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骁转脸,耐心地望着安若,指着最近的一道划痕认真地解释:“就在你来这岛上之前的一天,岛上正好遇上大风暴……我想你多少也有些印象。当时岛上临海的树木倒了不少。我们原本用来记日子的那一株,不幸也在那一天倒了。大家伙儿商议了说要在背风处找一株大树,结果与你不谋而合,就寻到了这附近……”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安若的脸色立即柔和了些。更何况杜骁还加了一句,他指着树干上一个单独的记号,说:“这就是娘子上岸的那一天……”
“开成五年九月十七!”安若望着那个日子喃喃地道。
“我们到这里的日子是开成五年五月廿二。”杜骁指着树干最上方刻着的划痕,一道一道地数下来,数到那个记号那里,刚好是九月十七。杜骁登时舒了一口气:“总算对上了,到底没有记错!”
也就是说,男人与女人,一群人与一个人,上岛的时间大约差了四个月。
安若凝眸望着树上的标记,若有所思。杜骁偏过头望着她的侧脸,小心翼翼地试探:“安若娘子是官宦人家出身?”
安若轻哼了一声:“官宦人家算得了什么?”守得不露半点痕迹。
“若非官宦人家出身,此间距离陆上隔着茫茫大海,娘子又是如何赶到这里的?”杜骁问得看似随意。
“所以杜郎君和令兄弟们都是官宦子弟了?”安若反将一军,别过脸,言笑晏晏地望着杜骁。
杜骁客气地否认:“我们?我们又算得了什么?大多只是来往客商和手艺人,在海上遇了风暴,船毁了,大家伙儿一起弃船来到这里,必须要相互扶持才能活下去,因此才结了异姓兄弟……”
他的话半真半假,不过是想从安若口中套点关于她身份的话。安若则笑盈盈地望着他,两人彼此试探,又各自遮掩得滴水不漏,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话不尽不实,偏又不想就这样放弃。
“话说,刚上岛的时候,那位龙二,才是此地领头的吧?”安若别过脸,双眼却转过来觑着杜骁,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杜骁:“你怎……”
他还未说完,突然警觉,到底将口边半截话又掩了回去。他想说“你怎知道”,因为刚刚登岛的时候,的确龙二是头儿。原因很简单,杜骁年轻,才不过二十出头,龙二年纪最长,“资历”最久,在刚刚上岛的时候,的确是他指点众人,让大家能在这岛上站稳脚跟。
可是后来杜骁半路夺去了龙二的权柄,成了全岛的“老大”,发号施令,具有绝对的权威。他有绝对充分的理由,也采取了绝对光明正大的手段。只不过荒岛上生存不易,为了团结一切力量,他有时不得不容忍龙二。若当真与龙二反目,很容易引起岛上的三十四人分作两派,彼此争斗,两败俱伤。这是杜骁最不想看到的。
他这个岛主,不止想让兄弟们在这岛上活下去,活好了,他还想把兄弟们堂堂正正地都带回中原去,虽然现在还想不出有什么好法子。
杜骁的这番态度相当于给了安若一个肯定的答案。安若冷笑了一声道:“所以那天在山顶上的时候,龙二袭击我的时候,你故意袖手旁观,就是想等我二人争个高下之后,你好坐收渔利?”
杜骁盯着她,心里有点儿不悦,他没想到此前气氛一直融洽得很,这女人翻起旧账来却是说翻就翻。
“是,”这时杜骁索性抱起双臂,望着对面的女人点点头。反正大家各自心怀鬼胎,背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与其百般试探,不如开诚布公,以后如何,大家各凭本事。
“我不止想坐收渔利,我还想等龙二将你制服之后,直接把你从他手里抢过来。”杜骁盯着安若,一字一顿地说,“你自己也知道,龙二要是认真与你对阵,未必就一定输与你。”wWW.ΧìǔΜЬ.CǒΜ
那天安若在山顶那块巨岩下,与龙二打了一架,龙二占便宜占在他是偷袭;而安若则赢在她出手太快,且龙二全无心里准备。若是两人正儿八经较量,当时龙二体力较好些,安若未必一定能占到上风。
他预料安若要气的,岂知安若只是一声冷笑,点点头说:“我很欣赏郎君的实在。”
杜骁便顺着往下说:“可是待到你杀了那条蛇,又将段十小惩大诫一番之后,我对你的看法更有些不同。”
安若:“哦?”
