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嘴上不说,但确实这么做了。”李世民笑了起来,重重呼出一口郁气,目光遥远地看着天边晚霞落下。金光褪去,天空如同晕开的墨汁,湛蓝中透着深邃的黑色,“大兄可还记得,玄霸出生前,大兄也是这般带着我四处玩耍。”
“不记得。”
李世民已经想明白了兄长的傲娇,并不在意他口头上的冷淡。李世民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再看兄长,也是同样醉眼朦胧。
他曾经分外渴望得到父亲的关注,这点小小的心愿,在父亲一次又一次的偏心后彻底不抱希望。今日那份微不足道的渴求,似乎被重新引了出来。
压在心底的一幕幕不断重现,李世民本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人非草木,陪伴自己长大的兄弟,养育自己的父母,谁能完全不在意呢?
“兄长——”
“你们在做什么?”
李世民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时竟有些心虚,仿佛偷摸与别的女人暧昧,被观音婢当场撞见似的。
李元吉怒气冲冲地大步走来,理直气壮地质问:“你们在做什么!”
“嗯?”徐蛰茫然地看了眼李元吉,再看李世民,目测一下两个人的距离,隔着一大块呢,没有逾越啊,“怎么了?”
“大兄!”李元吉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可是看到两个哥哥独处,他莫名其妙就是觉得不爽,“你忘记之前他做了什么事情吗?你怎可不带侍卫独自出来?若不是我发现得及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徐蛰和李世民都觉得很懵。
徐蛰哭笑不得:“元吉,你在气什么?”
李世民心态变了,也对四弟多了些宽容,跟着笑了起来,“怕是觉得被兄长丢下了,心中愤懑。”
“你胡说什么?”李元吉走过去,拉着徐蛰起来,“兄长我们走,不要理他。李二郎这个人,鬼主意最多了。小心着了他的道。”
刚一靠近徐蛰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不想与酒鬼争执,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
李世民忽然上前握住了两个人的手腕,将二人分开,站在了徐蛰跟前:“小时候四弟凭借自己年纪小,与兄长多有亲近,如今四弟早已成家立业,怎能像个孩子似的任性?我与兄长独处有何不妥?还请四弟告知。”
李元吉大骂:“还能有什么不妥?李世民你狼子野心不怀好意!若不是你,兄长怎么会受伤?你若当真为兄长着想,不如拿出点诚意来,放下你手里的兵权,去向父皇求个恩典,做个闲散亲王如何?”
李世民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徐蛰。
白发太子表情淡淡,无悲无喜,眼中困倦一扫而空,静静观察他的反应。
是试探吗?
李世民道:“齐王警惕我,以为我包藏祸心。我又何尝不是这般警惕齐王?也请四弟莫要忘了,兄不过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而已。”
李元吉大喊:“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徐蛰看着他嗔怒的模样,觉得这孩子可能真的没有异心,就是太二了。
“好了元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徐蛰从李世民后面走出来,对两个弟弟说:“你们两个出来,是想透气,还是解手?”
李元吉懵了一下,露出委屈的表情,小孩子似的看着徐蛰:“解手,兄长。我要去解手。”
李世民都替他觉得丢脸。
岂料徐蛰分外有耐心,“好,孤带你过去。二郎呢?”
李世民没想到太子会是这种反应,一时间竟有些羡慕李元吉。不过他没有李元吉那么厚脸皮,下意识地拒绝,连声道:“不劳兄长费心,世民想独自走一走。”
“好,你请自便。”
徐蛰带着李元吉上完厕所,用熏香熏好才回来。
李元吉清醒了很多,但他依然想不通,刚才为什么突然憋气。横竖和李世民有关,他就是看不惯兄长受李二郎蒙骗再次心软。
他乖乖跟在徐蛰身后,还想多提醒兄长几句,头脑却一片混沌,喊了两声大兄就没有后文了。
徐蛰看他是真的醉了,派人收拾出一间屋子来让他休息。
散席时时候不早,东宫也为住的比较远的几位大人准备了房间过夜。
李世民如今立场微妙,不会在东宫留宿,踏着月色步行回宫。他的侍卫们都觉得有点平静过头,跟想象中的波澜壮阔暗潮涌动完全不一样。
“这就……结束了?”
