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俱是一惊,太后似是不信,又问了一遍。
周妍面上带着淡笑,把方才的话又再说了一回。
“妍丫头,休得胡闹,此等大事岂敢儿戏!”就在方才她向皇帝求旨时,冯太妃便心觉不妙,却不曾想她会说出这等骇人的话来,忙要阻止她。
冯太妃一番好心周妍岂会不知,只是......今日只能辜负她的好意了。
周妍平静地看着冯太妃,脸上仍然带着笑,笑容里却添了几许悲凉:“太妃娘娘,您素来待我亲厚,我心中不甚感激,只是今日,我却不能听您的了。”
她二人相交日久,冯太妃深知周妍秉性,自知已无法劝她回心转意,赌气般地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皇帝看了她良久,一时想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做,周家已没了,她一个孤女,离了王府能去哪里?
难不成是以退为进故作姿态?
皇帝神色怪异道:“周氏,你可知君无戏言,朕若下旨,那便再无回旋余地。”
周妍心下有些无奈,只得道:“您是天子君无戏言,我亦是言出无悔。”
皇帝这才相信她并非玩笑,只是他仍是不解:“可朕听说,你与煜王感情甚笃,此番可是为了煜王妃之事?你虽是侧妃,但与寻常人家妾室不同,该有的尊贵你都会有。若为此意气用事,到底叫煜王伤心。”
一股酸涩滋味涌上心头,周妍想到赵岐安有些出神,他会伤心吗?
兴许会难过几日,可他那样清冷的性子,又能如何伤心呢,日子久了,会忘记她的。
见她神情伤感,皇帝问道:“你们尚且有几百日的情分,你当真舍得下,丝毫不顾念他?”
周妍心中苦笑,正是因为舍不下,才不得不走。
若要她日日看着赵岐安与旁的女子琴瑟和鸣,恐怕无法不心生嫉恨怨怼,只要心生怨怼,那些情分早晚会消耗殆尽。
既已知结果,又何必再去走一遭,倒不如趁烟火绚烂时退幕,给彼此保留最好的回忆和最后的体面。
只是这些想法旁人定然无法理解,她也不想多说,只是道:“陛下误会了,自打我进煜王府以来,徒有侧妃虚名,与煜王殿下并无夫妻之实,殿下见我可怜无依,以往对我多有照拂,叫世人多有误解,如今尘埃落定,我也该另往别处去了。”
太后像不认识她似的,静静看了她许久,才问道:“周氏,你所言当真?你对煜王果真无半点情意?”
周妍看着太后,似笑非笑道:“我不过一孤女,身如飘絮,我的情意更是轻贱不值一提,这些年来,我只求自保,不奢求半分真情。”
“......至于煜王殿下,是我利用了他,若不是他,只怕我早已死在周家人手上。”
太后闻言先是惊愕,继而怒道:“我儿真心待你,你竟如此待他!”
周妍脸色有些苍白,那些她亲口说的话,好像变成了一根根冰锥,扎得她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她模模糊糊冒出来一个念头,幸好今日赵岐安不在,幸好他不曾亲耳听到这些话。
想到这里,她竟笑了起来:“太后此言差矣,我此举正是为成人之美。自今日起,我与煜王殿下再无半点瓜葛,也不算亏欠了他。”
皇帝频频蹙眉,周氏当真铁了心要走?
太后心中气急,瞪着她道:“你不是要自请下堂吗?哀家今日便成全你。”
又转头喝道:“皇帝,她要求的旨意你给她便是,快下旨废了她的侧妃之位,将这疯妇赶出京城,不许她再踏入京城半步!”
见太后脸色铁青,皇帝知道太后是动了肝火,不敢再触怒她,忙应了下来:“母后息怒,儿臣这就拟旨。”
皇帝和冯太妃一番劝慰,太后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怒气,一抬头,就见周妍仍直挺挺地跪在殿中。
皇帝也看见了,生怕她在激怒太后,呵斥道:“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退下!”
周妍点头道:“我在等陛下的旨意,只要陛下降旨,我自然走得远远的。”
“你......”皇帝噎了一下,他本想再拖一阵子,等太后气消了再做打算,可这周氏却不肯罢休,当真叫他头疼。
太后不再看周妍,只是拿手指着她,朝皇帝道:“你看看她这副样子,分明是没有心肝之人,我儿堂堂亲王,岂能容她如此糟践?不必再等,现在就下旨,明日煜王回来,自有哀家向他解释,你不必顾虑。”
皇帝与周妍对视,看了她许久,目光近乎冰冷。
或许母后是对的,这样一个女子,留在子衡身边未必是好事,趁此机会将他二人分开,子衡兴许要难过一阵子,但......长痛不如短痛。
末了,皇帝沉重叹息一声,点头道:“好,便如你所愿。”
太阳隐进厚厚的云层,未到晌午天便暗了下来,晨起还是阳光普照,不过半天光景,就已冷得叫人缩了脖子。
周妍拢了拢身上的仙鹤大氅,北风仍旧无孔不入,冷得仿佛是置身冰窖。
宫道长得看不到尽头,周妍慢慢走着,这条路她走过许多回,这是最后一次了。
传旨的太监已经动身去了煜王府,再过一会,她被废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想来真是唏嘘,她两次名动京城,却是以这种方式。
忽觉脸上有些湿意,周妍伸出手去,一片雪花翩然落在掌心,转瞬又化作一滩水渍。
竟然落雪了。
她也不要宫人撑伞,慢慢朝宫门走去,任由雪花落在肩头。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回身去看,冯太妃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她走得太急,步摇都有些歪了,上来拉着周妍的手,一句话未说完,便红了眼眶:“你这丫头......”
周妍抬手替她正了正步摇,笑道:“天这么冷,太妃娘娘何必亲自来送我。”
事已至此,再劝已是无益,冯太妃叹了口气,道:“今日你出了这宫门,只怕我们今生再会无期。这世道对女子而言本就艰难,你执意要走一条最难的路,日后孤身一人,还是要多保重才是。”
有雪花飘进眼睛,带着冰凉的湿意。
周妍有些犹豫地问道:“太妃娘娘,您不怪我吗?”
冯太妃定定看着她,目光温柔深邃,笑道:“阿妍不是一般的闺阁小姐,今日之事只怕早有打算。我半生都困在这深宫之中,也只能在午夜梦回时看一看外面的风光,你做了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我打心底为你高兴,又怎会怪你?只是煜王......罢了,也不必为此委屈自个儿,各有各的机缘,倘若缘分未尽,自有重逢之日。”
雪又下得大了些,肩头已染了薄薄一层雪色,太妃伸手替她拂去肩头雪花,将她轻轻朝外推了一下,“雪天路滑,早些动身吧。江南塞外,去哪里都好,以后就随自己的心。”
周妍郑重辞了太妃,一路往宫门走去,纷扬的雪花在她身后织成了一张迷蒙的网,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变成道路尽头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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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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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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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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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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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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