这个地狱,他不要一个人下。
“弄明白了么?”元燿沉声问,“裴云究竟为什么要和李让搞那个什么超动力机甲核的研究?”
李让是个出了名的科学疯子,和他一起做实验吃力不讨好,而裴云早就攒够了科研的学分。
韦里嘿笑:“你倒是猜对了,裴云的确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过两天研究成果展示,各大星系会来很多了不起的大人物,裴云估计是想通过这些人,为他毕业以后的出路早做谋划吧。”
他一屁股坐到了元燿身边,神秘兮兮说:“我还谈听到了一个消息……前两天裴云和辛普森她爸吃了个饭,过两天的展示她爸爸也会来。听说这位打算在第三星系建个学校,你说裴云上赶着和这对父女套近乎,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元燿冷笑了声。
他抱着肩膀,眼神阴鸷冰冷。
“上次在Q4-27星,从经理那拿到的那个东西呢?”他问,“研究明白怎么用了没?”
“粒子震荡弹?”韦里挠了挠头,“弄明白了。这倒是个高科技的玩意儿,只有电离子那么大,肉眼看不到,一般的防爆也检测不到。可以遥控,也可以操控震荡范围……”m.χIùmЬ.CǒM
他瞪大了眼睛:“老大,不是吧,玩儿这么大吗?”
元燿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他不是想上赶着讨好那些大人物,然后头也不回地逃到其他星系去吗……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裴云想毫无挂念地往前走?
他想的美。
就算他能走得了,自己也要把他拉回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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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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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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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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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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