李世民好笑道:“不然呢?太子还没恨我到那种地步。”
不论日后如何,至少此时的他心情愉快,觉得参加太子宫宴是正确的选择。
至于第二日酒气散去怎么想……那就不一定了。
大军整顿准备出征,文武群臣列作两边,李渊拿了酒给诸位践行。
李世民和李元吉穿着相仿的盔甲站在一起,想到昨天的交谈,尴尬地脚趾都能抓出两个大明宫,不敢看对方。
相比之下徐蛰的态度就自然很多,李渊敬完酒后,他也拿起酒杯先敬了几个将军,然后是李瑗和李孝恭,最后才是李元吉和李世民。琇書網
“没想到二郎与四郎的酒量都不算好,日后到了军中,也要多加克制,免得误了大事。”
李元吉罕见地红了脸。
李世民苦笑:“太子莫再打趣臣弟了。”
徐蛰道:“孤祝你们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豳州北边就是突厥的势力,朔方(陕西的一个地名)又有梁师都的军队,很容易发生摩擦,即便距离长安不远,也算不得安稳。
李世民与李元吉齐声道:“多谢太子!”
二人领兵离去,李孝恭那边也与李靖、李世绩、黄君汉兵分四路前去南方讨伐辅公祏。
待众人离去,朝中群臣也少了大半。
李渊喊徐蛰过去具体商议迁都的事情,徐蛰只能前往,与他分析利弊,再言明哪些人会反对,哪些人会拒绝。
“迁都乃是大事,父皇即便做了决定,也该昭告天下。如今朝中肱骨大都身处异地,父皇不妨等众臣归来再宣布,免得他人多想。”
李渊被这个理由说服,欣慰道,“我儿有心了。”
豳州之行不过一个月就结束了,秦王与齐王归朝,令派其他将领统领士兵驻守边界。
徐蛰的假期也早就结束,迫不得已上了二十几天早朝,每天下了朝还有作业。
官制又改了,三公六省、御史台、太常、光禄、卫尉等需要重新安排。还有新的律令,在隋文帝律法的基础上又增添了五十三条。租庸调法也有变化,这关系到兵役、土地、收税等,都需要逐步推进实施。
徐蛰每天做作业做到昏天黑地,就算有李纲和魏征的帮助,也总是有解决不完的事情。
李渊确实重视他这个太子,什么事都过一遍他的手。除了朝堂上的变化,还有各地军事。徐蛰连睡觉的时间都大大缩减,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对付李世民?
他琢磨着得加快进程,快些结束这个世界,再待下去,不用李世民兵变他就要猝死了。
这段时间的努力也很有成效,朝臣们见太子勤勉,无不开口夸赞,认为大唐有此储君,必定能够繁荣昌盛,李渊也对他越来越满意,平时都想不起来还有个二儿子在外地给他卖力。
李世民一回来,就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
他迅速召集了房玄龄、杜如晦、侯君集等人了解当今局势。太子支持者众,只赚军功已经很难与他抗争,必须要有其他的计划才行。
长孙无忌道:“趁早下手,免得错失良机。”
李世民犹豫不决。
太子似乎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可天下基业,半数由他亲手奠定,他心有沟壑,就这么放弃,真的甘心吗?
就算他不在乎自己的志向,也要考虑观音婢和孩子们,还有追随他的人。
太子一时失去记忆,性情温和如初,可是他身边的李元吉和魏征等人,都不是软弱之辈,必定会谏言斩草除根。况且太子失忆只是一时,若是记忆恢复,身边这一干人,他当真能保住吗?
长孙无忌劝道:“殿下,不要再犹豫了。”
李世民轻轻叹气,摇头:“再等等,我想与太子见一面。”
……
徐蛰最近发现宫内的率更丞有些不对劲。
率更丞是负责计时的官员,名叫王晊,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见到他的。徐蛰也只是在休息的间隙偶尔遇到他。
之前也曾擦肩而过,王晊态度从容,礼数周到,本职工作也做的不错。现在偶遇徐蛰,他却紧盯着地面,站姿僵硬,一看就有不对劲的地方。
徐蛰派人查了查,发现王晊果然和秦王那边有勾结。
他按兵不动,没有处置王晊,而是将他留下来,传递假消息混淆视听。至于究竟是真是假,就只有徐蛰一个人知道了。
秦王与齐王归来,朝中局势又要变化。而且这是太子伤好后第一次与秦王交锋,没人敢轻视此次朝会。
臣子们噤若寒蝉,气氛凝重至极,徐蛰到的时候都有点懵。
见满堂悄然静谧,徐蛰压低了声音,问旁边的魏征:“发生什么事了?”
