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道,“只是纵然我说出来,你也未必会相信。”
苏旭顿时侧目。
什么玩意没头没尾的?应该是在说灵根的事吧?
哪怕她知道这场合不该说悄悄话,也还是忍不住捏诀回道:“就算你是故意的也无碍。”
这倒是真心话。
谁还没有秘密了。
而且韩曜和其他的师弟师妹不同,他不信任自己也是天经地义,反过来说也一样。
她讨厌这人从不是因为他有事瞒着自己——人家凭什么就把秘密告诉她呢,主要是因为他那令人不适的气息、还有莫名其妙难以揣摩的性格,并某些言行。
此时静心殿中响起一阵细碎低语,许多人都禁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还有一件事。”
一阵威压骤然袭来,霎时间私语悉数湮灭,周边寂静无比。
韩曜:“我——”
他也能感受到那沉重的压迫感。
不过,若要他顶着这压力继续传音,也并非不行。
只是上首的谢无涯已经向他投来眼神,示意他不要整活儿,暂且听下去。
他心想自己要说的事颇为重要,兴许确实不该急于一时,干脆也停止了动作。
“此人疑为玄火教门徒。”
高台上有人发话了。
那人容貌秀美,气质温婉,披了一件湖蓝染烟的银线绞珠广袖外袍,衣摆上绣着飘渺云纹。
她的语声柔和,让人听之就心生亲切。
这是云海峰首座颜茴。
先前就是这位飙了灵压,让众人安静听她的下文。
“玄火一门,以活人为祭,当中有大能者,可召里界魔火于现世。”
殿中弟子纷纷吸气。
他们没听说过这个门派,但是可以召唤魔族的魔修就足够骇人了。
颜茴微微蹙眉,“他们销声匿迹多年,前些日子我们恰好收到消息——”
她说玄火教在南境有处巢穴地宫,最近有些迹象表明其门徒正在附近作乱。
现在人多口杂,所以没提到更多的细节。
“既是如此,不若派人前去探查一番,玄火教徒向来嗜杀无度,实力又不可小觑。”
说话的是先前从未开口的飞月峰首座曾梨。
曾梨看着是一副中年美妇的模样,只是不苟言笑,说话时也板着脸孔,神情极为严肃,眼中又似蕴有寒光,让人不敢直视。
她穿了一身青绿的云锦长裙,裙摆上绣着一轮破云而出的金色满月。
“不错,只是年轻一辈的弟子修为有限,怕是担不起这等任务。”
众人不禁看向空中悬浮的暗红色魔珠。
他们想起那魔修曾经瞬杀金丹境弟子,又重创张长老,若是那魔门中都是这等高手,还非得首座前去不可。
“小师叔与他交手时可有什么发现?”
程素认真地问道。
她的师父是前任宗主的弟子,也是现任宗主凌霄仙尊的师妹,早年在渡劫境晋升时陨落了,因此以小师叔称呼桃源峰首座并无差错,倒是显得有几分亲昵。
谢无涯点了点头,“他的魔焰虽然厉害,修为却至多是金丹境。”
静心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这些亲传弟子当中,有少数人已经结丹,他们听了魔修的战绩,根本无法想象对方与自己同等境界,毕竟他们如何能击败元婴境的张长老,还瞬杀另一个金丹境的修士?
“师叔祖可确定么?”
慕容遥身后的师弟扬声道,“我们师尊已经重创过那人,他必定发挥不出全部实力。”
谢无涯也不以为意,温和地回道:“我知道他受了伤,但分辨境界总不会错的,魔修之所以是魔修,是因为他们的修炼方式阴损毒辣伤天害理,只是,他们有一部分人,也确实能因此获得远超境界的实力。”
弟子们瞬间安静下来。
颜茴沉思道:“另外,我也曾与玄火门徒交手,听谢师叔所描述,此人虽然算不上一等高手,也应当是教中颇为重要的人物,寻常教众并无此等实力。”
她这话说得中肯,只是张长老的弟子们脸上却不好看,毕竟他们被那魔修打得极惨,结果这人在玄火教中竟连一流高手都不算。
“在我看来,若是境界相等,玄火教魔焰——纯火灵力可破。”
谢无涯沉吟一声,不等其他人反驳,又道:“苏旭,你亲去一趟荆州查访。”
静心殿里许多人对他前一句话将信将疑,此时却都不做声了。
毕竟沧浪仙尊都将爱徒豁出去了,就算坑也是坑了自己人。
而且,以苏旭的身份,这事几乎算是费力不讨好了。
——她身为首座的弟子什么都不缺,更别提谢无涯徒弟最少,对他们又很大方,实在不需要去以命相搏赢得什么东西。
这任务要么一无所获,要么危险重重。
再说,她甚至都不是个剑修。
“那日静心殿里她虽然用法术挡下秦萧的剑招,但当真遇到那些手段毒辣的魔修,说不定根本走不过几个回合。”
不少人看向她的目光带了点同情。
“不就是境界高了些……我也是火系天灵根,只是没有结丹罢了。”
也有些人心中跃跃欲试却实力不足,因此对她颇为羡慕。
苏旭的表现倒是很自然。
她上前一步,眼神带点惊讶,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种任务,却也没有明显的抗拒。
“弟子领命,只是不知那些魔修的巢穴究竟在何处呢?”
