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折却是免不了的,杜骁年幼聪颖,选择了学文,却因为“身份不明”而无法进学;学文不成,转而学武,之后再投军,在军中他臂上的黥印被人发现,身份泄露。开始尚好,毕竟开国已有两百年,昔年的罪孽已经不再被人反复提及。枭氏蟒氏各自有不少子弟投军,渐渐开始在军中站稳脚跟。
可是蟒氏在一年前被牵扯进了一桩宫廷秘闻,并不慎引发了一次小规模的叛乱,导致军中的蟒氏与枭氏子弟受到牵连,被全部清洗,杜骁初入军中不久,无过而有功,却依旧被判了流刑,被远远地发配至琉球。就因为这个,他才阴差阳错地来了到这个岛上。
随他一起来到着岛上的兄弟们,每一个人,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判流放、被远远发配琉球的囚犯。
他们来到这个岛上,就是为了将过去的屈辱与罪孽全部洗去,重获新生,他们的最终目标就是甩脱过去,改头换面,重返中原,堂堂正正地做人。
其实杜骁一直觉得安若已经窥破了他们的囚犯身份,如今杜骁回想起安若的种种旁敲侧击,每一个字都在怀疑,都在追问。她曾经亲口问过:是不是等着要把自己一个个都洗白了,再衣锦还乡,回归中原。而眼下她更是直接了当地喝破了“枭氏”与“蟒氏”的身份。
杜骁低着头,恶狠狠地盯着被他死死扣住,不能动弹的女人,心里有个声音在高声怒骂:他在骂老天,在骂造化,他难道还被这命运戏耍得不够惨么?曾经让他那样感激的老天爷啊——让他好容易遇上了一个女人,岛上唯一的女人,世上唯一让他动了心的女人,却被命运硬生生地推到他的对面。wWW.ΧìǔΜЬ.CǒΜ
安若刚刚上岛的时候,只消看一眼她那枚束发金环,便可知她出身非富即贵;待到后来,两人相处一阵,杜骁已经大致能猜出,怎样的出身与背景,能够造就这样一副心肠的女人,他愿意相信安若本是生而尊贵,非比寻常。
云泥之别,大约就是他们两人此生的写照。
杜骁愤愤地望着安若,他眼眶甚至有点发热。他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这样的女人,总是给他带来这样猝不及防的羞辱,偏他却始终恨不起来。眼下她已经被杜骁完全制住,或许杜骁手下一发狠,便就此一了百了,永无后患……他不是没动过这杀人灭口的念头,可是真要扼紧她的喉咙的时候,杜骁却觉得有一块大石死死地堵在胸口。他面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甚至腾出的一只手已经探向安若颈间,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下不了手,万万下不了手……
*
就在这一刻,杜骁忽然觉得安若变了。
她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粉面含春,樱唇轻启,含混地叫了一声:“杜郎……”
杜骁突然觉得浑身像是着了火,轰的一声——他和眼前这女人离得太近了,导致他周身全都是这女人该死的气息。似乎只要他一松手,就能栽在这个女人身上,永坠入那万劫不复的温柔乡里去。
偏生与安若对阵,一个分神就是万劫不复。
安若趁杜骁心神微分之际,突然一个肘槌往他胸前重重一顶,杜骁一声闷哼,胸口一阵钝痛,郁闷得想要吐血。安若却突然一舒胳膊紧紧地揽住杜骁的脖子,接着腰腹用力,奋力一推,整个人带着杜骁翻了个身,两人交换了上下位置,安若伏在杜骁胸口,扭头看着身边,同时呼出一口气。
“铮”的一声,一枚沉重的石斧斧头从天而降,钉在杜骁刚才俯卧的地方,半截没入地面。石斧斧身上还带着一枚早已朽坏了的斧柄。两人齐齐盯着那枚石斧,一时都生出十分后怕,杜骁背后更是冷汗涟涟:如果不是安若,那眼下就是他……
他仰卧在地面上,能看见正上方有一株大树,树干上有一道深深的斧凿痕。那石斧挂在树上已经不晓得过了多少个年头,直到今日才有人到此。也许是早先的擒龙陷阱,也许是适才安若与杜骁的一番争执打斗,间接触动了那枚石斧,又或许是年深日久,这石斧就恰恰于那个时候慢慢滑了下来。
总之若是没有安若,杜骁就做了斧下之鬼。
但话说回来,若是没有安若,杜骁也不会来到这石斧下。
安若伏在杜骁胸口,一个肘槌轻轻击在他胸前,杜骁咬牙忍了,顺带还闭了眼不去看她;接着安若右手一撑,借着杜骁的胸膛将自己撑起来,杜骁一声闷哼,又咬牙忍了;谁知安若手一滑,整个人又摔回杜骁胸口,杜骁是可忍孰不可忍,一睁眼望着安若——
只见安若一双盈盈的美目,正蕴满了笑意望着自己。她嘻嘻一笑,随即开口,全无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手滑了!”
