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诏狱探视这一件事情,对于别人,或许是难于登天。但是对于周梦臣来说并不困难。
当然了,这也是陆炳有意手下留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周梦臣才有机会通过陆焕的关系,来见夏言一面。即便如此,也不敢光明正大来,而是等了几日,在入夜之后,周梦臣提着一个饭盒,身穿一身斗篷,将半个脸都遮挡在黑暗之中。
陆焕亲自送他过来,走在诏狱深处,深深长廊里面,陆焕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说道:“虽然下面都打了招呼了,但时间还是不要太久为好。早点出来了。大家都放心。另外请周兄代家兄向夏阁老问一声好,有些事情我陆家也是无能为力的。”
周梦臣说道:“我明白。”
陆焕忽然停住了脚步,说道:“到了。”
夏言的房间在诏狱最深处。但是待遇并不算不好。甚至在周梦臣看来,这比外面一些客栈所谓的上房要好多了。
毕竟,这个房间,非王公大臣是没有资格入住的。毕竟,并不是任何一个大臣,都能让锦衣卫客客气气的善待。
周梦臣进了房间之中,陆焕就在外面关门上锁,说道:“等说完话,喊我开门。”
周梦臣只见房间之中,一盏孤灯悠悠的亮着,夏言对着孤灯,看着一本书。似乎灯光不太亮,让他不得不让眼前往书本上凑。夏言见周梦臣来了,有些吃惊,他与周梦臣之间的交情不深,怎么是周梦臣来见他,他心中一动,说道:“周大人此来,是奉陛下之命?”
周梦臣躬身行礼,说道:“不是。是我有愧于夏公,这才想来见夏公一面。当面致歉。”
夏言说道:“哦。有什么愧?”
周梦臣说道:“我在陛下面前为夏公进言,只是适得其反。令陛下-----令陛下------”面对如此一个老人,直接告诉对方死讯。也太残忍了一些。周梦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言听了。不动声色,似乎早有预料了,说道:“如此说来,陛下已经有了定论了。”
周梦臣说道:“是。”
夏言说道:“你是怎么说的?说来听听。”
周梦臣一五一十的将他在皇帝面前讲的话说了出来,三空二乱云云。
夏言说道:“三空也算是老生常谈,虏乱不仅仅是今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你为什么说倭乱这么严重,在我看来,不过区区疥癣之疾,似乎也闹不出什么事情来。朱纨给我的文书,一直说平倭乱,是指日可待。”
周梦臣说道:“夏公有所不知。”随即他将一些关于葡萄牙大航海的一些事迹,还有大规模走私贸易的种种,一五一十说给夏言听了。ωωω.χΙυΜЬ.Cǒm
夏言听得特别入神。
一时间,周梦臣有一种感觉。
感觉而今,不是在诏狱之中,而是内阁之中,眼前的这一个人还是内阁首辅。
夏言听了,说道:“西夷之事,我亦有所感,只是从来没有人给我说得如此清晰明白。只是你这些东西,又是从什么地方知道?”
夏言当了这么多年的内阁首辅,他的关系网遍布天下,有些方面的消息,即便是锦衣卫也比不过夏言。而夏言对西夷并非没有了解,而是拼凑不起来的一爪半鳞。像周梦臣这样高屋建瓴,层次分明的论述,却是闻所未闻的。
甚至恐怕葡萄牙一些高官都没有这么清醒的认识。
很多人都觉得历史真相,只有当时人才知道。
实际上却是未必。一些历史细节也唯有亲历者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对于历史大趋势,乃至于很多事情的影响,当时的人却有一些当局者迷。历史本身并不是那么清晰可辨的。
就好像大明与西夷接触。
在周梦臣口中,也是后世历史学家的总结。站在历史的高度上,其内容简洁而有力度。即便夏言是当世第一流之人物,但是在他心中,西夷的一点小乱子,与明初的倭寇,并没有什么区别。
根本没有想到这些。
周梦臣说道:“这-----”
只是这个问题,让周梦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夏言见状,轻轻一笑,说道:“那我就不问了。其实你师傅临终的时候,给我写过信,让我帮你一二,从你到京,恩怨纷杂,我也没有做到最长辈的责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我夏某人临终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你。这样吧。你如果觉得我这老朽的见识,还有一二可取之处。就说说你自己吧。让我这长辈指点一二,也让下去之后,见了你老师,也有话说。总不能失信于故人吧。”
周梦臣说道:“夏公,您不怪我?”
夏言说道:“无非一死,纵然没有你,严嵩会让活着?我夏某活着一日,严嵩一日也睡不着觉。这都是小节了。”他微微一顿,说道:“怎么,你觉得我这个阶下囚,不日下去的老家伙,没有资格指点你吗?”
其实,如果没有周梦臣将他劝谏皇帝的那一番话,说给夏言听。还有对倭乱的独特视角,夏言未必愿意与周梦臣多说话。
夏言的傲气,是渗透到骨子里的。
即便而今,不日西去。夏言也未必看得起很多人。
周梦臣与夏言有过很多次接触,但是从来没有一次,是不设成见,开诚布公的说说话。而今夏言临终之前,褪去了所有的身份,同样也去了所有的成见,反而能客观的看待周梦臣。
两人才有谈话的前提。
周梦臣立即说道:“晚辈不敢,只是晚辈不知道从何说起?”
夏言说道:“为人之先,在于立志。敢问你的志向是什么?”
周梦臣迟疑了。他的志向很明显。
那就是科学广传天下,最后成为大明官学,从而根植于中国社会之中,成为推动社会发展根基所在,从而改变历史之上种种屈辱。只是这话,周梦臣有些不敢在夏言面前说。
毕竟,在周梦臣的印象之中,夏言在这上面可是老顽固。因为很多观点,对他有很多批评。而今这个时候,如果说出来,恐怕也得不了什么好处。
而且周梦臣一点也不想与夏言吵。
这个时候再与夏言因为学术问题争论一番,有什么意思?
夏言嘴角微微一勾,说道:“怎么?你是没有志向,还是觉得自己志向卑劣之极,不敢在我面前说?”
周梦臣听了夏言的话,只觉得某些人即便临死,还是那么讨厌。忍不住说道:“夏公,何必激将。只是我的志向,夏公恐怕不爱听。即便夏公这样说,我就说了,我不过是想将我的学问发扬广大,成为天下显学,不才也能作为一代宗师,流传百世。”
夏言听了,颇有感叹,说道:“年轻真好。你的志向不错。”
周梦臣等着夏言的反驳,却不想夏言却这样说。他忍不住问道:“夏公,您不是对我的学问一直有偏见?怎么今日?”
夏言说道:“我夏言虽然精于礼制,但是倒是忙于庶务,多少年都没有正正经经读过书了,王阳明的学问还研究过一二,但是你周某人的学问,当时不过扫了一眼,哪里来得及深究,哪里又有什么看法,或者偏见?”
“对你学问有偏见的,不是我夏言,而是大明首辅。而今我不是了。这事情,就留给别人去烦恼了。你明白?”
周梦臣听了。心中有一些地方明白。有些地方却不明白。说道:“晚辈愚钝,还请夏公指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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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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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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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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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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