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渐渐回笼,耳朵里钻进来哒哒哒的水滴声,脸上凉浸浸的。
下雨了?她好像躺在露天的地上。
“阿姐,救我,阿姐……快救我!”
是阿时的声音。
宋茹甄侧过头,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先是朦胧一片,她连续眨了眨眼睫,水汽退下,眼前顿时明朗了起来。
宋应时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阿姐,你终于醒了,快救我,他们要杀我!”
宋茹甄顺着声音朝宋应时寻去,瞧见阿时就跪在离她约十步之外的地方,两个穿着黑甲的士兵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后正押着他,逼得他无法起身。
他身上的团龙黄衫尽湿,发冠歪歪地挂在凌乱的发髻上,一张酷似她的脸颊白的吓人,见她醒了,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身后的士兵用力摁了回去,那双尊贵的膝盖嘭地一下,重重砸在了青砖上。
青砖上有双龙戏珠的纹样,这里是金銮殿的广场,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尸身,有小部分禁军,大部分是宫女,太监,还有绣衣司的人,雨水混着血水将这里的青砖都染红了。
广场四周站着许多人,黑压压的一片,将整个广场外围几乎都堵满了,几乎同天上幕布似的黑云连成了一片,大部分都是身穿黑甲杀气森森的士兵,还有一部分是禁军,他们皆是一脸冷漠地看着宋茹甄姐弟俩。
“阿时……”宋茹甄挣扎着起身,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爬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宋应时个性顽劣,宠幸奸臣,昏庸无能,暴虐成性,陷天下苍生于水火,实在不配为君,还请褚将军杀了此昏君以清朝纲。”
此言一出,立时引来一片地动山摇般地山呼:“杀!杀!杀!”
宋茹甄寻声看去,只见黑压压的士兵前站着三个男子。一人赤袍黑甲,戴着头盔,看不清楚全脸,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精光闪闪的眸子,说话的正是此人。
一人身穿白衣银甲,玉树临风,英姿勃发,身旁立着一杆红缨枪,只看如此打扮便知是素有“白蛟战神”的褚家嫡子,褚穆勋。
最后一人,面貌与褚穆勋有四五分相似,身着天青直裾,身如雪松挺拔,头上并无头盔,只用一根玉簪挽着顶发,一头如瀑的长发湿哒哒的伏在身后,在这充满血腥肃杀的场景里面显得如清流一般存在。
他面似雪莲,眉眼疏离,薄唇轻抿,正静静地看着宋茹甄,神色看不出任何波动。
“宋元疆,竟是你!你这个戾太子的杂种,连你也配觊觎朕的皇位!”宋应时挣扎着冲那喊话之人骂道。
褚穆勋先是皱眉扫了一眼宋应时,转而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宋茹甄,最后看向身旁青衣之人,冲他点了一下头。
是了,褚家造反,需要一个正义的名头,还需要扶持一个宋家的人方能服众,而这个人便是戾太子的血脉,据说是戾太子曾在外出时,同一民间女子春风一度后产下的私生子。Χiυmъ.cοΜ
算来,这个宋元疆的辈分还是他们的皇叔,褚家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其他有可能夺位之人都被绣衣司给杀尽了,就漏了宋元疆。
如今看来,褚家的人显然是想扶持这个宋元疆登基。
但是,扶宋元疆登基,就必须杀了阿时。
“褚晏……”宋茹甄朝他伸手,想开口求他放阿时一马,她知道如今这种境况,能救阿时的只有褚晏。
褚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仿若悲悯世人的神明,冷眼旁观着一切。
忽然,他唇角勾起,宋茹甄的血液瞬间凉了。
褚晏笑了,这是她第一次见褚晏笑,却是让她遍体生寒的笑,因为她清楚的从那笑意里看见了报复的快意。
他不会放过他们!
褚晏走到宋应时面前,宋应时抬头恶狠狠地瞪着褚晏,“当初真该宰了你,而不是让阿姐只折辱你!”
“阿时,闭嘴!”宋茹甄慌极了,生怕阿时惹怒褚晏。
褚晏也不回应,只见白光一闪,褚晏飞快抽出那黑甲士兵腰间的佩刀举了起来。
“不要啊……”宋茹甄强撑着一口气猛地站了起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褚晏手起刀落,砍得毫不犹豫。
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咕噜噜地朝她滚了过来,停在了她的脚下,阿时死不瞑目的脸正不甘地朝着她。
宋茹甄呆如木偶,愣愣地看着宋应时的头颅。
半晌过后,她忽然抱着自己的脖子,喉咙里溢出古怪的咯咯咯声,神情扭曲。
很快,呼吸尽断,缓缓地向后倒去。
哐当!
褚晏手中的佩刀跌落在了地上。
天地倒转间,宋茹甄瞥见褚晏向来沉稳的脚步,忽然变得凌乱地朝她奔了过来……
无人知晓,她与阿时,不仅同胞,更是连命,他痛,她亦痛,他死,她亦亡。
*
“公主?”耳畔响起谁的呼唤,宋茹甄神魂一瞬间归了位,她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青花瓷茶盏。
“公主,您怎么了?”