“你——”杜骁突然向前踏上一步,靠近安若。他比安若高出半头,此刻略略低头俯视这女人,“不如嫁给我,做我的岛主夫人,日后我们一道经营这个岛,教岛上从人手到人心,全部臣服于我们二人面前。”
杜骁这话一说出口,先将自己吓了一跳,仿佛他这话根本就没经过脑子,却自然而然地就说了出来。
他早已意识到,安若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上岛不过区区几日,她仅凭一次引火,几块蛇肉,甚至出借了一回她的束发金环,就赢得了不少人心。若是他与安若联手……龙二和他的少数党羽再也不能兴风作浪,其余人也不会再左右摇摆。这岛上的局面就能彻底稳定下来。人们就能将更多的心思放在营建这座岛屿,谋划将来上。
只不过在杜骁说这话之前,他心里还根本就没有“嫁娶”这个念头,谁知一顺嘴就说出来了,偏生还说得跟真的似的,仿佛不经意间就把心底的秘密给泄露了。话已出口,杜骁才后知后觉地心里一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如就当真就娶了安若……尽管他们这一对男女,认识才不过四五天,见面也不过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几次。
不晓得为何,杜骁突然记起龙二总说的话,“到嘴的肉不吃,有你后悔的时候”。
此刻安若就立在他面前,正仰着一张白净俏丽的小脸,唇边挂着一丝笑,一对梨涡若隐若现。两人靠得很近,呼吸可闻。杜骁几乎有种错觉,觉得眼下安若所想的,许是与他不谋而合。
安若是个很有本事的女人,但是杜骁很自信,她能给他的,他也一定能双倍或是数倍回馈给安若。
这时候安若突然踮起脚,凑到杜骁耳边。杜骁能感觉得到她鬓角一缕散发触在他面颊一侧,痒痒的。岂料安若却对他说:“为什么不是你嫁我呢?”
杜骁一震,这话有些骇人听闻,他下意识地一伸手,要将安若推开,岂料安若马上跟着道:“你若是不想一转脸这话就传得全岛皆知,就不要将我推开,好好听着我的话……”
几乎是与此同时,杜骁突然听见身边这座巨树上有些动静,他立马忍住了没动弹。“你能给我的,我一样都能给你……没有你我也一样会活得不错,所以,为什么一定得是我嫁你,为什么不能是我娶你呢?”
“要谈互惠互利,就该先摆出互惠互利的诚意!杜骁,”安若在男人的耳边说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等你想明白这个问题,再来与我详谈也不迟么!”
说罢,反倒是安若突然将杜骁一推,转过身万般“扭捏”着大声道:“郎君说得也忒羞人,这种事……岂有就这样当面说出来的道理?”
她说着一跺脚,转身掩面疾奔而去,害羞得跟真的一样。
杜骁一面望着她的背影,一面回想安若留下的那几句话:适才安若一眼就看穿,他提出想要娶她,全是利益使然。可为什么她就不肯相信,他就是美人在前,色令智昏,所以才一时脱口而出,开口求婚呢?
“唉!”想到这里,杜骁长叹了一口气,看来他的“冷静”与“功利”,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已经被人看穿了。此刻他突然一伸手,撑在身边的树干上,猛地大力拍了两记,寒声道:“滚下来!”
