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日久了,流寇之患竟是愈演愈烈,当地有无法辖制之势,不知是民还是寇。
朝廷不欲在这里多加兵力,海边也虽有海盗,但亦不会占了地方去,只每年拨了款项下来,民众富足了便也不再生事作乱。
但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
钱是越拨越多,可每每拨完会太平几日,过几月仍旧开始。
知府换了一个又一个,走了一个又一个,皆是拿这里没有办法。
此次李晏却是带了兵马来的,但并不张扬,在外界看来还是流放贬斥的意味多些。
这也是裴明嘉在半路上才渐渐看出来的,问李晏他倒也不瞒她,他一直有一支自己的精兵,人数不多,却尽数是他培养的精锐,先前一直跟着他在北戎那里冲锋陷阵。
这回他大半的人马是留在了边关,但这一支精兵却被带了回来,且是圣上允许的,又容许他带着他们来了儋州府。
儋州府很不太平,李晏从出发时便让这些精兵伪装成自己贴身带的府兵或家丁,只等到了儋州府之后再另行打算。
虽知道有精锐在周围,可裴明嘉却更觉不安。
准备越是充足,便越是说明前路危险。
而裴明嘉自己还有一件要紧事想不好,那包药粉她不但没扔,还一起带来了儋州府。
等行进了城中,知府早带了人前来迎接。
裴明嘉与几个丫鬟待在马车中,一开始倒不敢弄出响动,只知道外面有些冷清,不似京城的大街上那般热闹喧嚣。
竹雨早就缩了头,阿碧也一脸紧张,后来还是裴明嘉自己忍不住,把车帘掀了一个角。
“姑娘!”阿碧轻声呼道。
她快速地往外瞥了几眼,很快又把帘子放下。
街上果然没什么人,沿街倒有几个店铺开着,但也不多,门庭冷落,也看不出是什么铺子,连里头有没有人管着都不知道。
说是没什么人,但仅有的几个人却一直盯着裴明嘉他们的马车,见车帘被掀开了一角,早就把目光死死跟上来,让人心里发怵。
裴明嘉胆子不算很大,但也不算很小,又是经历过抄家入狱的,竟也被唬得心都砰砰直跳。
竹雨问:“外面怎么样?”
裴明嘉摇摇头,眼中尽是平日里少有的严肃谨慎,压低了声音又对她们叮嘱道:“你们这几日便跟着我,少出我们自己的院子,不要往外面多走动。”
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
外面李晏的声音传来:“下来吧。”
裴明嘉这才松了口气,等出去之后又发现,李晏早在旁边等着,也不等阿碧她们扶她,几乎是顺手就把她拎下了马车。
让她连裙摆都来不及提一下。
裴明嘉:“......”
但裴明嘉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一般在门口下了马车,总要有软轿来抬,这会儿也没看到有软轿,不过再一想这里也不比京城,顾不得这些琐碎事,可大门口不远处早就围了一圈人,看着像是民众,却都是死死地盯着他们,让裴明嘉无所适从。
她直觉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百姓那么简单。
心里一慌,裴明嘉的脚步便不小心被裙摆绊了一下。
李晏眼角余光立时就注意到,一把扶住裴明嘉的手臂,又顺势将她挡在自己身后,低声道:“快些进去。”
一路匆忙行至主院,裴明嘉也没心思细察居处环境,只大约摸清了这处宅院不大,比李晏在京城的两处都小得多,里面只是四平八稳的几间院落,自然也无甚庭院景致可看。
裴明嘉站在主院院子里看着下人们把东西抬进来,见李晏也站着没走,便问:“我也住这里主院?”
李晏点头:“分开了我不放心。”
裴明嘉垂眸,绞了两下手里的帕子,说:“眼下分开是不好。”
“主院的仆婢下人也要我们自己带来的人,”李晏又说,他很少把琐事说得那么细,“外面的、原本就在的一个都不要,这些要你费心安排下去。”
这些裴明嘉自然也想到了,连声便应下。
她想了想,好歹又往李晏靠过去,压着嗓子问:“那带来的那些人如何?”
