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杜骁从袖中取出一枚扁平的石子,用锋利的一面在这些划痕的最末端用力划上一个“一”字,石子锐利,划破树皮,在树身上留下一处伤口,随即有浅浅的汁液从伤口中渗出来,片刻之后就止了。
杜骁只听背后安若冷笑一声:“郎君是在蒙我呢!”
杜骁一脸茫然地转过身,真诚地说:“岛上的人每过一日,会在这树干上划上一道,以示过了一日。最上方那一道,就是我们这么多人上岛的第一天留下的。”
安若反问:“那这些划痕都一样新旧,又是怎么回事?”仰望树干,这株高大的栎树树身上,刻着的划痕,相差仿佛,像是同一时间划出来的,唯独最近这一两道显得略新些。
杜骁转脸,耐心地望着安若,指着最近的一道划痕认真地解释:“就在你来这岛上之前的一天,岛上正好遇上大风暴……我想你多少也有些印象。当时岛上临海的树木倒了不少。我们原本用来记日子的那一株,不幸也在那一天倒了。大家伙儿商议了说要在背风处找一株大树,结果与你不谋而合,就寻到了这附近……”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安若的脸色立即柔和了些。更何况杜骁还加了一句,他指着树干上一个单独的记号,说:“这就是娘子上岸的那一天……”
“开成五年九月十七!”安若望着那个日子喃喃地道。
“我们到这里的日子是开成五年五月廿二。”杜骁指着树干最上方刻着的划痕,一道一道地数下来,数到那个记号那里,刚好是九月十七。杜骁登时舒了一口气:“总算对上了,到底没有记错!”
也就是说,男人与女人,一群人与一个人,上岛的时间大约差了四个月。
安若凝眸望着树上的标记,若有所思。杜骁偏过头望着她的侧脸,小心翼翼地试探:“安若娘子是官宦人家出身?”
安若轻哼了一声:“官宦人家算得了什么?”守得不露半点痕迹。
“若非官宦人家出身,此间距离陆上隔着茫茫大海,娘子又是如何赶到这里的?”杜骁问得看似随意。
“所以杜郎君和令兄弟们都是官宦子弟了?”安若反将一军,别过脸,言笑晏晏地望着杜骁。
杜骁客气地否认:“我们?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大多只是来往客商和手艺人,在海上遇了风暴,船毁了,大家伙儿一起弃船来到这里,必须要相互扶持才能活下去,因此才结了异姓兄弟……”
他的话半真半假,不过是想从安若口中套点关于她身份的话。安若则笑盈盈地望着他,两人彼此试探,又各自遮掩得滴水不漏,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话不尽不实,偏又不想就这样放弃。
“话说,刚上岛的时候,那位龙二,才是此地领头的吧?”安若别过脸,双眼却转过来觑着杜骁,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杜骁:“你怎……”
他还未说完,突然警觉,到底将口边半截话又掩了回去。他想说“你怎知道”,因为刚刚登岛的时候,的确龙二是头儿。原因很简单,杜骁年轻,才不过二十出头,龙二年纪最长,“资历”最久,在刚刚上岛的时候,的确是他指点众人,让大家能在这岛上站稳脚跟。
可是后来杜骁半路夺去了龙二的权柄,成了全岛的“老大”,发号施令,具有绝对的权威。他有绝对充分的理由,也采取了绝对光明正大的手段。只不过荒岛上生存不易,为了团结一切力量,他有时不得不容忍龙二。若当真与龙二反目,很容易引起岛上的三十四人分作两派,彼此争斗,两败俱伤。这是杜骁最不想看到的。
他这个岛主,不止想让兄弟们在这岛上活下去,活好了,他还想把兄弟们堂堂正正地都带回中原去,虽然现在还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子。
杜骁的这番态度相当于给了安若一个肯定的答案。安若冷笑了一声道:“所以那天在山顶上的时候,龙二袭击我的时候,你故意袖手旁观,就是想等我二人争个高下之后,你好坐收渔利?”
