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月又是坐船又是马车的,能舒服躺在床上的日子不多,她一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身边的李晏早不知去了哪儿。
裴明嘉看了一眼外侧,被褥和枕头都是人睡过的样子,李晏睡相一直不错,一点都不显凌乱。
但昨儿晚上李晏大抵是没睡好,裴明嘉是有些知晓的。
她乍然来了儋州府,气候总有些不大适宜的,夜里便多咳了两声,迷迷糊糊也醒了来。
往日一同睡时,多半是女子睡在外侧,方便服侍夫君,裴明嘉虽不服侍但这习惯也不例外,来了这儿之后,李晏却是让她睡在里侧。
她咳完之后,也不睁眼,只等着阿碧听到了送茶进来,听不到也就罢了。
不多一会儿,裴明嘉被人扶起,她这才略睁了眼,却发现扶着她的也不是阿碧,而是李晏。
温热的茶水被他喂进她的嘴中,裴明嘉这才觉得渴得厉害,咳过之后喉咙就像火烧一般。
她自己伸手扶住茶杯,喝得有些急。
“慢一点。”许是夜里起来,李晏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裴明嘉实在困得很,一杯茶喝完,也没顾得上李晏,自己就又倒在枕头上。
李晏很快也重新躺回她的身边。
裴明嘉以为自己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但这回却没有很快入睡。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身边的人呼吸平稳和缓,像是已经进入梦乡。
裴明嘉把眼睛张开一条缝儿,突然就想看看李晏睡着的样子。
不想却看见李晏却睁着眼,望着帐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很少见到他这么呆呆的模样。
裴明嘉心里像一只迷了路的小鹿在跳来跳去,怕被他发现自己在看他,连忙把眼睛阖上——这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干嘛?
又心虚似的侧过身,还往身上扯了扯被子。
方才的头脑一热,还是随着困倦袭来而渐渐冷却。
许久之后,就在裴明嘉正要再度坠入梦中之际,耳边却又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裴明嘉差点便遏制不住自己要出声询问的冲动,最后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只侧着身子,自己睡去了,也不知李晏睡了没,又是几时睡的。
想到昨夜情形,裴明嘉伸出手指抚了抚身侧那处李晏睡过的地方,那里早就没有了他的温度,冷冷的。
又忍不住问正端水过来给她梳洗的阿碧:“侯爷何时走的?”
“天没亮就起了,只叫了个小厮服侍,”她说,“悄没声儿的,连奴婢都差点没发现,想来是不愿惊动姑娘。”
裴明嘉心道,惊动了她也装没醒,她想睡觉,才不想跟着他那么早起去服侍他。
但心里是这么想,只知口是心非,却不知心也会自己骗自己。
嘴上到底是又急着问道:“早起可吃了什么?这里也没个小厨房另备吃食下来。”
阿碧老老实实摇头:“这奴婢却是不知道了,也没在主院这里传饭,许是出去吃了。”
裴明嘉一时没说话,只往头上默默地涂着桂花头油,再把一头乌黑的发丝慢慢梳顺了。
阿碧开了首饰匣子让裴明嘉挑发簪,裴明嘉点了半天,才挑出来一根八宝璎珞簪。琇書蛧
阿碧便开始为她挽发,却听裴明嘉又道:“用惯了的厨子厨娘也是带了来的,吩咐下去,让他们早些开火做饭,起码要让他走前喝上一碗热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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儋州府的生活比在京城要悠闲得多,原因无他,裴明嘉几乎成日都在院子里关着,也不往外面去。
便是去了也是四四方方的院落,无甚可玩可看的。
裴明嘉既不爱看书,也少做女红绣活,原先在家里时倒为了个好名声时常练字作诗,如今也早全抛开了。
她更喜欢做些实用的事,比如对账看账册子。
但这里也没账册子给她看。
反而是竹雨闲不住,好说歹说求了半天,裴明嘉才许了她跟着买东西的婆子下人们出去了一回,也让她看见新奇物事捎一些回来。
竹雨出去了半日,回来时也没买多少东西,都是些常见的,裴明嘉翻了翻也不爱玩。
让竹雨说话却有半天好说。
“冷冷清清的,一点都不像个街上的样子。卖东西的人看着也可怜,都是些老人家,挑了瓜果蔬菜出来卖,还有拉扯着孙子孙女的,奴婢都不忍心看。”
“街上铺子都不开,开的也没多少东西,奴婢大着胆子去问了问,说是什么生意都做不下去,能跑的早跑了。”
“这里的流寇到底怎么回事?奴婢怎么都想不通,人既然跑了,哪来的流寇?”
