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叹息一声,说道:“天下定于一,此之为大一统也。”
“定于一的,不仅仅疆土,权力,还有学术。我大明之一,乃是程朱理学,此乃官学之根本,朝廷着力之处,不管谁上台,即便是之前信奉心学,但是他只要不想变法,就要维护理学的地位,这就是而今理学僵而不死,官学迟钝私学大兴的前提。”
“你现在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打压你?不是你的学问如何,而是你在北京,你在陛下身边而已。你现在明白?”
周梦臣听了,恍然大悟。
理学就是朝廷在学术界的台柱子,所谓的官府意思形态。虽然而今大家都知道,理学已经不行了。虽然还有一些所谓大儒,但是远远比不上地方上的私学有活力。
但是那又如何?
朝廷一天不决定放弃理学这个招牌,在北京这个政治中心,主流的学问只能是理学,在皇帝这政治核心身边,只要不是理学,就是异端邪说。
周梦臣说道:“晚辈明白了。”只是他一时间感到迷惑,难道他来北京,是来错了吗?
夏言似乎看出了周梦臣的心思,说道:“不依国主,何以成法事,不是不对的。但是也要因地制宜。而今陛下权势之盛,在太祖成祖之下不做第二人想。只是当今陛下倦政之意,也是很明白的。”
“陛下给你的支持,能有几分,或者能有几时?要知道,当年老夫一年数迁,也是陛下眼中的红人,而今如何?”
“圣眷这东西,是最不确定的,爱之可以分桃断袖,恨之可以粉身碎骨。”
“你觉得你能依靠陛下,改易官学吗?或者,你以为改易官学,你就能顶住上上下下的压力,不是王安石第二?”
周梦臣听了。额头见汗,说道:“晚辈岂敢有此心。”
夏言说道:“没有此心就好,否则这房子,你迟早有一天也要住进来。”
周梦臣说道:“夏公,难道这京师我来错了?”
夏言说道:“非也,你来对了。你如果不来京师,怎么会有进士出身,怎么会让天下人知道有你这一号人物。只是而今时过境迁,情形有变。是时候出京了,毕竟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你不离京,我担心你不要说什么志向能不能达成,你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一个问题。”
周梦臣有些不相信,说道:“夏公不至于吧。”
夏言说道:“怎么不至于,你不要小看了严嵩。我就是小看了严嵩。你觉得天下之间最了解陛下心思的人是谁?就是严嵩。而且你也不要高估陛下对你宠信。我估计,你为我劝谏之后你与陛下之间情分,就到此为止了。”
周梦臣想了想,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说道:“陛下并没有生气啊?”
夏言叹息一声,说道:“人与人之间情分,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积累型的,一种是消耗型的,譬如一男一女,一见钟情,奸情正热,此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个时候情分是积累型,越积越厚,越积越深。但是物极必反,事穷则变。当某一日,因为这一件事情,情况为之一变,某事令其中一人不满,只是念及之前的情分,才按下不表,这个时候,就会转化为消耗型,之前的情分还在,只是越消耗越少,最后消耗到了极点,并不是两人形同路人,而是立生恨意。”
夏言的声音悠悠,带着一种伤感之意,说道:“咱们陛下是最薄情之人,很多事情,在他看来,就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情分消耗起来,特别的快。而且咱们陛下权谋深沉之极,喜怒不形于色,他要发作你之前,谁也不会知道。当你知道的时候,就迟了。”
“要知道所有怨侣以前也是恩爱夫妻的。而今你觉得,你与陛下的情分处于什么阶段?”
周梦臣心中思量片刻。忽然觉得嘉靖变得自己不认识了。
自己真的了解龙椅上的皇帝吗?
他不了解,就好像他也不明白,夏言到底做错了什么,才必死无疑。嘉靖之前对夏言如此看重,到底为什么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夏言或许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周梦臣觉得,这事情放到自己身上,估计即便是死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对于自己与皇帝之间的情分判断,周梦臣也无法清晰判断了。
周梦臣一时间赶到刺骨之寒。立即问道:“夏公,我该怎么做?”
夏言说道:“我不是给你说过吗?重耳在外而生,申生在内而亡。你在京师一日,传播学问,只要与理学有抵触的地方,都不可能有什么进展,谁当首辅都压着你,而严嵩与你不对付,恐怕要对付你地方更多。”
“你可以让陛下给你解一次围,解两次围,但是你总不能让陛下一直在保你吧。”
“趁着你与陛下之间情分尚在,寻一地外放。在地方上多做一些事情,到时候你想传播你的学问,乃至于建立书院,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周梦臣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夏公,我如果在外,严嵩在内一直进谗言,我岂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夏言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你主动去地方,保持与陛下的情分。人与人之间其实很奇怪,近得臭,远得香。你与陛下情分尚在,只要你有政绩,陛下也会高看一眼,不会让严嵩轻易动你的。而且你混迹西苑这么长时间了。你难道没有在宫中有一二臂助,为你援手一二。”
“这两点站住了,严嵩就不会轻易动你。”
“毕竟对于严嵩也很明白一个道理,他在朝廷之上,不可能没有反对者。最重要的是京师之中的敌人,我不知道这个敌人会是谁?但是以陛下的手段,一定会有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只需与此人联盟,严嵩轻易动你不得。”
周梦臣说道:“徐阶。”
夏言听了,暗暗琢磨了一会儿,说道:“你眼光不错,徐阶是一个有手段的人。当然了,凡事也看时运,有能力没有时运,未必能成。”
周梦臣说道:“徐阶已经开始行动了。”随即他将徐阶谋求礼部尚书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夏言沉吟片刻,说道:“你与徐阶关系如何?”
周梦臣说道:“晚辈与徐大人,没有直接联系,不过晚辈与徐大人学生张居正,情同兄弟,义结生死。”
夏言说道:“你信得过张居正?”
周梦臣说道:“信得过。”
夏言说道:“拿文房四宝。”
周梦臣立即去一边拿了出来,随即做起书童活计,为夏言铺纸磨墨,夏言沉思片刻,手持毛笔在砚台之上一蘸,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周梦臣一边看了,第一眼就是夏言的字真好。xiumb.com
的确,夏言而今看似平静,其实内心之中也是有波澜的。毕竟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平心静气的。只是夏言一直表现没有失态而已。只是持笔之后,将内心之中情绪都融入笔尖之上。
写的行草兼备,一股悲愤之意,流于纸下。
周梦臣顺着夏言的笔锋细细看去,看了一阵子,才有一些明白。
这是夏言的遗书,一封政治遗书,是写给徐阶的。大意是,夏言自期必死,然天下诸事,必有人为之。知道徐阶朝廷柱石,将朝廷诸事都托付给徐阶,望徐阶能够砥砺正道,匡扶天下,夏言九泉之下,亦为之欣喜云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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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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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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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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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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