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迟珩要行剖验的话,需要得到苦主亲属以及京兆府尹的明文应允才可行。
不能像做菜那般,什么都准备好了才下锅。
殓房里的仵作得令后,有条不紊的进行准备工作。
四个仵作分别找来了四只一人高的灯架,置放在殓尸台的四角,复将灯罩去除,由人秉着铜镜于其后。
如此,聚光,视野更加明亮。
迟珩仵作呈来的将皮褡链展开,里面有精铁打制的各种小刀、小锤、小锥子,用于解剖尸体身腹。
他将尸体的右手抬起,对着光源细细观量了下。
“少卿!京兆府已备案,这是裴府尹亲手书的公文。”九皋攀附着门框,晃着手里的白纸黑字红印。
迟珩微颔首,“苦主家属那边怎么说。”
“苦主家属那边已画押,她说双手双脚支持少卿,只是...”九皋最后咽了口口水,开始嗫喏起来。
“就是什么?”
“她问少卿家的院墙高不高,她晚上想来翻。”九皋沉默了良久,得到一直偷偷冲他嘘哨的赵鹤岚的示意后才极难为情地挠了挠后脑勺。
一语闭,‘噗嗤’声四起。
赵鹤岚这次嘲笑迟珩的方式颇为低调,只是捂嘴匿笑,然后挑眉给他使眼神,顺着赵鹤岚戏谑的眼光过去,可以看到或垂首,或埋于他人肩头,或憋笑的仵作。
赵鹤岚颇为满意地抚了下自己头发,继而轻叹一声,胜业坊必胜客没想到有今天吧?!
“你们退远些。”迟珩系油布围裙的时候对其余人吩咐,“炭盆准备的怎么样了”
甬道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正...正在...吹火。”继而是‘呼哧呼哧’的吹气声。
迟珩秉着火烛以从头到脚的顺序将尸体大致打量了下。
此人‘腮部发红,呈芙蓉色’是遇火事罹难者的惯像。
迟珩抬起尸体的手掌再次看了一下,拇指紧掐中指,根据办案中的常用术语‘子午卯酉掐中指’,以及其家属提供的时间证明,第三次确定死者是在卯时遇害的。
这是方才仵作未注意到的地方。
方才仵作勘验前,先将尸体抬至明亮处观验了一番,确定没有烧热钉子入体造成的致命伤后又观察了其眼睛、口腔、鼻孔、□□等部位,确定无异物后,先用温水先净尸身,复用了麻布蘸取酒醋全覆在头面、胸肋、两乳、脐腹等部位。
他将搭载尸体上的白布揭除,由于之前勘验需要,尸身上的衣物尽褪。
迟珩将火烛置放在离尸身一寸距离的位置,然后贴近细观其上的血坠。
血坠若见于枕、项、背、腰、臀部及四肢的后侧,则死时处于仰卧位;若见于颜面、胸、腹部及四肢前侧,则死时是呈俯卧位;若分布于上、下肢的远端,则死时是吊着的。
“死前俯卧于地。”迟珩说话的同时典案的衙役快速地记录了下来。琇書蛧
迟珩的目光又落在了两处切刃创口的位置,他用木片将创口乌黑的肉撇开,登时有黄色悬浊液外漏,秽气顿出,围者无不退步掩面。
迟珩面不改色的用五辛汁涂抹创处,然后用针线粗略缝合,复涂五辛汁。
“可知死者生辰?”迟珩由着九皋给自己擦拭额上豆大的汗时蹙眉问道。
京兆府的一干人等摇摇头。
“一会去问问那个想翻男人院墙的寡妇不就知道了。”赵鹤岚撇撇嘴道。
因死者刃伤处呈乌黑色,恐有中毒可能。
林如也得赵鹤岚令后取来一根小手指大小的薄银牌和灌满了皂荚水的小瓶子。
迟珩先用力地擦拭那个银牌,待银牌透亮后,将死者的下巴捏住,使其口张。将银牌放入其口中,静置半刻钟后迟珩又令人取来一粗碗,将银丝牌置放其中。
半个时辰后,若银牌色发黑,则可推断死者口中含毒。
时不待人。
迟珩又继续进行下一项勘验,他拍了拍死者圆滚的肚子,每拍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响声。
身体处两处刃伤外,皮肤上无痕伤。且尸体肚子鼓胀,有人证提供其食饭量巨大,殓房细勘时也发现其鼻腔内有食物外溢且□□处有血粪溢出。
宗上,可推测死者酒饭过饱,与人撞蹋后也会引起内脏损伤。
如果时间上允许这个推论便是可以成立的,迟珩目光落在高隆的肚子上,先下还需要勘验食糜的消化程度才能确定。
迟珩先在手上涂抹了些五辛汁及少量白酒,然后摸了下腹腔确定胃的位置,先握着小刀在空中虚晃了下刀口的行径,复将其切入皮肤。
“什么玩意?”赵鹤岚说话间便觉得胃中有酸水直往外冒。
林如也看着扶墙直吐的赵鹤岚忍不住摇头轻笑道:“看来赵少尹还未曾尝过此新鲜。”
一直站在暗处的唐去非见尸体腹腔中的情况不禁皱了眉头,“少卿。”他低声唤道。
迟珩一手接过用来盛食糜的小碗,一手握刀放在胃处,专心致志时被打断了,多少有些不悦,他不禁蹙眉沉声道:“怎么了?”