树上一个精瘦精瘦的少年连滚带爬地从树上下来。这少年姓马,叫马宁,行三十一,是最年轻的几人之一。他还有个身份,是龙二的小舅子。杜骁知道马宁对龙二无话不说,今日他私会安若之事,瞒不住龙二。
可这也许正是他杜骁和她安若想要的。所以此刻杜骁顺水推舟对马宁一板脸,说:“今日之事,回去该与旁人怎么说,你……可明白?”
这时候巫十四面朝南方,低眉合什,口中喃喃自语,接下来便跪下来朝南方拜了拜,将额头贴在地面上。大家都知道他这是在拜火神,祈祷火神给予他们最佳的火候,保佑这一堆陶器能够顺利烧出。除了巫十四以外,工匠们一起随同伴拜倒,虔诚祈愿。
少时巫十四从安若手中接过她的火镰与火石,分别在火膛周围四处,分别点燃柴草。然后他便吩咐其余人一起动手,闪动蕉叶,将火扇旺。渐渐地,整个火塘里便火焰升腾。
巫十四只消一辨火焰的颜色,便说:“大伙儿,再加把劲儿,使劲扇。这火还不够旺!”他抬头一瞅围在四周的少年,登时哑然失笑,补了一句:“都到上风处来!”
被熏得涕泪横流的伍良等人顿时得了解脱,一起跑到上风处帮忙扇火。很快,柴堆的火焰渐渐呈现明丽的橙黄色。巫十四伸手擦了一把满额头的汗,叹了口气说:“差不多,应该成了!”
安若这时候已经去山溪旁汲来了清泉,将手中的竹筒递给众人:“各位,辛苦了。来,喝口水吧!”
巫十四接过安若手中的竹筒,道了一声谢,咕咚一口,一饮而尽,对安若说:“眼下差不多成了。估摸着过一个时辰,这边的柴草就要烧成炭了,到时还得再添一回柴。你让大家先去忙别的,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就行。”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将安若当成了这岛上发号施令的人,杜骁似乎往后退了一步。
安若谢过众人,招呼他们先去忙别的。倒是篾匠万十八一脸纠结,立在铁匠身边,望着火塘里升腾的火焰。“我总想着,好像哪里咱们还没想到,所以这陶器烧出来之后才总是容易破。”他想了一会儿,实在是没个结论,呆了半天,伸手拍拍铁匠的肩头,说:“一会儿再来帮你。”
安若也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她从未亲自烧陶,也没有看过人烧陶,这种“不对”的感觉,只是想当然。
这时一名身形瘦弱的素衣男子来到安若背后,捡了一处慢慢坐下,双眼凝望着火塘里升腾的火焰。巫十四头也不回,问:“乐十六,你这是怕冷,来烤火了呀!”
乐十六这个名字,安若听过,晓得是岛上的乐工。她还曾听过此人月夜吹箫,箫声甚是动人。只是,岛上原本温暖,这又是大白天的,为什么竟会有人想要到此烤火?
安若一回头,差点儿吓了一跳。只见这名男子没有多少老态,却须发皆白,脸色更是白得有些泛青,他瘦骨嶙峋,看上去风吹即倒,在岛上这么多“汉子”之中,十足是个异类。更要命的是,他的排行是十六。岛上的男人除了杜骁以外,都按年纪排行。乐十六序齿排在宋十三和巫十四之后,而巫十四也不过二十八岁。
谁能想到,这满头白发如雪,看似弱不禁风的乐十六其实也不过是二十几岁的青壮?
安若养气功夫甚好,她心里的异样,面上一点儿也不显。相反,她伸手拍拍身边一截横倒在地面的树干,说:“来,坐这儿来!这儿暖和!”
乐十六望着安若,忽然便笑了。他眉眼原本生得清秀,这一笑更是令人觉得有如春风拂面。他果然缓缓起身,来到安若身边坐下,舒服地叹息一声:“果然暖和!”