魔门行事诡秘,虽然那魔修大张旗鼓作恶,但人都死了,如今想查他的同伙门派恐怕不容易,否则张长老和慕容遥他们说不定也早就查到了。
这所谓的地宫位置,应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
只是谢无涯并不知道这地方在何处,恐怕只有云海峰首座心里清楚,他们私下里去询问颜茴必然招致猜忌,还不如将事情都摆在明面上。
谢无涯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殿中的弟子们,“诸位可以出去了。”
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准备让他们继续听下去。
他们被传唤到这里本来也只是走个过场,首座们希望他们都知道魔修已被诛杀,让他们将此事传开,宗门里的人也不用再因那些流言担惊受怕。
这些亲传弟子们脑海中思绪起伏,却都依言开始离去,慕容遥微微皱眉,似乎想要说什么。
“韩曜留下。”
谢无涯淡淡地开口,“那魔修曾在红叶镇作恶,杀害你的家人,如今你已筑基,合该下山历练,此次就同你师姐一起去吧。”
苏旭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周围的弟子们脚步一顿。
他们纷纷回过头看向韩曜,有的人满脸震惊,有的人满眼疑惑,还有的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入门应该也才一年吧,竟然筑基了?”
“那不是比苏师叔还要快?”
“不可能吧,三灵根居然这么快筑基,是用了什么丹药么?”
“那岂不是……”
许多人愿付千金甚至倾家荡产购得灵丹妙药,以增加筑基成功的几率,只是,那些通常也都是练气九重,修为十分稳固了。
在他们眼中,韩曜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毕竟他入桃源峰时还是练气八重,所以更像是吃了什么有损元神的邪药,才得以让境界提升。
但这毕竟是首座的亲传弟子,所以那人硬生生咽下了涌到嘴边的揠苗助长。
不过,一时间大家看向他的眼神变得颇为复杂,甚至已经脑补出各种故事,譬如沧浪仙尊并不喜欢这个弟子,所以急着把他“催熟”,如今又要让他去送死。
即使是到了筑基境,此行也极为危险。
韩曜被他们盯着没有半分不自在。
他显然已经从魔修的死讯中回复过来,此时颇为淡定地向高台俯首,表示领命。
少年袖手伫立在大殿中,眉眼英气,风姿疏朗,脸上毫无惧色。
“……”
人们内心不禁泛起嘀咕,觉得这人要么装的太好,要么就真是不知死活。
再看桃源峰首座的亲传弟子们,他们个个脸色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不过,范昭倒是有些隐晦地看了苏旭一眼,目中藏着些许担忧,似乎是怕她在殿上发飙。
穆晴借着衣袖遮掩微微攥起了手,先前她特意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却还依稀能看出几分,若是此时告发韩曜身具火灵根一事,倒是证据十足。
但这会牵扯出太多麻烦。
只是,她知道苏旭对这事必然极度不满,若是大师姐想要让韩曜不好过,她自然不会犹豫。
“师尊。”
苏旭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屈服,“小师弟才筑基,如今境界不稳,而且并、无、火灵根,若是遇到强敌,恐有危险。”
“……”
此言一出,穆晴顿时按下了心思。
苏旭几乎是咬牙切齿将火灵根几个字说出来的,这话也是说给五师妹听的,示意对方自己尚无全然撕破脸的意思。
她有些怀疑谢无涯早就发现了这件事。
而且,苏旭并不信任韩曜,若是与他同行去调查魔修之事,她根本没法一路化成妖身飞过去的,遇到敌人动起手来都要遮遮掩掩。
一想就要烦死了。
另外几位首座也没想到这一出。
他们尚且能理解谢无涯将苏旭派出去,好歹这也是个金丹境,就算不是剑修,修行几十年,肯定也有些压箱底的本事,至于韩曜,他入门才多久?
“苏师妹所言有理,师叔当真不再考虑一下?”