两人贴得太近,杜骁觉得脸上烧得火热,索性再次闭上眼,不去理会这女流氓。似乎她救了他一回,他就暂时让她任意施为了。
安若这回却老老实实地撑着杜骁的胸膛爬起来,一番身,坐在一旁,一张口,老气横秋地道:“你呀,一时激动,便忘了观察周围的情形。眼下还好是在这荒岛上,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些人,若是在战场上,情势瞬息万变,你难道还能因为这个而分神了?”
杜骁闭目,不说话,躺平任嘲,说的就是他。
可是杜骁心里却越想越是悲愤:他究竟为了什么分神,还不是……因为她么?
岂料安若却不再数落他,相反,她背对着杜骁站着,举头望天,似乎是观察了一阵原本那石斧挂着的位置,她才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杜骁柔声说道:
“我只想说,这不是你的错,这个黥印,绝不是什么耻辱的印记,”安若出神一阵,幽幽续道,“这个黥印,印下的是你们所遭受的不公,你们所吃过的苦。旁人没有资格就因为这样一个标记而看不起你。”她似乎在尽自己所能,安慰杜骁。
可是十几年的苦楚,其实一时一言就能安慰得了的?
“你说够了么?”杜骁一睁眼,双臂一撑坐了起来,却是背对着安若,两人看上去像是赌气一样,背靠背地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你说得那么漂亮,好像你也一样感同身受似的……安若娘子,我只能说佩服你,你好会演,也好会说,说得这么真情实感,好像你也一样经历过这些苦楚似的。”
杜骁这话听来讽刺,在他却是越说越是苦涩。“是,我们就是一群被判了流刑的犯人,是世上最卑贱之人,不值得你看得起……我们之中有不少人的确犯过罪,也有些人是为朝局所连累,还有些怕是你最鄙视与不屑的人,可是他们额角被黥上字的时候,都有难以言喻的痛悔,和说不出口的苦衷。”
“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在这荒岛上的每一天,我们都在想着该怎样洗白自己,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归中原,重回中原去应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就因为我们苦,我们冤,我们悔,我们遭受过不公……我们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了了!我们盼着将来能堂堂正正地回去,将昔日所失去的,一点一点地都找补回来。”
杜骁这话,既像是说给安若听的,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头一天见你,就知你从来没有吃过真正的苦楚。”自那天他见安若的第一眼,见到她眼里的光彩,杜骁就已经完全明白,他们两个拥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她娇美、尊贵,似乎与生俱来地强悍,且诸事皆顺,所以她才能活得这样嚣张、跋扈、自信。杜骁曾经偶尔想过,若是在陆上他遇到安若会如何。可杜骁一念及此,难免苦笑,若是在中原遇见,他怎么可能有机会仰视这女人?
杜骁私心里对安若羡慕且妒忌,羡慕她的无法无天、想到就做,而不像他,需要委曲求全,诸事隐忍。在他看来,安若应是没法儿懂得他,也没法儿懂得他们这着一群人的。甚至杜骁认定,一旦真实身份曝露,她一准儿没法儿接受,他们这群汉子,原是一拨在世人眼里罪大恶极的流刑犯人。
岂料下一刻,安若在他背后朗声说:“不是这样!你们吃过的每一桩苦,我都感同身受。”
接着,杜骁听见衣物悉悉索索的响动,他稍稍一偏头,已经大吃一惊。只见安若已经将腰间系着的腰带解开,丢在脚边,而她自己则继续背对着杜骁,缓缓将身上衣衫解开,将一幅光滑雪白的脊背露出来。
杜骁吓了一大跳,从地面上跳起来,紧紧盯着安若后背,他的视线一旦被吸引,再也无法挪开。
只见安若如白玉一般光润的脊背上,一对形态优雅的蝴蝶骨正中,一样有一个黥印。但与男人们身上的黥印不一样,这个黥印是用朱砂所染,朱红沁入肌肤,无法磨灭。
“郎君,可否替安若看看,这背后刺的几个字,究竟是什么字么?”安若姿态闲雅,说起背上刺着的黥印,那口气,仿佛在讨论长安城里如今最最时兴的梅花妆一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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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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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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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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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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