“安若娘子,我烤火取暖的时候同时也需要喝水,可否劳烦娘子替我去取一点儿水来?”刚坐到安若身边,乐十六已经向安若提出要求。
安若一双秀丽的双眼微微一转,当即点头:“好!你等着。”
眼下这里只有巫十四、乐十六,和她三人。巫十四要盯着火堆不能走开,乐十六显见着是个病人,能走动的,只有她。安若便很大方地去了,先去储藏工具的地方取了一只竹筒,然后去溪边取了一筒水,拿来递给乐十六。
岂料乐十六却没有饮用,他自管自将那筒水放在自己脚边,然后仰头对安若说:“还不够,劳烦娘子再去多取一些!”
安若一双妙目便定在乐十六面孔上。乐十六登时笑道:“娘子不会以为乐某是在戏耍娘子吧!”
安若一对美目一时笑得弯弯的,冲乐十六摇摇头,心里暗道:不会,这世上从没有人敢戏耍她,她不去找别人麻烦已是谢天谢地。此时此刻,乐十六恰好与她对视,这个病弱的男人略一抬唇角,对安若说:“所以,娘子,清水多多益善。乐某多谢娘子!”
安若抿着唇,想了想,登时一阵风似的去了,少时一手捧了两个竹筒,这么又跑了一回,待到巫十四带着人给火塘加柴的时候,乐十六身边已经放了九个盛满水的竹筒。
火塘的热气将乐十六逼得额头出汗,他不时需要伸袖将额头的汗水擦去。可是放在他身边的九个竹筒,却一个都没有动。
终于,巫十四带着众人加的第二次柴也慢慢烧完了,一层厚厚的柴灰覆盖在陶胚上方,火焰渐熄。巫十四手持两柄枯枝,正在将烧得通体通红的陶胚从柴灰里翻出来。
就在此刻,乐十六突然站起身,在安若耳边一声低语:“倒水!”
到晚间的时候,各有司职、辛苦忙碌的人们回来,关于这女人的消息立即在全岛居民之间不胫而走。多数人都津津乐道地谈着安若,谈她的神秘,谈她的彪悍。男人们都在猜她是什么来历,甚至头凑着头商量她晚上会在哪里藏身。一成不变的海岛生涯,早已令他们的日常生活平静如水。而今安若的到来,宛若水中掷入了一枚石子,涟漪在每个人心中无法控制地一圈圈漾开。
可真到了晚间众人围着火睡下的时候,就算是杜骁已经松了口,照样没有任何一人有这个胆子,敢在这沉沉的暗夜里偷摸出去寻找安若——这正是俗话说的,有贼心也没这贼胆儿。
*
在上岛的第三天正午,安若来寻杜骁。
她寻到杜骁的时候,杜骁正与其余人一道,将他们打算构筑新居的一片空地清理出来。安若立在人丛外面大喊了一声:“杜骁!”
杜骁很满意,他只报过一次自己的名姓,安若就记住了。
只是安若提出的要求令杜骁极为不满。她紧紧盯着杜骁的双眼,说:“我要占去岛东端最尽头的一小片地界儿,以山溪为界!”
杜骁还未开口,有其他男人站出来说话了:“凭什么?”