裴明嘉一边和阿碧翻着花绳,一边记在心里。
李晏每日都早出晚归的,裴明嘉便等着他回来,把竹雨白日说的话告诉他。
她早就拆了头发靠在床上,茂密柔顺的青丝铺了大半个引枕。
李晏东奔西跑了一天,此时懈怠下来,与她并排躺着,只鼻尖闻得她身上的馨香丝丝缕缕传来。
或许是她身上的,或许是她发丝上的。
他却差点心猿意马。
忽然很想知道她哪里这么香。
李晏赶紧收敛心神,这并非君子所为,更何况裴明嘉正在和他讲事情。
最后她眨眨眼睛,窝着身子往李晏这边靠了靠,好奇问道:“侯爷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都想不通,照这情形这里早该荒废了。”
李晏强迫自己不去看裴明嘉不慎露出来的抹胸一角,低头咳了一声,认真与她道:“症结还在海上。”
“海上?那些盗贼不是不成气候吗?”
“我这几日查阅过儋州府下面几个县的县志,在前朝甚至本朝开国后,儋州府都算是个不错的地方,这里也曾商贸往来频繁,又物产丰饶,可以说是积富于民。”李晏一面说着,一面往下躺,随意用手枕着头,细细与裴明嘉说道,“后来靠近儋州府东南岸的海上不知何时起出现了一伙盗贼,每次都是趁夜坐船下来,拿了东西就跑,百姓被搅得人心惶惶,苦不堪言。”
“当时的知府也向朝廷上报过要剿匪,可那时朝廷正百废待兴,且有北戎与诸多小国侵扰之患,儋州府的事与其相比不值一提,于是只派了一支兵马过来略赶了几日。海盗能成什么气候,自然是朝廷来了人,他们就不敢来了,但人一走,他们又开始频频上岸。”
听着听着,裴明嘉捂住嘴打了个哈欠,长长的睫毛被润湿,像雨中打湿了翅膀的蝴蝶。
她其实还精神着,唯恐李晏以为她听得不认真,忙轻轻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快说快说。”
李晏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一回,但挪动的距离不大。
“儋州府多有商人落脚,也有许多做生意的人家,商人自渐渐不再来了,那些有钱的也都搬离了这里,这便已经衰败下去,只剩那些实在走不了的,靠着儋州府的物产倒也能活下去。”
“那流寇又是怎么回事?”
“既是这里物产多,就难免有流民过来,儋州府又正好被盗贼搅得一团乱,他们便也跟着趁乱打劫,甚至有在这里落地生根的,因原本也不是儋州府人士,哪管这里死活,竟让这里成了民风不正之地,又还有不断涌来的流民。”
裴明嘉奇道:“既有流民逗留,知府为何不报,这可不是小事?”
其他的事她不大懂,但裴家是往来南北东西做生意的,最是明白各地通行关卡的要紧。
不经意间,裴明嘉的发丝有几络撩到了李晏脖颈间,李晏有些痒,却一时没有伸手拂开。
他定了定心神,继续掰正心思与她道:“报了,事实上是一直在报,但这里既然已经乱了,又有盗贼难缠,朝廷也索性先舍了这一处,圈住了这些流民,盗贼又要钱不要地,而海上贸易对朝廷来说也可有可无,所以是明知而放任不管。”
听得裴明嘉不由咧了一张红艳艳的樱桃小嘴,连连摇头。
这一摇头,愈发多的发丝落到李晏身上去。
“那儋州府原本的那些百姓岂不可怜?”
“一些流民倒也罢了,只还有些已为寇的,图这里的物资又不事生产,还是继续打家劫舍,更有和海上那些勾结的。”
裴明嘉眨了眨眼睛,又撑起身子,看着李晏问道:“所以圣上让你过来,是不是也想你把儋州府之乱平息了?”
李晏不语。
裴明嘉那一头乌油油的青丝扰得他很不好受。
“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边贬斥你一边要你替他做事,就只为了做好了事还有可能再起复。”因是闺房私语,裴明嘉倒不怕,直说出口,“我不懂,但也听得出来这比北戎还要复杂。”
北戎且还只要打仗把人赶跑就成,儋州府可还有流民流寇以及诸多百姓。
李晏终于忍不住,两指挑过裴明嘉晃来晃去的头发,一把薅到她背后去。
于是裴明嘉胸前那一片洁白细滑便彻底没了遮盖,袒露无遗。
李晏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伤势又已好转起来,那受得了这个,却只能强迫自己侧了头,不去直面她。
但裴明嘉一门心思也没察觉。
她反而又去推了推李晏,密语似的细声对他说:“你不如也就这么撂着不管,管好了且不说,若管得不好,那又是你的罪过。倒不如不管,总也不至于一辈子就待在这里。”
裴明嘉这一推,就和挠痒痒似的,李晏越发乱了气息。
面对裴明嘉的提议,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翻身下了床,灌了两杯冷茶之后才回来。
他这回躺得比上次还要远一些,几乎是躺在了床沿边上。
而嘴里却冷冷回道:“我既已开始查了,便不会半途而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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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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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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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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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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