杜骁盯着她,心里有点儿不悦,他没想到此前气氛一直融洽得很,这女人翻起旧账来却是说翻就翻。
“是,”这时杜骁索性抱起双臂,望着对面的女人点点头。反正大家各自心怀鬼胎,背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与其百般试探,不如开诚布公,以后如何,大家各凭本事。
“我不止想坐收渔利,我还想等龙二将你制服之后,直接把你从他手里抢过来。”杜骁盯着安若,一字一顿地说,“你自己也知道,龙二要是认真与你对阵,未必就一定输与你。”
那天安若在山顶那块巨岩下,与龙二打了一架,龙二占便宜占在他是偷袭;而安若则赢在她出手太快,且龙二全无心里准备。若是两人正儿八经较量,当时龙二体力较好些,安若未必一定能占到上风。
他预料安若要气的,岂知安若只是一声冷笑,点点头说:“我很欣赏郎君的实在。”
杜骁便顺着往下说:“可是待到你杀了那条蛇,又将段十小惩大诫一番之后,我对你的看法更有些不同。”
安若:“哦?”
“你——”杜骁突然向前踏上一步,靠近安若。他比安若高出半头,此刻略略低头俯视这女人,“不如嫁给我,做我的岛主夫人,日后我们一道经营这个岛,教岛上从人手到人心,全部臣服于我们二人面前。”
杜骁这话一说出口,先将自己吓了一跳,仿佛他这话根本就没经过脑子,却自然而然地就说了出来。
他早已意识到,安若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上岛不过区区几日,她仅凭一次引火,几块蛇肉,甚至出借了一回她的束发金环,就赢得了不少人心。若是他与安若联手……龙二和他的少数党羽再也不能兴风作浪,其余人也不会再左右摇摆。这岛上的局面就能彻底稳定下来。人们就能将更多的心思放在营建这座岛屿,谋划将来上。
只不过在杜骁说这话之前,他心里还根本就没有“嫁娶”这个念头,谁知一顺嘴就说出来了,偏生还说得跟真的似的,仿佛不经意间就把心底的秘密给泄露了。话已出口,杜骁才后知后觉地心里一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如就当真就娶了安若……尽管他们这一对男女,认识才不过四五天,见面也不过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几次。
不晓得为何,杜骁突然记起龙二总说的话,“到嘴的肉不吃,有你后悔的时候”。
此刻安若就立在他面前,正仰着一张白净俏丽的小脸,唇边挂着一丝笑,一对梨涡若隐若现。两人靠得很近,呼吸可闻。杜骁几乎有种错觉,觉得眼下安若所想的,许是与他不谋而合。
安若是个很有本事的女人,但是杜骁很自信,她能给他的,他也一定能双倍或是数倍回馈给安若。
这时候安若突然踮起脚,凑到杜骁耳边。杜骁能感觉得到她鬓角一缕散发触在他面颊一侧,痒痒的。岂料安若却对他说:“为什么不是你嫁我呢?”
杜骁一震,这话有些骇人听闻,他下意识地一伸手,要将安若推开,岂料安若马上跟着道:“你若是不想一转脸这话就传得全岛皆知,就不要将我推开,好好听着我的话……”
几乎是与此同时,杜骁突然听见身边这座巨树上有些动静,他立马忍住了没动弹。“你能给我的,我一样都能给你……没有你我也一样会活得不错,所以,为什么一定得是我嫁你,为什么不能是我娶你呢?”
“要谈互惠互利,就该先摆出互惠互利的诚意!杜骁,”安若在男人的耳边说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等你想明白这个问题,再来与我详谈也不迟么!”
说罢,反倒是安若突然将杜骁一推,转过身万般“扭捏”着大声道:“郎君说得也忒羞人,这种事……岂有就这样当面说出来的道理?”
她说着一跺脚,转身掩面疾奔而去,害羞得跟真的一样。
杜骁一面望着她的背影,一面回想安若留下的那几句话:适才安若一眼就看穿,他提出想要娶她,全是利益使然。可为什么她就不肯相信,他就是美人在前,色令智昏,所以才一时脱口而出,开口求婚呢?
“唉!”想到这里,杜骁长叹了一口气,看来他的“冷静”与“功利”,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已经被人看穿了。此刻他突然一伸手,撑在身边的树干上,猛地大力拍了两记,寒声道:“滚下来!”