林峤似乎在对谢无涯说话,视线却若有若无地从苏旭脸上扫过,“就算想要历练韩师弟,也不急于一时。”
苏旭毫不掩饰地向玉女峰首座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林峤微笑着点头受了。
与此同时,苏旭感到数道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似乎是来自玉女峰的弟子们。
她不为所动地重新看向谢无涯。
“师尊,诸位师兄师姐,恕弟子直言,魔门中人作恶多端,动辄害人性命,祸及我正道修士乃至九州百姓,既然与魔门相关,此事就并非儿戏。”
这不该是一个给年轻人历练的机会,而是找实力足够的人去解决问题。
苏旭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这些首座都是人精,哪一位都不会听不懂。
当然,韩二狗肯定有些本事,但那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谢无涯总不能当着这么多首座的面,说出“放心,你师弟是个半魔,你死了他都没事”诸如此类的话。
果然此言一出,另外几位首座纷纷颔首,包括代宗主行事的斩龙峰长老也点了点头。
苏旭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韩曜。
不想对方也正盯着她,墨黑的眼眸深沉如夜色,似乎有什么沉淀的情绪即将翻涌而起。
两人的视线就在空中交汇,一时间殿中竟弥漫起几分肃杀之气。
苏旭感到有些奇怪。
这家伙怎么像是锯了嘴的葫芦,竟什么都不说?
“有道理。”
谢无涯微微皱眉,似乎也有些苦恼。
他轻轻沉吟了一声,视线转向韩曜,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既然如此,你就带着这个吧。”
殿堂中倏然响起一道清脆长鸣。
空中浮现出一团水蓝色光雾,一点璀璨的星芒在雾中燃起,紧接着越发明亮。
这光芒如同雨露般温润,并不锋利刺眼。
因此,殿中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年轻弟子们更是睁大了眼睛。
一柄长剑缓缓浮出雾海,剑刃正中有一道菱形彩纹,蓝白交织,流淌着层层光泽,仿佛碧波荡漾,剑锋的玄铁又反射出泠泠珠光,清朗如皎月。
“是灵犀!”
有人失声叫道。
先前闹了那么一出,大多数人都没急着走,甚至故意磨蹭着留下,颇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没想到,他们竟然真见了举世闻名的仙剑。
有些人没认出那是什么,此时一听也明白了。
——竟然是沧浪仙尊的本命法器,曾经抵挡妖王神焰的仙剑灵犀。
“离火王的神焰不知道烧融了多少神兵利器,据说和她交过手的人当中,唯有谢首座的兵刃得以保全。”
“不过,也是因为宗主并未和她交锋吧,否则飞翼——”
一时间有些人将目光隐晦地投向慕容遥,或者说,慕容遥背上那柄古朴风雅、却略显素淡黯然的长剑。
“哼,若是在宗主手中,飞翼自然是天下无敌的仙剑,如今给了慕容遥,他甚至还没能契合,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再放光彩了。”
他们小声说着,又将目光转回灵犀的剑身上。
这大殿中无论男女,几乎都被这美丽绝伦的仙器征服了,紧接着,无数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投向了韩曜。
这筑基一重的弱鸡,竟然可以带着他师尊的仙剑出门——
“虽然说这剑到了他手中必然也变得平平无奇,就像飞翼。”
有人小声向自己的师弟师妹解释,“但是仙剑有灵,必定会遵从谢师叔祖的意志庇护他,无论如何,保命总是可以的。”
果不其然,灵犀从空中缓缓落下,甚至轻巧地调转方向,将剑柄朝向伫立在高台前的少年。
韩曜一言不发地伸手。
灵犀看似美如工艺品,实则并不轻巧,剑身长四尺有余,刃宽而厚重,规制算是重剑,而且由北海玄铁打造,又糅入各种灵宝,重达百斤。
寻常修士若是不用灵力,要拿得动这把剑都很困难。
因此,静心殿中的弟子们看他只伸出一只手,许多人顿时面露讽刺,等着看他的笑话。
“……谢师尊。”
韩曜轻轻松松地单手接了,手腕都不曾晃动一下。
他甚至还随意地挽出一朵绮丽的剑花,数道碧蓝色的流光自剑刃上升腾而起,缠绕着剑身灵动飞舞。
下一秒,整把剑溃散成蓝色的光雾,然后没入了他的手背上,最终只留下一颗水滴形的剑纹。
大殿中静得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看到灵犀融进他的体内,这唯有本命法器才能做到,而灵犀本是谢无涯的本命法器,同一把剑不可能有两个真正的主人。
他们本来以为,谢无涯只是让韩曜带着灵犀,回到宗门后必定还是要物归原主,没想到——
有人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谢师叔祖将灵犀传给韩曜了?”
“而且他竟然契合了仙剑,他不是才筑基吗?!”
“也不好说,此前有过先例,毕竟若是有缘人,哪怕境界低了些,仙剑也愿意认主……”
“低了些?这是低了些吗?!”