安若闻言便将背后背着的一件物事甩下来,“砰”的一声扔在地上,将余人都吓了一跳。
安若扔在地面上的,是一条碗口粗,丈许长的一条巨蛇,此刻已经开膛破肚,清洗干净,此刻正一动不动地被甩在地面上。
看着安若肩上抛下的那条巨蛇,林间坐着的男人们大多吃了一惊,有些人已经吓得跳了起来。眼见这条巨蛇的花纹,正是那日将安若困在大树上,险些将她箍死的那一条蟒蛇。
显然安若从昨日那只箱子里得到的那柄三寸刃长的小匕首,让她如虎添翼。
最为吃惊的男人是龙二。在岛上所有人中,他是唯一已经狠狠得罪了安若一回的人。如果安若连一条巨蛇都能这样毫不留情地下手报复,那他……龙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开始盘算开来。
安若却垂下眼帘,道:“初来乍到,我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好送给大家做见面礼的,这蛇肉的肉质相当鲜美,就送给大家尝个鲜吧。”
男人们闻言都没敢出声。早先安若过来提出要求划去一块儿地界,供她使用。旁人问她凭什么,安若就当场扔下这一条死蛇,男人们自然认为她是想要以此这搏杀巨蛇的武力震慑众人。却没想到会错了意,安若是来送“见面礼”的。
话说,蛇肉……听起来还真是挺诱人。
在杜骁他们上岛之前,这是一个无人的荒岛,岛上出产可供食用的番蕉①、野木瓜,和生番薯②,再加上海中有鱼可以捕捞,刚刚好可以提供他们每日的食物所需。但是日子久了,男人们的嘴里都淡出鸟儿来。
这岛上除了植被,也有些飞禽走兽。杜骁他们就曾捕到过一头小山猪,打了一次牙祭之后,当晚他们搭建的茅舍便被几只大山猪给拱塌了。男人们牙痒痒地去找那几只山猪“报仇雪恨”,在岛上转了几圈,甚至还做了几个陷阱,可是山猪们却就是不肯上钩。
今日安若却送了他们一条如此肥硕粗壮的巨蛇。等到切成一块一块的蛇肉在火上烤着,蛇油滋滋地从肉块表面冒出来的时候,谁也承受不了这道香气带来的诱惑。
“你们谁来试试这块?”安若手中持一根树枝,树枝末端穿着一大块蛇肉,“看起来像是熟了。”
她见伍良离她最近,随手将树枝递了出去。伍良是半大孩子,每日都是还不到饭时,就会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眼见着安若将蛇肉递过来,赶紧道谢:“多谢娘子!”
那块蛇肉确实是熟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小伍用手掰了一块递到口中,一面被烫得哧哧吸气,一面用手捏着耳垂,一面还不忘大赞:“好香,好香……”
安若说得没错,这蛇肉极其细嫩,像是鸡肉一样。早先安若已经将这蛇切剥冲洗干净,此刻烤出来,不带多少腥膻,反倒因为蛇肉肉质的关系,带着一股子咸鲜味儿。伍良先尝了一小块,就再也停不住口,看那架势,他许是会一不留神将自己的舌头手指头都吞到肚里去。
看见伍良如此,鼻端闻着诱人的香味,旁人都再也坐不住了。年纪小的都腆着脸上来,小声问:“安若娘子,还……还有么?”
安若嫣然一笑,道:“这么多分量的蛇肉,各位每个人都有份儿。”升腾的火焰映在她脸上,勾勒出她那张面孔娇美的轮廓线。立时又有男人傻愣在原地,不晓得到底是因为美味还是美人。
她当即叫了小伍和其余几个岛上的少年一起来帮忙烤蛇肉。其间安若问起他们的名姓:“小伍,我记得你说过的,你行三十四……”
伍良点点头,指向身边几个:“这是贝志远,行三十二,大家都管他叫小贝;这是米乐,行三十三,叫小米就行,……我们几个都是十四岁,生日就差几个月。”
安若听了点头,将这人名与排行暗暗记下,同时若无其事地道:“所以你们的排行就是这岛上弟兄们的排行?”
伍良昂着头,高声道:“是呀,岛上三十四个汉子,咱们都是生死与共的异姓兄弟。”
他是个刚过十四的少年,正在抽条儿,身形单薄,皮肤白皙,鼻子上有几个浅浅的雀斑。“岛上三十四个汉子”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显得格外好笑。
安若在一旁正举着一串蛇肉,忍不住笑道:“是了,所以我才对你们这些‘汉子’肃然起敬。话说,你们是这么多人,当初是怎么上岛的?”