树上一个精瘦精瘦的少年连滚带爬地从树上下来。这少年姓马,叫马宁,行三十一,是最年轻的几人之一。他还有个身份,是龙二的小舅子。杜骁知道马宁对龙二无话不说,今日他私会安若之事,瞒不住龙二。
可这也许正是他杜骁和她安若想要的。所以此刻杜骁顺水推舟对马宁一板脸,说:“今日之事,回去该与旁人怎么说,你……可明白?”
杜骁上岩的时候,安若连头都未回。她正手搭凉棚,用以遮蔽雨过天晴之后炽烈的阳光。杜骁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安若低呼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随即一转身,飞快从杜骁身边掠过,顺两人的来路滑下巨岩,迅速消失在杜骁的视野里。
下一刻,杜骁便听见安若低低的一声闷哼,接着是龙二在小声咒骂:“臭小娘,恁地毒辣!”听起来,像是安若下岩的时候被龙二偷袭,但是安若手段厉害,反击之下,龙二也吃了点亏。
他一个箭步,来到巨岩的另一端,果然见到安若正在与龙二近身搏斗,打得极为激烈。杜骁抱着双臂冷眼旁观,心里拿定主意:若是这女郎处于下风,他可能会考虑下场,直接出手制服她,将她从龙二手中夺过来;若是龙二处于下风么……他尚且不信这娇俏美艳的女郎能斗得过老奸巨猾的龙二。
可是杜骁立在巨岩上只观望了片刻,就晓得龙二要糟,只见安若出手狠、稳、准,尽是些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招数。这些招式极其狠辣,简洁而高效,倒让杜骁忆起曾在军中见过的拳脚。两人斗到激烈处,安若出手几乎全是不要命的招式,卡喉插眼撩阴无所不用其极,安若下手毫不容情,杜骁也看得叹为观止。
龙二大约这辈子也没想过会被人这样拼了命地反击,再加上他原本就是偷袭,心里登时怯了,脚下一乱,登时被安若伸手一戳,龙二双眼登时一阵发绿。他怕自己双眼要盲,赶紧一手护在面前乱舞,一手去揉双眼。身边登时一阵风也似地过去,是安若从龙二身边擦身而过。杜骁在巨岩上看得清楚,安若已经飞一样地沿山路下山去了。
“龙二,早先不肯用驱蛇的药物,你是故意的吧!”杜骁立在巨岩上,居高临下地问。他一向冷静自持,很少率先动手,每每后发制人。
龙二气愤不已,“呸”了一声,道:“算她走运!”接着伸手揉眼,揉了好久,那双眼似乎才慢慢缓过来。
这时候杜骁转过身,站在安若刚才所立的位置上,目力所及,忍不住心生赞叹:“你道她为什么要这么着急下山?”
龙二没好气:“为什么?”
“你自己来看!”杜骁立在巨岩上,语气里对龙二并没有多少同情。龙二哼哼唧唧地攀上巨岩,立在杜骁身边,远远望见湛蓝的海面上,竟有个小小的黑点。
龙二骂骂咧咧的,他适才险些安若伤到,此刻兀自视物模糊,不由问:“那是什么?”
杜骁答得简短:“海面上飘来了一只箱子。”
杜骁与龙二立在巨岩之上,眼见着安若一路烟尘滚滚地疾奔下山,不顾海边其他人目瞪口呆,径直奔进海中,一个猛子扎进浪里。
此刻他们两人虽然居高临下看得清楚,但是因为离得过远,即便是向山下喊话,山下的兄弟们也听不到。所以没人能阻住她。只要这女郎水性够好,耐力够好,那只漂浮在水面上的箱子迟早会是她的。
“龙二,你拒给蛇药在先,偷袭此女在后。你安的那些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杜骁冷冷地提点龙二。
龙二在他身旁,眼见着安若在海浪中缓缓划出一条轨迹,眼看就与那只小黑点一般的箱子相遇。龙二一掉头,在杜骁耳边桀桀地笑了一声:“杜老大,我也不过就是这么一说,可从来没有生过反对你的心思。我只是可惜,这么好的肉却放着不吃,怕你早晚有一天要后悔!”