“我还以为灵犀会传给……”
许多人暗搓搓瞥向苏旭。
后者伫立在人群最前方,和韩曜相隔不过一丈距离。
刚才,她甚至感受到剑风气流从耳畔掠过,水属性灵力一贯的温和湿润,当中却暗藏着一丝诡秘黑暗的气息。
她听见很多人在说话,纷杂的话语声此起彼伏,嘈乱回荡在大殿中。
同时,许许多多混合着怜悯、讽刺、同情亦或是幸灾乐祸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王长老那日的话也有些道理。
她早就知道,师尊并不全然相信自己。
她和师弟师妹们都是半妖,也都是天灵根,然而她的修为却远超他们任何人。
同样的法术,她只消一个时辰就能融会贯通,他们却需要几日时间。
更别提灵力强度和增长速度。
当然,师弟师妹们都很清楚他们的父母是谁,他们继承了怎样的血统,唯有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只能猜测对方是个大妖。
谢无涯终究也是几百岁的人,苏旭懒得去揣测他的想法,她全然接受对方的不信任。
毕竟他是人族,他也是万仙宗的首座之一,是整个中原仙门举重若轻的人物。
如果他不想让一个来历莫名的半妖当继承人,完全可以理解。
——半妖其实和妖族并无本质差别,而且在妖族们眼中,根本没有半妖的概念,他们都将半妖视为同类。
但是!
但是他却选了韩曜!
一个全灵根绝无可能筑基如此之快,更不可能施出那般威力的法术。
他那诡异的黑暗力量,那恐怖的学习速度,还有变幻莫测的性格,难道不该是比自己更加令人忌惮的存在么?!
静心殿里回荡着人们嗡嗡议论声。
几位首座看上去都十分震惊,反驳的话语本来都涌到了嘴边,但眼见着灵犀乖顺认主,显然这位韩师弟就是所谓有缘于仙剑之人,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哪怕是个筑基境,契合了仙剑在手,保守估计,至少能发挥出金丹境的实力。
苏旭心知此时再无理由拒绝,除非当场闹开撕破脸,否则韩曜既然有了仙剑,他又和那个魔修有血海深仇,参与此事理所应当。
谢无涯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玩得不错,竟连自己也算计进去了。
“师尊……”
她伫立在语声纷杂的大殿中,吞下了唇齿间的呼唤,眼神冰冷地扫过一旁的少年。
韩曜对上了苏旭的目光,一时微愣。
那视线凌厉如刀锋,带着狂暴的怒意。
仿佛一头准备冲出围栏的凶兽,在凝视即将被自己撕咬粉碎的猎物。
有一瞬间,他甚至感受到大殿中弥漫起烧灼般的热意。
韩曜轻轻吸了口气,心中的兴奋感如潮水般暴涨,他垂下头,眸中弥漫的黑雾几欲翻腾。
“诸位可以离开了。”
谢无涯又一次下了逐客令,脸上的神情似乎颇为满意。琇書網
在别人看来,桃源峰首座是很高兴后继有人,虽然说天赋不佳,但终究也有办法洗涤灵根,仙剑的有缘人却是千载难逢,只看慕容遥早早继承了飞翼,如今却还只能背在身上。
“……”
而且,慕容遥最先带着师弟师妹们离去了。
人们倒是都有点同情他,毕竟他无法契合仙剑并不是他的问题。
君不见就连宗主都是到了化神境才让仙剑认主,如今只是韩曜运气太好,反而衬得他有些不堪。
弟子们相继离去,大殿里只剩下五位首座和一位长老,以及下首伫立着的苏旭和韩曜。
苏旭心里憋了很多话,她现在十分愤怒,但是碍于几位首座长老的面,又不好对着谢无涯直接发脾气。
——师尊必定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挑了这么个时机。
而且怪不得韩曜此前一声不吭,他也许不知道魔修的事,却恐怕早就知道师尊要将灵犀传给他,以他的脑子,稍微一琢磨也就想明白了。
这一刻,苏旭忽然感到有些无力。
她想要调查魔修的事,固然也有不愿不明不白杀人的原因——当然那人罪无可恕,当时她情绪有些激动,但即使冷静下来重复一次,也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是,更重要的,她想要弄清韩曜的来历,还有和那魔修的关系。
她想要证明姓韩的对宗门并无二心,她怕他危害山中弟子祸及自己和师尊,也怕他真正伤到师弟师妹们。
然而师尊如此信任他,甚至将本命法器传了他,在外人看来,他甚至极有可能成为下任首座。
自己调查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证明他是个魔修,或者和魔门中人有多少牵扯,说不定师尊也会一笑置之,说他是被人胁迫,如今魔修死了,事情都过去了。
再说,师尊曾向她许诺过——
“苏师妹,韩师弟。”
颜茴柔声开口道:“若是要寻那处玄火教地宫,此行需前往荆州西南的焦岩城,那处地宫藏在城西二十里的屠山秘境中。”
苏旭回过神来。
她向云海峰首座点头,示意自己记住,“那里可有什么玄机?”