伍良刚要回答,忽听杜骁在他身后轻声咳嗽,伍良不笨,立即反应过来,大声道:“娘子,我当时也不晓得怎么,稀里糊涂就跟着哥哥们上了岛。若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会儿早已尸骨无存了,都是哥哥们照顾得我,我才有今日……”
记起过往,伍良生出些真情实感,眼圈儿已经红了,旁边小贝和小米也低头不语。倒是杜骁这时候从安若身后过来,沉声问:“我记得,刚才安若娘子过来的时候,曾提出,以山溪为界,要岛尽头的那一块地方,作为你一个人的地界儿,是也不是?”
安若微微一眯眼,突然站起身,手里穿在树枝上的蛇肉立即往杜骁手里一扔:“给你的,都烤好了!”
蛇肉滚烫,杜骁眼疾手快,双手四指拈住树枝两端,稳稳托住了,这才抬起头来,微微冷笑道:“刚才的话还未完。岛上总计就只有我们三十五个大活人,娘子想要一块自己的地界儿,说实话也未尝不可,只是……我想听听,你划去那么一块地界儿,我们这些人究竟能得什么好处。”
“无利不起早,杜骁,你果然是个当头儿的好材料!”安若将杜骁赞了一句。
杜骁心想:这叫夸人吗?
安若接着话锋一转。“既然我能捕来这条巨蛇,至少这证明我很能捕猎。但是这岛上天气炎热,我捕来的猎物没法儿保存,不如分给诸位一道享用,免得暴殄天物。与此同时,我要求享有一块独立的地界儿,若非我允许,你们其中任何一人都不得踏足。”
“如果你们愿意尊重双方的边界,我每个月都会将与今天等量的猎物分给你们。”安若说着看看地上遗留着的那长长一片蛇皮,“今日这样巨蛇恐怕不会再有,但是等量的猎物可能意味着两头成年山猪,五六只其他小兽,甚至是二十只海鸟。杜骁,我的这个提议,你同意吗?”
柳九话说得委婉,杜骁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岛上起了春风,桃花儿开了,只是这桃花儿究竟会落在哪一个的手里,尚未可知。但不少人都信了:桃花反正没落在他这位杜老大手里。好在杜骁在岛上威信尚在,无人当他的面谈及此事,也无人敢随意跑去寻安若,各人各有司职,纷纷去劳作了,各自期盼有机会能“偶遇”安若娘子。
岛东端,安若起身,一切收拾停当之后去寻那五人少年团。她昨儿晚上就答应了与少年们一道去捕鱼的。除此之外,她还打算去山上看看有什么可以捕猎的。毕竟之前答应了还有每个月的“租子”要交,为此她需要去捕猎。但是她手中到底还是缺少用于远距离进攻的武器,唯一可以考虑的还是制作陷阱之类的,可能需要昨晚新认识的那几名工匠过来帮忙。
安若一面想着心事,一面抬脚迈过了的作为“界河”的山溪。
“杜老大,杜岛主,早啊!”她一眼瞥见杜骁在山溪另一侧立着,当下堆起笑容,“您是来这里记日子的吧?”她指的是往那株巨树上划记号,记下他们这些人上岛之后度过的每个日子。
杜骁抱着双臂,沉着脸望着她不说话。安若心中有数,她知道昨日自己说过的某些话应当是被杜骁听去了,其中自然有那么几句是杜骁不爱听的。于是她笑得更加灿烂:“杜岛主,算来你这位做老大的也真是精心,竟然也不假手他人,自己亲自来记这个日子。”
她有点喜欢看杜骁生气的样子,这个男人生起气来的时候,至少看起来格外认真。
杜骁果然脸色有点发黑,板着脸道:“我只是过来问你一句话的,问完我就离开。”
“你有的选,我没的选,这句话是不是你说的?”