说着龙二从巨岩上一跃而下,跟着便是杜骁。他们即便无法阻住女郎夺取那只箱子,可是总是好奇的。眼下他们对那女郎一无所知,总要下山去看看,瞧瞧那只箱子里盛着什么。
待他们奔到山脚,安若已经拖着箱子游回岸边。她身上的衣衫照例又湿透了,那副身形照旧叫人耳热心跳。安若却丝毫不在意旁人火辣的眼光,只管自己将那箱子打开,把里面用一大团油布包着的物事取了出来。
她从中先拿出了一副轻便的甲胄,也不细看,只管往自己身上一套,立时便有些热辣辣的眼光遗憾地转开——风景再也看不到了;接着她取出几件麻布衣物,都是些清浅的素色,看起来多是贴身穿着的;最后她从油布团里取出几样小物件:一柄嵌宝镶金的小匕首,刃身只有三寸长,除此之外,还有一柄嵌着松绿石的火镰,一块火石,外加一小团火绒。
杜骁在一旁冷眼看着,忽然心里一动,双眼微微一眯,心知这根本不是什么随意漂来的箱子。这个箱子,分明是女郎早就准备好的,所以她才驾轻就熟,毫不奇怪这箱子里盛着什么,而箱子里盛着的甲胄与衣物,才会适合这女郎的身材。
杜骁立时便猜安若未必是在风暴中遇上船难的牺牲者。她也许和他们一样,是从官船上逃出来的。杜骁甚至能想象这个女郎在海上风急浪高的夜里,将盛了几件必需品的箱子从她乘坐的船上抛出来,然后纵身一跃,跃入水中。也许是这能浮在水面上的箱子帮她保留了不少体力,也许是岛屿附近的海流将她和箱子一起带到这里。这箱子才会与女郎前后脚,隔了几个时辰分别抵达。
这样一想,就全想得通了。
一时安若将箱子取空,岛上冷眼旁观的十几个大男人有些意兴阑珊。有人盼着杜骁能说上两句话,将这女人与岛上众人的关系再拉近些。然而杜骁始终抱着双臂,一言不发。
地位仅次于杜骁的龙二,此刻脸色阴沉,立在杜骁身后,也不说什么。敏感的人立即看见龙二脸上有一两处伤痕——难道大当家与二当家打了一场不成?
“小伍是哪一位?”
安若突然开口。
小伍万万没想到安若竟能记得他——他何尝做过什么?不就是今儿早些时候一惊一乍地来报过一声,说是没有火绒,点不了驱蛇的药材。他听见安若那娇柔的声音唤了他的名字,一时迷迷瞪瞪的,踏上一步,“啊”了一声。Χiυmъ.cοΜ
“你有引火的物事么?”
小伍不解,只管盯着安若。他的年纪是这岛上最小的,只有十四,看起来比眼前的女郎可能还要小一两岁。安若也未责怪他无礼,轻声补了一句:“我有火镰火石,也有干燥的火绒。你若没有火种,我便分一点给你。”
小伍一个激灵,马上大声答道:“有!”转身撒腿往储存晒干的灌木与柴草那里奔去,转眼捧了两扎柴火过来。那女郎便拿出火镰,用力在火石上砸了数下。她手中那只火镰很新,火绒又是全干的,很快便有溅出的火星点燃了火绒。女郎将这点燃的火绒扯下来,扔在晒了半日的柴草上,很快便引着了火。
小伍登时笑了,道:“谢谢娘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番蕉,递给安若,又指着拎来的另一札柴火:“娘子有火没柴,这个是给你的!”
“那感情好,多谢你了!”安若抬眼望着小伍,展颜一笑。这笑容如异花生晕,明艳不可方物。小伍没有任何准备,登时便看呆了。
“小伍,你这厮真不厚道!拿大家伙儿一起拾的柴火给美人儿做人情!”登时有人抗议起来,这也是半开玩笑,毕竟在一个女人面前,吝啬一捆柴火未免显得太不厚道。这话登时引起一片哄笑。小伍却充耳不闻,只管木愣愣地盯着安若。
安若却并不在意,她果断起身,将自己的物事都盛在那只箱子里,一手提起,另一只手提起那捆柴,仿佛完全不费力的样子。她赤着双足,沿着海滩一侧缓缓行走,往男人们聚居的密林的相反方向走去。
此间杜骁与龙二已经见识过安若的手段彪悍,余人则大多见识过安若面对蛇的时候冷静自持,却还没有人见识安若竟有这么大的手劲。一时此间十余人一起“噫”了一声,多半是惊异,也有少数赞叹的。
小伍则在安若身后大声说:“娘子,敢问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安若一个迟疑,脚下顿了顿。
小伍继续说:“娘子,我叫伍良,兄弟们当中排行第三十四,我已经告诉你我的名字和排行了,请你,请你……”他说了一半没了底气,到底将后半句求恳的话收了回去。
安若一手提着柴火,慢慢转头,盯着底气不足的小伍,缓缓道:“我叫,安若。”
杜骁听见,突然踏上一步,拱手执礼,大声说:“安乃是当今国姓,安娘子,幸会了!”