她已经猜到恐怕那玄火教中有云海峰的人当内应,否则很难找到这种隐藏极深的老巢。
“那地穴曲折幽邃,深不见底。”
颜茴叹了口气,“我们的人也数日没有传来消息了……”
“不过,你们并不需要深入,只探查其位置、确定那地宫里有教徒活动即可,苏师妹已是金丹境六重,韩师弟也有灵犀在手,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想来也能应付得当。”
“再不济也可脱身保命。”
曾梨严肃地道:“此次只有你们二人前往荆州,为的就是调查魔门动向,人多反倒容易打草惊蛇,所以你们但凡有些收获即可回来禀报,切不可动辄以命相搏。”
“不错,苏师妹和韩师弟都是我宗门罕见的天才,日后也是仙宗的栋梁。”
程素笑眼弯弯地道:“只是你们终究年轻,容易意气用事,切记住纵然多少魔修的性命也不可与你们相抵,小师叔可不是让二位有去无回的。”
苏旭心知这些话确实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说。
毕竟正道修士当中,也有不少前辈为了拉着魔修或厉害的妖族一同上路,选择全身灵力爆体而亡,为的就是牺牲自己、让那些恶人少祸害无辜的百姓。
程素这话中其实又有另一重意思。
魔修的性命不能与你们俩相抵,被魔修害死的普通人的性命也亦然。
苏旭微微俯首,“多谢师姐们的关心教诲。”
颜茴温柔地点了点头,曾梨板着脸轻轻颔首,程素向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双颊梨涡浅浅。
林峤本来倚着座位,此时倒是微微直起身,一双明亮深情的桃花眼光芒闪烁。
“遇到危险也不要逞强,若是收到师妹师弟的求援,本座定然不吝相助——捏碎就好。”
他说完一挥手,两道淡蓝色光芒破空射来。
苏旭和韩曜一前一后地抬手接了,竟然是两颗小小的蓝色玉珠,内里游走着灵力光丝,触手清凉湿润,似乎精神都为之一振。
“多谢林师兄。”
林峤来了这么一手,另外几位首座顿时都给出了信物。
“荆州地处西南,又与大荒接壤,常有妖族出没,苏师妹和韩师弟一定要小心行事。”
首座们表示有困难随时呼叫。
苏旭知道他们都是精通位移法术高手,若无意外恐怕真的能随叫随到。
她自己的瞬传就是学自谢无涯,然而师尊还曾经说过,这并非他所长,甚至另外几位首座师侄都比他更擅长些。
当然,这说到底也是走个形式,包括这些叮嘱的话语,许多离山去执行任务的弟子都要经历一遍——不过能拿到首座们的信物,通常也是比较危险困难的任务。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喊他们去相助,那太丢人了。
几位首座相继离去,那斩龙峰的长老说了几句勉励的话,竟然也走了。
偌大的静心殿顿时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师徒三人。
按理说,这里是斩龙峰的地盘,理应是他们三个先离开,但是那长老显然看出他们有话要说,所以将静心殿留给他们了。
“我以为师弟并非剑修。”
苏旭不冷不热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谢无涯淡淡地一挥手,“他现在就是剑修了。”
苏旭扯了扯嘴角,“那我就要恭喜师尊后继有人了。”
“好说,”桃源峰首座风轻云淡地颔首,仿佛没听出对方话语中的讽刺,“毕竟你当年未曾学剑,我一直引以为憾。”
“我当年——?”
苏旭真的不知道谢无涯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她难以置信地道:“师尊难道不清楚其中缘故?”
究竟是我不愿学还是你不愿教??
“小九忘了么?你当年说你讨厌似剑这般的兵刃。”
谢无涯叹道:“因为它宁折不弯,锋芒毕露——我问你不然该当如何,你说,不动时要能屈能伸、藏锋于世,动则雷霆万钧横扫天下。”
剑修的剑和寻常武者的兵刃还不同,因为不需要天天挂在身上,但凡是本命法器,绝大多数都没有剑鞘。
说罢,谢无涯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对,当日你杀死那人,可不就是如此。”
苏旭知道他说的是那个魔修,只是韩曜并不清楚罢了。
“这,”她无语道:“十八般兵刃当中有几个弯折之后还能用的?人和兵器怎能一样?而且我那会儿才几岁,全都是玩笑话。”
谢无涯微微摇头,“你并不想学剑,我就不曾强求你,至于你师弟——”
他的目光转向韩曜,视线颇为柔和,“我先前发现他有望契合灵犀,仙剑向来是有缘者得之,纵然以前不是剑修,以后是就可以了。”
——和他有缘?