魏征老神在在,“大约是太子威仪更甚往日,令诸位大人畏惧不已吧。”
“孤可什么都没做。”
“何须太子亲自动手?只要拿出太子的名号,自然无人不惧。”
“先生话术了得,孤愚钝,参不透其中深意。”
“殿下并非愚钝,只是太过任慈。须知过仁则懦,还望殿下早下决心。”
魏征是个明白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秦王会是太子的劲敌。现在时机已到该是下定决心,谋划动手的时候。
原本的剧情中,李世民顾忌道德亲情,迟迟不愿动手,李建成也同样如此,被魏征催了多次,最后决心在武德九年昆明池设下伏兵杀害秦王,结果被王晊告发,李世民彻底狠下心,诬陷太子与齐王暗通宫妃,引他们去找李渊辩解,途径玄武门中了埋伏,丧身与此。
现在才武德七年,徐蛰想早点结束,当然不会拖太久。
“多谢先生提醒,孤知晓了。”
朝会开始,先是各官员汇报自己的工作成果和和遇到的难题,各部集思广益提出解决方案。然后是李世民与李元吉的战功汇报,李渊分别给了他们两个嘉奖,并无偏颇。
就在大家以为朝会就此结束时,李渊另起话题,抛出一个重磅消息——他想迁都襄阳。
朝臣们观望太子与秦王的脸色,发觉几个亲王并无惊讶之色,应该是早就得到了消息。而各自寮臣们,则和他们一样处于懵逼状态,可见殿下们心照不宣,都没有外传。
这事不是能随便掺和的,大部分朝臣选择沉默。
徐蛰侧目看了李世民一眼,示意他为大唐发光发热的时候到了。
李世民得到暗示,心中升起一股隐秘的欣喜。
这是他和兄长私下的约定,只有他二人知晓,就连李元吉也不知道。
李世民勇敢上前,“父皇,儿臣以为迁都不妥。”
……
东宫。
“兄长!方才朝上你为何不开口说话?父皇如此疼爱你,若你站出来驳斥,岂能轮得到他来嚣张?如今父皇反悔,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将兵权夺回!”李元吉愤愤道。
“有何不可?”
徐蛰冷淡的话语像是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令李元吉迷茫又不可置信,“大兄何意?”
“迁都弊大于利……”
李元吉没有耐心听他长篇大论,他要的就是一个态度。仅仅这一句话,足以让他明白徐蛰的意思。
他的兄长不想迁都。
李元吉受伤道:“既然你早有决定,为什么不告诉我?”
当然是因为要创造条件和李世民相处。
可惜这个理由不能说,徐蛰无法给李元吉真正的答案。
“是不是有人跟大兄说了什么,挑拨我们兄弟关系?”
徐蛰语气淡淡:“没有。”
“大兄!”
李元吉这次是真的委屈,哭腔都憋了出来:“我不是傻子,看得出来你对我的疏远。先前我鲁莽,大兄却从未因此而生过气。而且大兄有事,从来不瞒我,如今这是怎么了?我承认我动过不该有的心思,可是那日被大兄点醒后,已经诚心悔过。你若是对我有所不满,尽管直说,不要这么对我。”
不该有的心思,应该就是他的不臣之心。
同样是皇子,既然李世民能争夺皇位,李元吉自然也可以。有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没有做出切实的行动,凭他们兄弟两个的关系,还不至于因此疏远。
徐蛰听着李元吉堪称肺腑之言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此事是我不对。”
“道歉无用,请大兄告诉弟弟原因。”
李元吉的眼神称得上恳求,他眼中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愤怒,带了点点水光,看上去就像依恋主人的狗崽。
“我……”在李元吉期许的目光下,徐蛰开口,“那日伤后,我便记忆全无,非是我不愿与你交心,只是实在不知,平日里该如何相处。”
这个答案远远超出李元吉的想象,“大兄?”
“我一醒来,便被告知以谋反的罪名禁了足,又猜不透形式,故而有所隐瞒,也时刻在担心露了怯,叫政敌有机可乘。只是弄不清楚身边哪些人可以相信。”
李元吉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天他张狂说出“若是我为太子”这样的话,兄长会这么生气。其实他并非生气,至少有五成是在演戏,目的就是为了试探自己是否可信。
而他傲慢嚣张的态度,让失去记忆的兄长不敢轻信,前面几次训斥,恐怕也是因此而起,更别提商谈大事,交付真心了。
原来不是兄长厌恶了自己。
李元吉松了口气,又意识到现在兄长愿意告知自己真相,岂不是说明他已经相信自己不会背叛?