当今国号为“周”,今上姓安。
安若双肩微微一震,却冷然道:“然而我并不姓安,另有他姓,不愿提起。各位也不必‘娘子’、‘娘子’地称呼我,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可。”
她说着,转身径直离去。
杜骁刚才出言,只是试探。早先他见安若气度不凡,料来应是有些来历,才用“国姓”做借口,以此试探。岂料对方矢口否认。
“杜大哥,‘安若’这个名字,的确应该是另有姓氏才对,否则岂不就正与二百年前开国时的长平昭公主重名了?”小伍扭头望向杜骁。
杜骁点点头,他是明知故问。当年的长平昭公主姓安,单名一个“若”字,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凡后世女子,就算想取“安若”这个名字,也应掂量掂量。
没过多久,他又编完一只。
安若便问少年们:“你们看明白了吗?”
少年们有些犹豫,米乐平实地说:“看是看明白了,可是换了自己做怕又是一番光景。”
安若冲他们眨眨眼,笑道:“难道真的要我说得那么明白?你们……够用了吗?”
万十八和少年们这才一起恍然大悟。安若哪里是向万十八请教,她分明就是在帮少年团哄万十八多编几只竹篓,供少年团时常使用么。
万十八无奈地望着火堆另一侧安若嘻嘻坏笑着的一张面孔,伸手又抓了一把竹篾,飞快地又编了起来,一面编一面说:“今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小伍小米小贝,你们几个呀,若是天天能让我老万吃上这么美味的鱼,别说两个竹篓,就是二十个,我也得给你们赶出来呀!”
万十八一面编,安若一面盯着他额角上缚着的抹头,这令万十八多少有些局促。这时安若便看似随意地问起:“老万,听说你每天都忙得停不下来?”
万十八点点头:“没法子,岛上工具少,只一把篾刀。用得着竹篾的活计都担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又总想着多做一点儿,大家伙的日子也能过得好些。”
安若点点头:“是呀,没有工具,确实难办得很。想伐根木材都难。”
万十八一拍大腿:“可不是么?安若娘子,就在你上岛之前,来了一回风暴,刮倒了不少大树。我一瞅,咦,这不是顶顶好的材料么?谁知岛上连柄斧子都没有,更别说锯子什么的,我原本是个木匠,眼下真是空有一身本事,却望洋兴叹,徒呼荷荷,用不上呀!”
“幸好我们中间还有一位石匠!”
万十八说到这儿,安若终于明白了,这里的男人们每天有一半人会去劳作,应当是去采石。他们想用石头搭建住所,这样的居所不畏风雨寒冷,只消盖得好了,也能持久。安若一下子想起那天她在山顶巨岩上看见的,岛中央塌陷处有一片裸露在外的石壁,一直向下延伸。也许那里会有不少碎石,稍加修整便能用来建筑房屋。
“和我一样不幸的,还有一位铁匠。到这儿来简直是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只有一身力气,每天都在嚷嚷着他真是可惜了。”
“谁可惜了?”说曹操曹操到,万十八一提“铁匠”两字,果然一位铁塔似的大汉出现在安若面前,“老万你不带这样背后念叨旁人的。安若娘子,我是巫十四。”他前半截说得气势汹汹,后半截忽转温柔,格外彬彬有礼地向安若躬身行礼,虽然没有万十八来时那么夸张,可是对安若也极尽礼数。看少年团惊讶的眼光,可以想见,这巫十四,平时未必是这样一副脾性。
他精赤着上半身,身上肌肉虬劲,被火光一映,皮肤便泛着古铜色的光泽。看起来像是来显摆体魄的。
“巫十四,”旁边有一人笑着过来,“没想到你也来凑这个热闹,来向安若娘子献殷勤!安若娘子,你别理这莽夫,我是岛上的石匠,我姓宋,行十三,娘子叫我宋十三吧!”