这仙剑改成魔剑算了。
苏旭几乎是用尽全力白了他们一眼。
“韩二狗,方才颜师姐的话你都听到了,你既然筑基想必也能御剑了?哦,寻常弟子筑基后可能要用十年八年去练习,但我估计你听一遍诀窍就会了,所以我们荆州再见吧。”
苏旭已经很多年不曾摆出如此毫无尊重的态度了。
但她也不想假惺惺地表示自己对此毫不在意。
“我就不打扰你们师徒相亲相爱了。”
韩曜似乎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你……”
苏旭面无表情地等他的下文。
“你说错了,师尊尚未来得及给我讲什么诀窍。”
少年诚实地道:“我随便试了试,就能御物了。”
苏旭:“…………”
滚呐!
他方才想告诉自己的事,难不成就是这个?
呕。
“师尊,还有一事,”她转过头,咬牙切齿地道:“我听闻那魔修是欲从秦海身上抢夺秦家宝物,不知那样东西可有下落?”
苏旭其实不知道那是什么宝物,只是那日在静心殿里听到秦家人的对话,不过魔修死在她手里,她知道魔修身上并无宝物,或是有也被一同烧成灰烬了。
谢无涯当然也知道,她这一问,只是请示对方如何处理这事。
苏旭继续道:“此行途径凌云城,若有个结果,我去见见秦仙君,也好向他有个交代。”
韩曜在旁边愣了一下,显见是压根忘了还有这么一茬。
“你告诉他,那魔修眼见不敌,就解体**了。”
谢无涯淡淡道:“他自会明白。”
苏旭点头,显然那宝物是能被烧毁的,九成是仙丹灵药或是什么符箓。
她咬了咬牙,终究咽不下这口气。
“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想不到师尊如此人物,竟言出不行,真令人开眼。”
谢无涯不以为意地道:“我那日说的是‘若无意外’,谁知你出门就伤了你师弟,竟还是本性难改。”
韩曜本来有些疑惑,听到这里倒是猜出几分,似乎想要说话,却又被打断了。
苏旭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你这好徒弟率先伤人——”
他只是个练气境,却轻轻松松打赢了那些筑基境弟子,是生怕别人不怀疑他有问题么?!
究竟是谁他娘的本性难改啊!
“罢了,毕竟你是师父,你想怎样就怎样,想偏心谁就偏心谁,弟子先告退了。”
苏旭怒气冲冲地转身,旋即整个人消逝在原地。
“?”
韩曜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倒是有点惊讶,“先前听他们说,静心殿中不能施位移法术。”
“……确实不能。”
谢无涯伫立在高台上,神情有些看不分明。
他微微垂眸,墨染似的长睫落下,覆住眼底起涌动的不安之色,“你没见方才几位首座都是出了大殿才离去的么?”
韩曜当然看见了,所以才有此一问。
“不过,也不必担心。”
他又补充了一句,却不知是说给谁听。
“若是灵力差些,自然施展不得……若是有些本事的,当真用出来了,那也只是会有些惩罚罢了。”
……
惩罚。
苏旭很快体会到这所谓的惩罚是什么。
她重重地摔在一个陌生的山洞中,周围石壁嶙峋,上方垂下错落的钟乳石,宛如无数座倒置白色尖塔,四处皆是白茫茫的雪石,空气中凉意弥漫。
苏旭这才意识到,自己怒极之下忘了规则。
她全然不记得静心殿中不能随意施术,竟然硬生生把自己传走了。
当然,静心殿中的辖制主要针对进入,所以殿外广场上满地尽是灵力烙印,若是从殿中离去,桎梏倒是稍微少些,只是依然有惩罚罢了。
譬如落点并非自己的院落,而是这莫名其妙的鬼地方,以及惨烈的脸先着地。
——好在她是修士,还继承了妖族的强悍肉身。
苏旭默默地捡起碎裂的银钗,倒是明白为什么许多修士都不喜欢戴首饰了。
她蹲在地上,瀑布般的浓密黑发自肩上滑落,发尾轻飘飘地扫过一尘不染的地面。
“……”
苏旭叹了口气,起身从乾坤袋里取出缎带,随意地扎了个高马尾。
她一时不敢再冒然捏诀跑路。
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刚才只是落点有误、外加摔了一大跤,再来一次,万一少了手脚甚至脑袋,那可就不好玩了。
山洞并无岔路,四处尽是雪样的白色,前方似乎隐隐有光芒透出,照得石壁极为明亮。
苏旭向着光源走去,没多久就穿过略显狭窄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她看到一片翡翠般的碧湖,湖水澄澈无比,水面上浮动着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莲花河灯,这些灯盏精巧无比,内里并无烛火,纸制花瓣却闪耀着光芒。
大部分河灯都是两种颜色,烈火般的红,霜雪似的白,宛如新叶的翠绿等等,竟分出十数种色泽,只有那么几十盏灯是单一的颜色,而且似乎更加明亮。
作为洞中之湖,这片水域已经称得上寥廓。
水面上偶尔会泛起蒙蒙雾气,白雾里透出河灯的斑斓光辉,穹顶垂落的山石流淌着彩光,被映得宛如华灯玉柱,一时山洞中仿佛人间仙境。
不多时,雾气自行消散开,露出一道横斜跨过湖面的虹桥。
那座桥是雪白的玉石建造,上雕瑞兽云纹,下方有灯盏浮游而过,形似长虹的桥身也流溢着熠熠彩光。
“?!”