得意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想到了另一件事,神情凝重起来:“兄长和李世民私会,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
什么私会?为什么要用这种词?
“兄长?”
徐蛰道:“只是巧合罢了,出来透风,偶然遇到。”
“那就好。”李元吉彻底放心,“兄长如今还记得多少?若是有不明白的,尽管告诉我,弟弟愿为兄长解惑。”
“基本上都弄清楚了。”
李元吉性格和温柔体贴完全不搭边,此时也想不起来关心一下徐蛰的病情,只是兴致勃勃道,“既然如此,兄长可否告诉我,下一步计划打算怎么办?放弃迁都,咱们的军事力量没有机会发展,兄长莫非有了其他主意和李世民对抗?”
徐蛰道:“只能引诱他出府,在路上设置伏兵,把人一网打尽了。”
“这个法子来的痛快!”李元吉道:“比靠父皇和朝臣庇护要直接多了。请大兄先安排好时间与地点,弟弟愿与大兄一同前往!”
“好。”
“大兄失去记忆,果真变了很多。先前我竟不曾发觉,也是我对兄长关心不足,请兄长勿怪。”
徐蛰缓缓摇头,“不怪你。”
“除了我之外,还有谁知道?”
徐蛰再次摇头。
不知道不知道。
李元吉还以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更加高兴了,暗自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帮兄长保守秘密。
然而实际上……冯立、李渊、李世民都知道了,或许过几天李渊喝点酒,吐露事情,后宫也会传遍。再或许李世民召集幕僚来分享这个重要情报,一传十十传百,全世界就都知道了。
算了,先让李元吉高兴一会儿吧。
……
徐蛰招来群臣商议如何对付秦王,其中最高兴的就是魏征。
隋炀帝当政时,他在武阳郡郡丞手下讨生计。后来李密造反起义,郡丞响应,魏征也跟着去了李密手下。再后来李密降唐,魏征也一起来到李渊这里,可是不久之后又有窦建德反叛,魏征也被叛军带走,再后来窦建德的大军被剿灭,魏征才重新回到大唐。
辗转几处,魏征的才能都无法实施,直到来到东宫,被太子尊为洗马以礼相待,知遇之恩魏征一直牢记。
现在太子肯听他的话,斩断手足之情,足以见得他在太子心中的分量。
魏征感动极了,出谋划策也力求严谨,尽自己最大可能让计划周全。
最后定在昆明池埋伏军队,引秦王入内,东宫禁军合力绞杀,叫秦王绝无翻身的可能。
徐蛰不禁感叹,真是命运的昆明池,可惜计划再周全,都注定无法实施。
因为王晊很快得到消息,并传递到了承乾殿。
李世民用手指的关节敲打着桌子,面沉如水,内心愈发纠结。
长孙无忌问:“您是否还要与太子见面?”
李世民知道,他这是在催促自己下定决心。可杀死兄长如同自断一臂,一旦做出决定,就关系到几千几万人的性命,再没有更改的可能,在这件事上,他实在做不到当机立断。
“我还是想与他见上一面。”李世民停下手上的动作,深呼一口气,“至少要在确定之后……免得以后后悔。”
“殿下打算何时与太子相见?还请殿下以自身安危为重。”
“这是自然,无忌不必担心。临去豳州前的宫宴我平安归来,想来这次见面,太子也不会用肮脏卑鄙的手段。”
“殿下身份尊贵,怎能依凭猜测行事?自当稳重一些,不要寄希望于他人心念。”
“无忌说的是,那便请秦叔宝与尉迟敬德两位将军暗中相护,如此可行?”
“殿下英明。”
……
徐蛰猜想自己刷的好感度不低,这几天李世民会有所行动,在东宫中看到飞练时也并未惊讶,他将猫抱起,摸了两把它的软毛,不一会儿就等来了李世民。
李世民看到温柔抱着猫的兄长,眸中闪过不忍,很快收敛。他上前行礼,“太子殿下今日好兴致。”
徐蛰道:“伏案太久,也该出来走走。秦王才是好兴致,带着猫特意来到东宫,莫非只是为了与孤闲聊?”
李世民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孤看你还是太闲了。”
李世民笑道,“弟弟过来看望兄长,只想再问一句话,还请兄长不要骗我。”
看到他这幅表情,徐蛰竟想起来不久前闹着想知道疏远他的理由的李元吉。
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哪怕颜值差距很大,也能看出相似之处。
徐蛰朝他抬了抬下巴,“说说看。”
“敢问兄长……若你我当真毫无转圜之地,兄长可还顾念昔日旧情?”