“请恕属下唐突。”唐去非行叉手礼躬下身来。
迟珩继续着手中的活计,头也不抬地吐出个‘讲’字。
唐去非应喏,他解释道自己剖验过不下百余具尸身,对于不同尸身内脏由于不同致死原因、不同年龄及胖瘦、气候等原因造成的颜色及鲜活程度不同均有详载。
“此人年龄正值壮年,且是个不论刮风下雨皆要行货郎的行当的主,想来身体康健无所大碍,可此人的腑脏的二宗情况竟如古稀之年老者一般。”
几个仵作点点头,深以为然。
迟珩将匿在皮褡链暗层的银针取出插入了盛满食糜的粗碗中,置放半刻,取出,银针未发黑。
无毒。
几个仵作同时联动起来复勘胃里残存的食糜。
赵鹤岚抱着头顶昂首一脸绝望地在殓验台前徘徊,他嘴里断断续续念着‘什么玩意!’
快要绝望了!
死者胃中食糜的消化程度可大致分为三类:袄祠进食,死亡前半时辰,死亡两三天。
“这人不仅胃不好,食饭还不细嚼慢咽。”九皋在一旁抱臂打趣道。
“哦?”迟珩略挑眉,“你还有些研究。”
迟珩抚着下巴沉吟良久,“先下只能确定死者非毒杀,酒饭胀腹后曾受到过猛烈击撞。”
“那少卿,这乌黑流脓的刃处以及死后三个时辰仍有活动怎么解释呢?该不会...”一该入行无多久的仵作搓着手臂颤声道,还不时向四周打量。
“啊哈!你这就问对人了!”在外放了会风回来已然生龙活虎的赵鹤岚突然出现在小仵作身后并冲其耳道嘘了口热气,登时就将人吓的失了禁。
“这点胆子做什么仵作!”赵鹤岚拍了拍小仵作的肩膀,“你师父怎么教的?”
林如也剜了小仵作一眼刀,极为尴尬的闷咳一声。
“他肯定知道啊。”赵鹤岚笑着挑眉看着迟珩,“方才不过是排除猜想罢了。”
赵鹤岚学着迟珩惯来沉稳的样子,蹙眉道:“万事当以实践为准。”
“生肉来了!生肉来了!”一大肚便便的衙役一手提着腰带,一手捧着生肉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他呵哧着气,“上好的五花肉呢,用来炙老香了!”
他看到束束无语的眼神朝他射来,羞赧于表,下意识用舌头舔了圈嘴唇。
这个场合,谈吃的,是有些煞风景。
“多取几个炭盆来,将这个殓验台围满。”迟珩负手吩咐。
炭盆里的木炭生着呛人的烟,一屋子的人眼泪都被熏出来了,且殓尸不通风,薪火熊盛后,室内不免闷燥起来。
“琰卿!你确定我们不会和他躺一个姿势?”赵鹤岚用绢布捂着口鼻,止不住的咳嗽。
“这是什么?”小仵作惊呼一声,指着尸体皮下正在快速运动的铜钱大小的凸起。
迟珩面容冷峻,烛火映照在他坚毅的眼里,他紧握生汗的拳头稍松。
“怎么就停在此处了?”
“活久见?什么玩意?”赵鹤岚现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都闪开!”迟珩泽唇微抿,他额间正淌着豆大的汗。
迟珩躬着身子将尸体的右手抬起,右手虎口处可见有活物在皮下运动,他拖着右手垂悬在殓验台外,下面还置了个烧得正旺的炭盆。
“你不想死就远点。”迟珩转过头冲赵鹤岚冷呵道。
当所有人都远在他一丈外时,他将手置放在殓尸台上并掰平了掌心,然后将生肉放在手腕边。
一切就绪,迟珩在其虎口下半截指的位置划了两道交叉的口子。鲜血汩汩流出,先有一成年男子半截拇指大小的虫子自血肉中破出。
“是...是蛊虫!”唐去非瞠目嗫喏道。
受到了血腥的吸引,无数的蛊虫在皮下翻腾,那架势看了让人汗毛直立,冷汗涔涔。
刹那间,迟珩将满沾蛊虫的生肉用长棍挑着推入了火盆中,登时窜起三寸高幽兰色的火焰,无数的蛊虫欲在烈火中求生纷纷向盆边爬去。
是时,迟珩将闲置一旁的白酒向盆中泼了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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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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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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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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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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