忽然间,苏旭发现桥上有一个人。
那人俯身趴着,他个子很高,整个上半身都越过了桥的栏杆,仿佛随时都会一头栽下去。
男人安静地低着头,似乎在注视水中缓慢漂游的莲花灯盏,又像是准备跳湖自杀。
苏旭:“……”
她心中升起几分奇怪的感觉。
那人没释放一丝一毫的灵压,又像是浑然融入了这片灯光迷离的山洞水域。
在她尚未“看”到那人之前,对方似乎根本不存在。
这一刻,她清清楚楚“看”到了他,却又觉得他只存在于自己眼中,若是闭上眼的话,对方似乎就会原地消失。
角度缘故,苏旭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不过万仙宗里修士众多,哪怕是入门几十年,宗门当中依然有许多她不曾见过的人。
另外,她已经猜到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命缘池,水上漂的正是象征内门弟子元神的结魂灯。
除非是被门派除名,被手动熄灭了结魂灯,否则灯灭就象征着身陨。
内门六峰各有自己的命缘池,每一脉的命缘池位置各不相同。
桃源峰的命缘池,就是重重桃花林掩映中的一汪碧水,坐落在山腰偏僻的角落里,附近有弟子看守,不过通常每隔三五年就会换人。
苏旭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斩龙峰。
她想过放出神识,但灵力稍一运作,就看到四周有某种力量冥冥中压制而来。
自己并非不能抗衡,只是现在手上妖纹未褪,不好太过张扬。
苏旭稍稍后退一步,运起灵力。
她身姿轻巧地一跃而起,如同乳燕投林般横空划过,目标就是那座桥。
飞过一大半路程、距离那座桥只有咫尺之遥时,她感到有些不妙。
身边凝聚的灵力忽然溃散。
御空之术难以维系,重力再次回归,眼见着就要跌入水中。
一座座精致的莲花河灯、水面上倒映的人影,一切都不断放大、再放大——
“……”
苏旭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她也经历过不少战斗,却愣是想不到这是什么情况。
她一咬牙,手背蔓延的妖纹金光一闪,整个人下坠的趋势倏然止住。
少女在空中硬生生地一个翻身,轻盈的身姿仿佛失去了重量。
她未用灵力,凭借着诡谲的身法,奇异地从空中跳起来。
旋开的群裾宛如红莲霞晕,莹白的赤足停驻在雪色玉石栏杆上,颜色竟难分彼此。
纤细的脚腕上松松挂着金环,环圈上雕镂凤鸟细纹,光彩流离。
裙摆很快重新落下,覆住了美妙风景。
“嗯。”
男人倚在栏杆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小姑娘身手不错。”
苏旭:“……”
她不知道自己身手好不好,但刚才那一下,若非她是一只鸟,早就摔进水里了。
苏旭忍住一脚把他踢下去的冲动,悄无声息地跳了下来,“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师兄,为何要暗算我?”
这人的修为看不出深浅,但必定是强过自己,否则她不至于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没看到。
若是和慕容遥一辈的年轻弟子,有这本事应当早就出名了。
所以应该是长老,或是长老同一代的修士,大家是同辈总归没错的。
“这位桃源峰的‘师妹’大概不知道吧。”
那人目光在她身上一转,悠然笑道:“斩龙峰命缘池有秘境相隔,峰内弟子都不得擅入,更何况是使空间位移法术传进来,我以为‘师妹’定然是个绝世高手,否则也不会突然而至。”
苏旭:“……”
她知道这事是自己理亏,火气消了大半,不答反问道:“师兄在此看守命缘池?”