安若听见,双眉一挑,笑道:“杜岛主,你这是明知故问吧!”她眼珠一转,跟着双手一拍笑道:“我知道了,马宁是龙二哥的人,所以那五个少年里也有你的人。是谁呢?李景田太闷,伍良太纯……我知道了,”她双手一拍,“是米乐对不对?”
杜骁脸色愈黑,自己只问了区区一句话,竟被安若判断出来那么多秘密。的确,昨日安若对少年五人团说的那句话,的确是米乐告诉他的,米乐还告诉他安若如何教他们捕鱼,如何帮他们重整各种工序,米乐也说了少年们对安若的钦佩之情,丝毫未曾隐瞒。
偏生这时候安若两眼发亮,右手伸出食指轻轻地点在她那粉嫩的面颊上,笑赞道:“竟然是米乐,机敏而不外露,忠诚而不死板,很会与其他人打交道,也很有分寸。杜岛主果然物色得好人选。”
她每说一句,杜骁的脸色就会黑一分。她把他当初相中米乐那时所有的心思都说出来了。这固然证明杜骁与安若对少年们的判断出奇地一致,可也证明了安若的眼光极快极准,毕竟她认识少年们才刚刚一天那。
“所以你故意通过这些尚自懵懂的少年,将这话放出去教旁人知道,再惹得旁人为了你你争我夺,大打出手……安若娘子,你的心思好生缜密,划得一手好算盘。”杜骁忍不住叹息道。
安若脸色渐变,一挑眉道:“哦?真有此事?”她还真不知道男人们的营地那里起了这等流言。
杜骁心里却在想:装什么装?
可是一转念,他马上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少年团里的五个人,都不是会随随便便传闲话的。李景田和贝志远都是大家子弟,不屑背后说人阴私,伍良心地纯良,而米乐有话只会和他说,马宁有话只会和龙二说。所以……这话也许是龙二特为放出来的。毕竟龙二说过好几次,到嘴的肉不吃,迟早被别人吃了去。
安若的脸色却又恢复得如常,转身迈步,笑道:“反正我这话本来也未说错,本来就是这样,岛上三十四个大男人,只有我一个女人。自然是我有的选,而你没的选。杜岛主,告辞了,今日我约了小伍他们一道捕鱼,待会儿还要去山上看看捕猎的事儿。杜岛主,咱们就此别过,我要忙我的去了。”
她说着抬脚离开,冷不丁杜骁一个箭步上前,搭住她的肩膀逼她转过身来,口中道:“娘子留步。”
安若转过身,正对着杜骁:“郎君何事?”
“晏子曾以二桃杀三士,所以今日娘子也打算效法,想凭借一己之力,令我们兄弟失和,自相残杀么?”杜骁紧紧盯着安若的双眼,想从她眼中看出她真正的想法。说实话,这个女人,太捉摸不透了。
他不明白她为何坐视这种传言散布开,也不明白她为何要刻意结交,左右逢源。听米乐转述“她有的选”那几个字的时候,他甚至有点儿受伤:她就真的那么看不上他?宁可去收集旁人的殷勤,也不愿接下他抛出的邀约?
除此之外,杜骁也知道得很清楚,岛上“兄弟”们用以结盟的恩义,其实也太脆弱太松散了。他生怕一有波折就会再度制造分裂,他好不容易勉强建立起来的联盟,因为安若而分崩离析。二桃杀三士的旧事与岛上的情形相去甚远,但是杜骁一时口不择言,却还是引述了当年这段玩弄权术,借剑杀人的往事。
岂料“二桃杀三士”这五个字一旦说出口,安若瞬间翻脸了:“好你个杜骁,竟然出言不逊。二桃杀三士,功臣固然死得可悲,可是你以为我是什么?我把自己当做诱使你们不和的诱饵么?是任人品尝采撷的桃子么?身为这岛上唯一的女人,就活该被人吃掉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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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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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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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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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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