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梦见钟又带他回听风阁的第二年,他知晓了樾梨坊那场大火的因由,他恨不得,恨不得即刻将那人碎尸以喂狗!www.xiumb.com
他一心只想着手刃仇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几次三番要跑出听风阁,去寻那仇人。
又一次,钟又把他抓了回来,气得打了他一顿板子,那次钟又气极了,下手也重,打得他三天下不来床,又关了他整整三个月。
钟又每天给他送饭时都会问他知晓自己错在何处了么?
贺文清死犟,不肯认错。
“以指挠沸,不知死活!”
这是钟又当时训他的话,他一直记着,所以往后的二十载里,他只做一件事——磨刀利刃。
他知道,钟又是气他不顾性命,是为他好。
眼前人呢?怕自己平日里与他走得近,一旦东窗事发,牵连到他吗?
待他如亲子的钟叔已经死了,眼前人是大盛朝的承铭王卫子谦。
片刻后,贺文清放软了声音喃喃说道:“王爷,我伤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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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室内点着四个香炉,燃起浓郁的清心香。榻上人合着眼,气息吐纳均匀,脸上也回了些血色。
老药医是个年至花甲的长胡子老头,蓬头垢面,衣冠不整,大夫不像,倒像个叫花子。这幅模样,一度让卫子谦疑心他医术如何。
老药医见不惯卫子谦这打量的神色,抽出银针嗤笑道:“臭小子!你这是什么个意思?老夫给他治了快二十年的病了,你还怕我把他医死了不成?!”
卫子谦道:“是在下失礼,老先生勿怪。”
老药医冷哼一声,继续给贺文清施针。
那日见贺文清癫狂大笑,卫子谦只以为许是贺文清性子躁了些。今日再见贺文清如此癫狂之态时,他却是觉着自己青天白日里撞见了尸山血海中的厉鬼。
卫子谦有些不安,问道:“兰姑娘,方才锦帕上浸了什么药?”
阿兰淡淡回道:“一点点蒙汗药而已。”
蒙汗药。难不成平日里贺文清若是狂躁起来,都是用这等伤身的药平息?
卫子谦声音有些发颤:“兰姑娘,文清……如此有多少年岁了?”
阿兰得体应付着:“王爷,我们家文清,自小性子就极端了些,自然就暴躁了点,平日里稍有些不对付,就焦躁得很。王爷见笑了。”
文清的事情,眼前这位王爷是半分不知的,想来,文清也无意让他知晓。阿兰也只能花些功夫跟这位王爷兜圈子了。
“兰姑娘,我卫子谦虽是一介武夫,不通医理,但这脾性暴躁与病症还是分得清的。”卫子谦听得出阿兰是在随意捏造理由搪塞他,无心告知贺文清的病症。准确来说,这听风阁,包括贺文清在内,看似和气实则各个都提防着他。不过也是,自己又何尝不警惕着旁人呢!