这两个大约是觉得万十八和安若聊得畅快,大家都是手艺人,便宜不能都教万十八一人都占了去,于是也一起过来安若面前搭讪,心里想着安若娘子许是喜欢手艺人也未可知。安若则笑盈盈地与两名匠人打招呼,同时还与万十八打趣:“一名木匠、一名石匠、一名铁匠。要我说,这岛上真可谓人才济济。岛上还有别的工匠么?”
万十八挠头想了想,道:“岛上还有一位大夫,一位乐工,一位歌伶。听,这就是那位乐工!”
他这样一说,火堆一旁的人们立时都静了下来,屏息凝听,果然听见夜空中传来呜呜的箫声,颇为悠扬。
“这还是我给做洞箫。”万十八一挺他胖胖的胸膛,非常骄傲地说。他们一船人上岸的时候都身无长物,所有一切都是上岛以后一点一滴地自己营建、琢磨出来的。
安若一双妙目便在这些匠人们面上转了一圈,柔声问:“你们都是海上的客商?木匠、石匠、铁匠,往来海上,说实在的我还真没见过。”
安若一旦问到这里,在场的几人彼此望望,齐声打了个哈哈:“哎呀呀,娘子说笑了……”
“这也是万不得已,为生计所迫。都是苦人儿,没办法才出来讨营生,谁曾想流落在荒岛上。”
“是啊,”万十八说着说着,突然被勾起了伤心的事,“想我离家那年,我家娘子正与安若娘子一般上下的年纪,养了个娃娃才刚满月。谁晓得一离开就这么多年了,眼下却被困在这荒岛上,就算是想回去也身不由己……”
万十八是个心肠柔软的胖子,想到伤心处,忍不住伸手拭泪。
众人心里都是一阵唏嘘,大伙儿都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夜空里传来的箫声便越发显得空灵悠远。过了片刻,远处传来歌声相和,应当就是那位歌伶,伴着箫声唱起来:
“长相思,在长安……美人如花隔云端……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③”
万十八口中喃喃地道:“果真是梦魂不到关山难,有生之年,也不晓得能不能再见他们娘儿俩一面。”
在场的人,就算还没到娶妻生子的年纪,可也有高堂在世,亲人远隔,此刻大多与万十八一样,被勾起了情肠。
安若连忙将手掌搁在万十八肩上,柔声安慰:“老万,你放心,咱们终有一日会有机会回陆上去。咱们这么些大活人,绝不可能就这么在岛上困守一生。老万,我信得过你,你也得信得过自己才是呀!”
万十八泪水涟涟,此刻听见安若好言相劝,倒不好意思起来,连连点头,又向安若道谢,谢过她的安慰。
众人在少年团这里的火堆旁边聊得热烈的时候,谁也没注意杜骁正立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安若的每一个字都落在他耳中。此前杜骁一直面无表情,直到听见安若说起,“终有一日会回陆上去的”那时,听见她语意坚决,他到底有些触动。
想到这已经是安若第三次旁敲侧击,打听他们这一群人的来历,杜骁忍不住再次生出警觉:回归中原谁都想,可是安若凭什么就那么有底气,她,他们,有朝一日“一定”能重返大陆的呢?
吴念九装模作样扭捏了一阵,将腰间别着的一小根枯枝扔了下来。周念五得意洋洋,弯腰拾起那柄枯枝,将它别在自己腰间,接着一挥手,说:“行了,去把这臭小娘放下来。小心些,这是个‘真’女人,可不是岛上那个假的。”他手下几个人则立即过去树干那头,将吴念九放下来,后者“砰”地一声摔在地上,哼哼唧唧地起来。
周念五走上前去,低着头,伸手摩挲吴念九的面孔,眼里透着色意,竟当真将吴念九想成了安若,邪笑着道:“娘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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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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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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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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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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