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说完,夜风骤起,沈虞捏了捏领口和袖口,“知道了。”
瞧着天确实大晚,旌三丢下一句,“回去吧。”便也扭身离开,脑中稍一思索,再看那屋门已经紧锁,窗子里露出暗橘色的光,“爷开恩给了一条好路,没得辱没刘娘子。想刘娘子还记得老路,话不多说,还望你知恩惜福。”
“福”字还没出口,屋中烛火啪地被熄灭,整间屋子顿时融入漫漫黑夜中。万物安静,只有歇了声的蛐蛐,此刻又重叫唤起来。
旌三“呵”了一声,摇头回去。
云雾锁日,今天是个阴天。这时辰有些早,衬着阴蒙蒙的天,越发让人觉得天儿还早。旌三端着铜盆在廊子口,就要往二爷屋里送。恰一错身,就见沈虞从廊子那头徐徐而至。
倒是可教,来的也是时候。
旌三眼睛一转,把手里的铜盆递给沈虞。昨晚没见上,一大早就找来,指不定屋内人还能欢喜一下。琇書網
盆里头是还微腾着热气的净水,边上还有一条洁净的巾帕。沈虞见此,猜测屋里那人定是还没起,亦或是刚刚才起,自己这么进去……想着,手中动作就有了迟疑。
旌三看她又犹犹豫豫着,显出推辞之态,不禁剜她一眼,话中带了指责嘲讽之意,“刘娘子莫不是忘了昨晚上的话吧。伺候主子的活儿可没有挑三拣四的,二爷已经行了大恩典,想那扬州……”
又是送去扬州,又是送去扬州……这主仆二人,一个会下这样的令,一个会拿这样的令胁迫人。
沈虞袖内小手握成粉白的拳头,心中深吸几口气,还是缓缓张开手掌,接过铜盆。
“都是下人,谁又何必为难谁,好好儿伺候着对大家都好,刘娘子能想通才是正理。”说着,旌三悄悄推开门,朝里探了一两步,“爷,进来伺候了?”
帘帐内沉沉地嗯了一声。
旌三复又回头给沈虞招手,比划着让她赶紧进去。
才一迈过门槛,沈虞就听见身后门啪唧一声被关上了。捏了捏手里的铜盆,提着心就往床边走去。
裴骏只着中衣坐在床边,赤脚蹬在脚踏之上,两膝随意阔开,手撑着膝盖。衣领敞着,露出贲贲胸肌。这人瞧着不胖,浑身都是精壮的力量。
瞅他生冷的样子,沈虞又多走两步,在镜台边上放下铜盆,声色明澈道,“大人,水好了。”
裴骏正是窝了一肚子的火,昨天晚上的还不得释放。今早这人就撞上来,天天过来没有一个笑脸,跟着柱子一样,左右不过几句话,
“大人,茶好了”,
“大人,药好了”,
“大人,水好了”
……
还是一脸与己无关的神情,裴骏更是冷了心思,还那么坐着不应声。
沉默好大一会儿,听见那头哗泠泠的水声。
不多时,裴骏眼前出现一个刚绞了的巾帕,微抬眼皮对上沈虞的双眸,晶莹的双眼带着试探和询问,像问着“是这样伺候吗?”
想她确实没正经伺候过人,应是不懂。肚里明明还存怨气,这回姑且不究,裴骏伸手接了过来,懒声道,“去把那张桌子收拾收拾。”目光指向那张黄花梨大桌。
桌面被打磨得平整,上了大漆泛着光。净滑的桌面上,除了一把闪着新光的金钗,别无他物。钗头掐丝裹玉,金身黄澄澄的。沈虞从桌上捡了过来,握在手里,看向裴骏,心中已经明白几分。
裴骏昂首将脸别到它处,盯着窗前的兰花,像是没留意此间动作。
“大人东西太过贵重了,奴婢出身卑微,受之惶恐,怕是不敢收下。”言语间倍显谦恭。
沈虞不得不防备裴骏三分,毕竟——
无功不受禄。
若先收了好处,怕再让人晚上敲门去伺候。
裴骏闻言,面上刚刚绽出的笑意猝然收起,人已起身至镜台前,啪地一下将巾帕扔到铜盆中,“算你知道自己的分量。”
原是你也不配。
“旌三,过来伺候。”
裴骏开始整装衣领,将沈虞晾在一边。
旌三推门而入,看见镜台前溅了满地的水,不知那位又做了什么,使得这位大清早就拉下脸子。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小心服侍二爷穿戴盥沐。
待一切完备,将要出门。旌三还是有些不放心,扯着嗓子叮嘱道,“刘娘子可记得晚上等爷回来了再走。”
“知道了。”
听到里头一声清丽的回应,旌三便放心赶紧随着裴骏踏过门槛,仿佛瞧见二爷的嘴角略微向上勾了一下。
旌三随裴骏一大早就往于松这里赶。
上回裴骏给于松送去一点线索,于松按兵不动,顺藤摸瓜,也暗暗挖出些内容来,是以接连几日都叫裴骏过去,彼此交换一下看法。
“爷,听说于大人也天天听那二位唱曲儿,章大人前两日又给他送去几个。”
裴骏同旌三骑马缓行,后头不远不近跟着精卫几个。
“呵,估计过两天还会往咱们那儿再送。”裴骏须臾思索后,道,“回头给守宏苑的人吩咐下去,刺史府往后送东西过来照常收着,送人过来的话退回去。”
这儿的事不能沾染过多。
“一会儿就让他们传话回去。”旌三说着朝西望去,微微动唇,喑哑着嗓音警惕道,“豫州那里已有几人顺利进入,不日就能得信儿回来,赶在咱们回京前会安排个七七八八。”
裴骏没有言语,甩了马鞭驾马奔去,旌三和精卫随后赶上。
沈虞在房内略略打理一番,细微之处不敢乱动。而后就躲在书桌前,从书架上选了一本,百无聊赖地翻着。才掠过一遍,只觉语法选字用词都陌生晦涩,有些读不进去。不过方桌、微风和静谧的小院,实在是个看书的好环境。
在初始几句又徘徊一两回,就渐入佳境,慢慢得到些滋味来。
忽听一声推门,沈虞抬头,一精卫探头进来。看见沈虞在书桌前坐着,就又退了出去。沈虞略怔愣片刻,就继续读了下去。
旌三听着二爷在屋内同于大人低声细谈,就在门口闲走几步。一眼瞅见宏苑过来的精卫,便招手过来,问了几句宏苑的事儿,就把裴骏说的交代下去。
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裴骏才从屋里出来。
旌三一看,这时辰离晚饭还有些早,“爷,可还去外头逛逛?”
“走。”
旌三还往那条最热闹的街上带,到糖人儿和桂花糯米藕的摊子前,特意慢下了脚步,怕裴骏没反应过来,小心提示道,“爷,今儿还带些东西不?”
不提还好,提了又是一肚子气,“你是伺候她的,还是伺候我的?”
言罢,丢下旌三,进入百味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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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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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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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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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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