男人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道:“我先前做了一件事,师尊命我在此思过一百年。”
他的两鬓带点灰白,脸上却并无皱纹,姿容英俊潇洒,眼眸深邃,又有几分久经岁月的沧桑气息,显得极富魅力。
这人身上披了一件鸦青的银丝团纹鹤氅,腰间玉带镶着金栗银珠,指间翡翠扳指绿如幽兰。
这打扮不像是修士,反倒是像是养尊处优的富家老爷,气质还颇为和蔼亲切。
先前对方打量自己时毫不遮掩,此时苏旭就也尽情地盯着他看。
看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地道:“这位师兄说你做了一件事,却不说你做了一件错事,显然你认为自己无过可思。”
“那事若是重来一次,我依然会杀她。”
那人随意地道,“我做事只论成败,是非由别人评说,对错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这听上去不像什么正道人士的言论,苏旭听在耳中,心里却颇为赞赏。
但她还记得对方偷袭自己,让她险些摔成落水狗,因此没好气地道:“若真的没关系,你也不用守在这里天天看灯玩儿了。”
“守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那人微微一笑,“否则‘师妹’你大费周章施术进来,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怎么可能。
苏旭下意识忽略对方的讽刺,心道这里是命缘池,就算不是你,也必然有其他人看守。
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不过对方既然要在这里思过百年,看上去一时半会也不能离开,她也懒得装模作样了。
——数十载光阴,到头来一个魔族都能更加取信于师尊!
苏旭破罐子破摔道:“是,没错,我不但是故意传送进来,我还是从静心殿里来的呢,宗主亲自设的禁制都奈何我不得,想来也当得起绝世高手的名号。”
“嗯?”
对方忍俊不禁,“原来如此,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失敬了,敢问师妹贵姓?”
“这位师兄——”
苏旭本是借机泻火,见他如此姿态,背后却莫名生出几分凉意,“——我是沧浪仙尊门下首徒,免贵姓苏名旭。”
“可是‘雝雝鸣雁,旭日始旦’的旭字?”
苏旭点头,“正是,敢问师兄高姓大名,师从何人?”
对方并不犹豫地答道:“复姓百里,单名一个葳字,早年拜在宗主门下。”
所以是凌霄仙尊罚他来看守命缘池?
“……”
苏旭顿时抛下先前的怪异感觉,对他刮目相看,“你是杀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吗?”
百里葳奇道:“为何这么说?”
“宗主,你知道宗主算是我二师伯吧。”
她小声道:“我师尊曾言,宗主他,嗯,心无外物,对世事没什么兴趣,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是惹出了很大的麻烦,否则他也懒得罚你。”
百里葳摇了摇头,听到谢无涯的说辞时神情也并无变化,“并不算什么大事。”
“告诉你也无妨,”他沉吟一声,“那人是我师妹,发现我与妖族交友,就要杀我友人,我就顺手将她宰了。”
苏旭:“…………你杀了你师妹?”
若是有人与妖族交好,被揭发后必定会视情况和对象而进行惩戒,轻则罚闭关,重则废去修为逐出宗门。
她的七师弟和八师弟情况就有些类似。
不过那两人出事时并不在宗门里,所以也不给人废去他们修为的机会,早早逃掉了。
纵观这些年宗门里的情况,与妖族交友这事都极为罕见,更别说为了妖族亲手杀死自己的同门!
她入门数十年,不敢说知道宗门里所有的辛秘,但此等大事不可能一无所知!
“别误会。”
苏旭注意到他看了过来,“我惊讶的不是你这么做了,而是你做过这等事,我竟然不知道。”
这该是个秘密,被费尽心思遮掩起来才无人知晓。
可是对方又随口讲了出来。
“你为何要说给我听?”
苏旭心情复杂地警告道:“若是你想将我灭口,我奉劝你打消这念头,否则我管你是什么修为,纵然是你师尊亲至,我也有本事与他两败俱伤。”
这是胡说的,凌霄仙尊何等人物,她根本做不到。
空气中骤然弥漫起热意。
百里葳不为所动地注视着她,半晌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怎么疑心如此之重。”
苏旭忽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钻上脊椎。
周遭的空间仿佛瞬间扭曲了,四面八方传来巨大的压力,生生将她挤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上充沛强悍的灵力并不曾消失,只是流动都变得滞缓。
她暗自一咬牙,灵力勉强向身侧汇聚,迎着恐怖的压力,愣是抽出了自己的右臂。
紧接着,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眼前一花,就被对方捏住手腕,按在了冰凉的玉石栏杆上。
流云水袖一直滑落至手肘,露出冰肌玉骨的小臂,火焰似的金色妖纹瑰丽燃烧。
“偏偏又生了一副猖狂性子。”
男人轻声叹道,手上不曾松开钳制,“……你这小乌鸦也是奇怪。”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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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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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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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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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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