“王爷,都是文清的私事,我虽是这儿管事的,也无权越过文清将他的私事告知旁人,仔细他发怒于我,闹起脾气来不愿登台了,我可就亏大发了不是?”阿兰把握好分寸,话说得至情至理,滴水不漏,让人难以反驳,“再者,文清若是愿意说与王爷听,他自会告知。我只管他登台唱曲儿就行了,旁的事,管不着。”
阿兰将自己指摘个干干净净,对卫子谦来说,就是无用的废话,推拒的说辞。
亲自问文清?这不是给自己着找罪受么?且不说文清会不会同自己讲,但,就今日的情形来看,卫子谦算是看明白了一点,万不可逆着他的心思来,否则今日之事,怕是家常便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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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子谦出了听风阁并未回承铭王府,而是去了郊外的棠庄。这还是祖父留给他的田产,在他才几岁的时候祖父就说要将此处留给他做个颐养天年的地方。
那时候他问祖父,“祖父为何不将棠庄留给自己来颐养天年呢?眼下明明是祖父更需要颐养天年。”
那个时候……祖父并未回答他,只是笑笑就过去了。后来卫子谦也渐渐明白了,为何祖父不用此处作为颐养天年之地。
那一战,祖父是以马革裹尸班师回朝。
棠庄如今,也成了祖父留给他的一个念想了。
这庄子周围种的都是些高大的果树,以便遮掩一二。鹰目营不能出入军营后,便在此处安身,白日里农忙,夜间练兵,也比疆场上自在许多了。
暮苍远远地见着卫子谦朝庄内走来,朝赤泓打了个手势,赤泓了然,跃上树梢,视线扫过卫子谦周遭,见并无他人痕迹,朝树下暮苍回了个手势。
暮苍出庄迎接,“王爷。”
卫子谦点了点头,与暮苍一同入棠庄。穿过高耸的荔枝林,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道走到一间古朴的木屋前。
这里的布局卫子谦从未更改,这片荔枝林已有许多年岁了,祖父还是孩提时就已长成。道路两旁是葡萄架,夏日里的葡萄成熟,还可以放进旁边的井里镇一镇。
祖父一生节俭惯了,棠庄里并没有修缮亭台楼阁,都是些较为矮小宽敞的小木屋。屋外都是些大理石打制的桌椅,当年祖父的意思,是说这石头笨重,贼人瞧不上。
祖父走后,卫子谦也从不添置其他器件。
每每置身其中,容易忆起儿时与祖父玩闹的光阴,心下舒坦不少。
“暮苍,陛下遇刺一事,他可有追究?”
暮苍回道:“王爷,太子殿下那边说,禁卫们暗里几番探查,无果。貌似,陛下并不想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大概是会掩去。”
贺文清以一己之力在三千御林军的眼皮子底下伤了皇帝还能这般了无踪迹地跑回来,平日里,小看他了。
卫子谦松了口气,蹙眉沉声道:“这个当口上,还是谨慎些为好,最好是不要让陛下寻着痕迹,文清那边我亲自盯着,他与我走得近,一旦败露,陛下难免会疑心我与太子。”
“属下定当处置妥当。”暮苍继续说道,“王爷,太子今日来信,说是陛下有意在春耕之后,为他择妃。过几日太子殿下会来棠庄与您商议此事。”
卫子谦冷笑,“多事之秋啊!”
为太子选太子妃,可不是件容易事。嘉义皇帝一向是忌惮外戚势力的,当年的允皇后,父兄皆故去,兄长膝下只有一双女儿,嫂嫂是个孱弱身子,早早故去,母家也只是寻常书香门第。如此一来,嘉义皇帝封允氏为后恐怕是早已精打细算好的,允皇后生下太子没多久也病逝了,这后位一直空缺着。
嘉义皇帝从一开始就不屑用外戚势力助自己登基,所以才会选择卫家。
太子一生下来便一道圣旨入住东宫,据卫子谦得知,太子未曾养于允皇后膝下,而是由几位太子太傅照看。嘉义皇帝对外称允皇后身子不好,分不出精神照料太子。且太子为国之储君,理应早早去了对母亲的依赖。
嘉义皇帝登基时明言,不喜兄弟间争夺不休,太子一旦立下,不会轻易更改。加害储君者,株连九族。也正因如此,太子自册封之日起,生活起居格外谨慎,太子常与卫子谦抱怨,一碗汤,等几位御医太傅查验过再递到他跟前的时候,早已凉透。
如今太子正妃的人选,恐怕也是如此精打细算,挑个家世清白的女儿家,最好是官职不居要位,且不在这京畿之地的人家,如此嘉义皇帝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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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贺文清都格外安静,不与他吵不与他闹。卫子谦一时竟难以将跪坐在茶几旁垂眸沏茶的人与当日癫狂狞笑之人重叠起来,贺文清也分毫不提当日之事。
两人这些天就只是品茶写字消磨光阴,偶尔阿兰会过来置办些零嘴吃食,贺文清偶尔会赖在床榻上一睡便过了午时。
春耕将近,卫子谦眼下最为头疼的还是眼前人,生怕他一个冲动劲儿又趁着春耕前去刺杀皇帝。