她故意也不说清楚,李晏却立刻会意。
“他们一同在这府上,这里小也不必太分内院外院,就在我们隔壁几间院落里安置了。你只当他们是我们带来的家丁,看护院子也是正常的,更不必派人伺候,只每日打发人去洒扫整理即可。”
说完,李晏便示意裴明嘉进到里面去,裴明嘉吩咐了阿碧一番,这才跟在李晏后面进去。
虽说是主院,到了里面才发现也不大,正屋不过三间而已,架构也局促。
李晏径直进了内室,裴明嘉便将内室的珠帘放下。
“这次儋州府之行怕是比我原先设想的要难,”李晏薄唇微抿,继续道,“流寇的事绝没有大家一直以为的那么简单,你平日也要更留心当心。”
裴明嘉轻轻叹了口气,她原本以为就是陪着李晏来流放一段日子,没想到是直接上了贼船。
“接下来一段时日,我可能要去到处寻访,这里就要辛苦你了。”他又道。
裴明嘉低了头不说话了,她向来不是个贤惠人,面对对方的一句辛苦,自然是不会一时感动就应承下的。
她才不想辛苦。
仿佛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李晏无奈地笑了笑,说:“算了,你且顾好你自己。”
裴明嘉被他说中,到底也是要脸面的,耳尖一红,小声道:“我自然是懂的。”
李晏看过去,只见她微微垂着头,耳夹红红的,眼睛又不住往上抬着来看他,就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他指尖不由一动,竟突发奇想,很想揉一揉她的脑袋。
但好歹克制住了。
依裴明嘉的性格,被他无端端一揉脑袋,怕是要恼他将她发髻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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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的这一日过得很快,满院子都乱哄哄的,进进出出都是人,从京城到这里也算是搬家,裴明嘉让人收拾东西的时候倒不觉得带的东西多,等到了之后再把东西摊开来,才发现东西多到一点头绪都没有。
主院又不大,施展都施展不开来。
要紧的财物和贴身的衣物首饰是要放正房里的,但其余东西裴明嘉也长了个心眼儿,并不敢随意放到外头,似药材这类的便干脆拨了一间小小的耳房出来,也一同放在主院。
再加上还有跟来的下人仆婢,裴明嘉也不大想让他们住到外面去,于是也要尽量安置在自己近旁。这里她总觉得不大安定,让熟悉的人跟在身边,一来是自己心里觉得安稳,二来是跟着她也比在外面安全一些。
这样一来,主院更是明显不大够用了。
显见得是塞满了东西又塞满了人。
到了夜里,裴明嘉匆匆用了饭,便连忙梳洗更衣,她可累坏了。
等她洗完了澡正要上床去,又犯了难。
主院的屋子被她东塞一点又西塞一点,可李晏又住到哪里去。
幸而这会儿李晏还未归来,今夜正是知府为他备下洗尘宴,不知要何时才回。
其实原本在月明阁,裴明嘉也不是没有和李晏同床共枕过,哪怕什么事没有光是睡觉。
可后来李晏重伤,她便和李晏分开来睡,这倒把她养得有些矫情了。
——裴明嘉觉得这么顺理成章地安排李晏和自己睡,她很是别扭。
阿碧看她踌躇,早料到是这事,笑道:“姑娘赶紧去歇着吧,折腾一天都累了,这儿也又实在闷热,当心中了暑气。”
“我还是跟你睡在外头,”裴明嘉道,“明日换竹雨陪我,你们两个轮换。”
阿碧摇摇头:“这里哪比得侯府和月明阁,内室都才一点大,外面那间......姑娘自己看,原本也要两个人值夜,这里头外头竟都住不下。”
“那我睡外面,你们自己住。”裴明嘉说得有些心虚。
“姑娘夜里不要人伺候?”阿碧一摊手,“没有人是不行的,不像个样子。”
这话却是阿碧说到裴明嘉心坎上,她从小到大,除了落难的那几天,哪日身边无人服侍,便是夜里咳一声都要人扶起来倒茶喝的,两人都不够用。
裴明嘉站起身,拢了拢身上松松垮垮的外衫,在这不大的三间正房里又转了转,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没想到她花了那么多功夫安置自己院里的下人,到最后却连自己都没安置好。
总不能让李晏去主院外面住。
正哀哀叹了口气,刚落座到灯前,裴明嘉才提起银剪子去剪烛花,却已见李晏从外面进来。
她放心银剪子,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早?”
李晏也在她对面坐下,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还让阿碧另去沏了俨茶,才道:“没什么意思——明日便有要事要去坐,喝酒应酬反而耽误。”wWW.ΧìǔΜЬ.CǒΜ
裴明嘉柳眉一挑,倒有些调笑似地看了李晏一眼,这人也是,被贬斥到这里来收拾这种烂摊子,别个都是先到了要享乐几天才好,他却忙不迭去做事。
“还不去睡?”李晏也不知看出她心中所想没有,只是将她打量了一番,“这里夜里倒比京城风大。”
裴明嘉顺势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道;“还是我睡外边,你睡内室。”
李晏一开始也没想过这个问题,一到这里便有诸多繁杂难解事宜冲他砸过来,他一时都千头万绪,此时听裴明嘉这话,便又料到她在纠结了。
若是平时,他住到别处去也无妨。
但今日,他却思忖了片刻,才道:“你睡里面去,让阿碧或竹雨陪你睡,我睡外面。”
对于这样的安排,裴明嘉忽然也不知道自己是觉得好还是不好。
李晏又继续道:“明嘉,这里不比我们在京城,万事都要更小心。”让裴明嘉一个人住在这主院里,李晏根本不放心。
这时阿碧已端了新沏好的茶过来,闻言便笑着插了一句:“何必费这功夫,往常在月明阁奴婢们也是在外间伺候的,如今也不过是少几个人罢了,侯爷和姑娘仍旧睡里面床上。”
李晏不语,只看向裴明嘉,明显是寻求她的意见。
裴明嘉心头忽地悠悠窜上了一股火苗,细细的,不烫不热,却烘得她心里痒痒的。
她也故意跟着李晏不说话。
重又拿回搁在桌子上的银剪子去剪烛花,屋里霎时亮堂了许多,她便起身,自己一人往内室床上睡觉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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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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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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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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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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