目光下移,落在说话人的脸上,是一张姿色上乘的美男子,容颜清俊,只是眉眼略显刻薄,正讨巧地仰着头,含着谄媚的笑意,双手握成拳,轻轻地搭在她的双腿上。
玉衣面首?
玉衣面首见公主毫无反应,担忧地望了对面一眼,宋茹甄顺着看过去,瞧见另一张姿色不错的美男子,竟是粉衣面首!
此刻他们二人正跪在地上,在给她捶腿。
低头看了一眼逶迤在座垫上的海棠色广袖流仙裙,宋茹甄猛地站了起来。
那两个面首被宋茹甄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慌忙向后退了一步,跪地叩头不语。
宋茹甄忙朝右边看去,果见青色的床帐低垂,上面隐隐约约地交织着着几道曼妙的身影。
“咯咯咯……”有女子的调笑声从床帐里溢了出来。
啪!
手里的茶盏坠落在了地上,摔的四分五裂,宋茹甄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上脑门。
床上的女子被外面的举动吓了一跳,其中一人撩起床帐看了过来,宋茹甄从缝隙里果然又看见了褚晏那张隐忍克制又痛苦的脸。
“出去!所有人都滚出去!”
宋茹甄提着裙裾冲到床边,随手将床边的一名女子拽了下去,其他三名女子吓地忙滚下床捡起地上的衣衫跑了出去。
屋里转眼间只剩下她和褚晏,她颤抖着手撩起轻纱床帐,很快对上了褚晏血灌瞳仁的双眸。
“宋茹甄,你究竟要辱我到何时?”
这话甫一出口,宋茹甄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她撸起袖子,使劲地掐了自己手臂一爪。
嘶——
疼!
又掐了一爪。
是真的疼!
她明白了,此前的是梦,眼前的才是现实,虽然她不知道褚晏为何会中“寻欢散”,她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是眼前有件火烧眉毛的事情她必须解决,就是决不能让褚晏成为废人,那可是梦里头逼褚晏造反的源头。
她跪坐在床上拉住铁链细细一看,只见这四条铁链粗似拇指,一端被固定在床的四角的床体里,另一端上是个铁环,刚好能扣住人的手腕。宋茹甄用力掰了几下圆环,根本掰不开。
眼看着褚晏的脸色红白急剧交加起来,身上的汗淌成了河,她手忙脚乱的掰拉扯拽那铁环,可就是打不开,急的一身的冷汗。
忽然间,银光一闪,余光瞥见床角的床帐间,垂下一根细细的铁链,看质地和锁住褚晏四肢的铁链是同一材质。
她伸手一拉,“咔嚓”几声碎响,四个圆环同时张开成两半。
宋茹甄惊呆了,她的公主府里何时藏着这样精妙的机关床?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眼前光影一转,她整个人已经被褚晏狠狠地压在身下。
褚晏的双手死死扣住她的肩头,像是要挖进她的肉里去似的,咬牙切齿地冲她低吼:“解药!”
解药?
她哪里知道“寻欢散”的解药在哪儿?这寻欢散又不是她下的。
不过既然这寻欢散是烈性春/药,那么解法便只有两种。
一种是解药。
另一种就是……解人。
褚晏虽然是她的驸马,但入府一年来,他们其实并未圆房。他们只是表面上的夫妻,她折辱他,他忍气吞声,她知道褚晏恨她,厌恶她,从不肯正眼瞧她,而她是堂堂长公主,更不可能折了身份来讨好褚晏。
可那场噩梦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宋茹甄不敢赌,眼下只能先解了褚晏的“寻欢散”再说。于是,她张双手一张,一副任君随便来的模样,闭上眼豁出去道:“来吧!”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褚晏的动静,等来了几滴滚烫的水渍,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宋茹甄睁开眼睛,看见褚晏红通通的凤目里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他脸颊上的汗,流水似的全都汇在了下巴尖上,连着珠儿似的往下坠,全部落在了她的脸上。
“解药就是本宫,别磨蹭了,快点来啊!”
都这个时候了褚晏竟然还在发愣,宋茹甄生怕一会儿褚晏就会筋脉俱断七窍流血,也顾不得什么长公主的尊贵身份了,双手勾住褚晏的脖子疾声催促他。
一向八风不动的褚晏颤了一下,他用力推开了宋茹甄,宋茹甄重重跌回床上,然后就看见褚晏那双波澜不惊的黑潭里,骤起了两股激烈的漩涡,似绞着无边的愤怒,厌恶,杀意,要从里面漫出来似的。
宋茹甄被褚晏盯地几分胆寒,眼角亮光一掠,便见褚晏已经飞快地从她的发髻上野蛮地扯下一根金簪来,举着就往她的脸上刺来。
完了,她如此折辱他,他定然是想杀她的。
再想起梦境里褚晏一刀砍了阿时的脖子时的狠辣决绝,宋茹甄心里一阵绝望,只好紧闭上眼睛等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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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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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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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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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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