卫子谦拴不住贺文清,索性这些天来,干脆留宿于听风阁内。说直白点,在贺文清榻前打地铺。美其言曰:“忧心文清伤势,怕是伤口生了新肉,文清耐不住痒,夜里会挠。伤处化了脓就坏了,我守着他,待他伤好了再回府也不迟,府中庶务不打紧。”
从不会挠伤口的贺文清此时正睁着眼看着榻前躺着的人,一眨不眨的眸子在夜里焕发出点点幽光。他知道卫子谦这些天来夜夜留宿听风阁并不是担忧他的伤势,也不是怕他夜里挠伤口,无非就是春耕将至,怕自己再行不轨罢了。
装也不知道装得像一点,你夜里何曾来看过我挠没挠伤口,我夜里都醒着,你其实一次也没来看过。贺文清自嘲一笑,不由叹息。
卫子谦闻声,转过头,倏尔与榻上人四目相对。
贺文清那般直白地看着他,卫子谦忽而有些不自在,对于这些天的“监视”,心里生出几分歉疚来。
“你……可是不舒服?”卫子谦问他。
贺文清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想喝水了?还是饿了?”卫子谦又问。
贺文清依旧摇头。
“那是想起夜么?”卫子谦再问。
贺文清还是摇头。
卫子谦心下一慌:别又是要发起疯来,这可是夜里,实在折腾不起。
卫子谦担心那不省油的灯发作起来,只好起身向不省油的灯走去。
卫子谦侧坐在床沿上,贺文清又把头摆正,直直看着他。
“睡不着么?”卫子谦轻声问他。
贺文清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那要怎样才能睡着呢?”语气是卫子谦都未曾发觉的宠溺。
贺文清眨巴着眼,好像还在思考卫子谦的问题。
不知为何,二十有五未曾有妻儿的卫子谦生出一股在哄小孩儿似的无力感,卫子谦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哄小孩儿?哪里来这么凶的小孩儿?再者,自己吓哭小孩倒是容易,如何哄?
“文清!闭眼!睡觉!”卫子谦也不知贺文清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便故意凶一凶他,想看看他作何反应。
奈何贺文清闻言仍是眨巴着眼,丝毫不惧。卫子谦颓然,他要是就这么盯着自己一夜还行,但若是夜里忽然跑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文清。”卫子谦慢慢俯下身子,冷冷说道,“你要是不睡,我就去找捆麻绳来,把你捆起来。”
贺文清轻飘飘的来了一句:“可我身上有伤。”
卫子谦算是败下阵来了。
卫子谦慢慢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即翻身上榻,贺文清还来不及反应,卫子谦就已掀开被子钻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些寒意,冻得畏寒的贺文清颤了颤。
更让贺文清惊恐还在后面,卫子谦一把揽过他的腰,他的后背一下撞入一片温热的怀抱里。卫子谦灼热的鼻息尽洒在他的颈侧,他颈侧的皮肤最为敏感,平日里都是散着头发,生怕有人碰到他的颈脖。
他难耐颈侧的刺|激,轻轻挣了挣,谁料身后的人却将他箍的更紧。
“能睡着了吗?”卫子谦凑到他耳侧沉着声问。
气息吞吐间,扇动起他耳侧的碎发,挠得耳朵直痒痒。
这下是真的睡不着了。
贺文清怕了他这般折磨了,努力挪动着身子,让自己可怜的耳朵和脖子逃离险境。
卫子谦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念及前几日的噩梦,也不敢将人逼急了,只好松了松手,方便他挪动。
片刻后,怀里的人寻着了舒适的睡姿,终于安静下来,卫子谦将下巴搁在怀中人的发顶上,紧了紧手臂,轻声道:“睡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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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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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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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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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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