徐蛰嗤笑一声,“这话该问你自己,何必特意跑来问孤。”
李世民只是有点担心,设下昆明池毒计的兄长,已经恢复了记忆。所以才过来试探。如果徐蛰提到“旧情”,那就说明他确实记起来了。现在的反应,依然像是不记得的样子。
“兄长……究竟何缘故让你我疏离至此?”
徐蛰摸挠着猫下巴的手一顿,表情冷了下来,“征战近十年,难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济世安民?嗯?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功劳,奢求不该属于你的东西。你征战有功又如何,莫非天下是你一人打下来的?若无孤筹备军粮、整肃三军、广交人才、镇守后方,哪里有你今日?”
李世民的心凉了下来。
他直视徐蛰的双眼,发现他表情虽冷,眸中却是满满的怒火和不甘,正是他熟悉的那个太子。
李世民艰难问道:“你都记得?”
徐蛰知道他在问什么,故意不答,转换概念,“孤的功劳,孤怎能不记得?难不成还要装聋作哑,任由你们摸黑?”
李世民抿了抿嘴,眼神逐渐坚定,“殿下说的是。”
徐蛰把猫一丢,冷冷道,“带走你的猫,以后不要再来东宫。这里不欢迎你。”
李世民可以肯定,他全部都记起来了。
带着飞练离开东宫,他对秦琼道:“还请秦将军告知房大人与杜大人,我决心已定,还请几位将军早做准备。”
秦琼与尉迟恭齐声:“末将领命!”
终于要结束了……
徐蛰再也不想做开国初期的皇子了,事儿这么多,百废待兴,李渊还不怎么管事,他这个太子当的,除了没实权没名分,跟皇帝有什么区别?
当宫里传来消息,说太子与齐王淫.秽.后宫,传召他们觐见时,徐蛰松了一大口气。
李元吉匆忙过来,劝告徐蛰:“这次宣召很不对劲,兄长万万不能进宫,小心中了李二郎的圈套。”
“确实不对劲。”徐蛰比他想的更多一些,“以父皇的性格,哪怕要问罪,也不该大张旗鼓地将罪名宣告出来。”
而且大多数情况,他们都是在太极殿见面的。现在李渊突然跑去泛舟,地点定在了临湖殿,要去临湖殿,必定要经过玄武门。那边有些远,不像是李渊平日传召的风格。
想到某个可能性,李元吉大惊,“兄长的意思是……李二郎他……当真发动了政变?”
“怕是要以父皇来要挟。元吉,你怎么看?”
李渊疼爱李元吉,李元吉不至于这么没心没肺,将老父亲置于险地吧?
李元吉分外纠结,他想了半晌,不知该怎么做,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着兄长,“我听大兄的。”
“好。”徐蛰挥手,守在外面的冯立得了信号,立刻进来听令,“冯将军与薛将军召集禁军人马,即刻前往玄武门。孤与元吉先行一步,策马而入,直往临湖殿,希望能来得及。”
权力斗争的最后,终究是要流血的。
就算李世民不想杀死李渊,真到了那种地步,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太子去不去玄武门,区别就在于是将硝烟掩盖,还是大张旗鼓。
该死的人会死,该流的血会流。
仅仅一层遮羞布的差别。
徐蛰和李元吉骑马入宫,穿过玄武门。
李元吉的马先行了一步,见不到兄长,他心里发慌,略扯了一下缰绳,想与兄长并肩而行,却迟迟不见太子跟上。
他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人影,整座城门只剩下他一人一马。
太子竟凭空消失了。
李元吉从未见过如此手段,心脏砰砰直跳,“大兄!大兄你在何处?”
无人应答。
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只见前往城门上冒出熟悉的盔甲,英姿飒爽的秦王拉满了弓,箭矢上了弦。
李元吉的马也受主人的影响,左右踏步,他拿出自己身后的弓箭想要反击,却因为太过惊恐,拉了三次都没把弓拉开,弓与箭掉到了地上。
李世民大声道:“太子何在?”
李元吉色厉内荏,“难道不是你将太子带走?现在又何必假惺惺地询问?”
李世民皱眉,他确实收到消息,太子与齐王一起进入了玄武门,可为什么过来的只有齐王一个人?
看李元吉的反应,不像是在说谎。
“你且说清楚,我何曾将太子带走?”
李元吉道:“自然是放在进入玄武门之时。”
李世民皱起了眉,认定太子逃了。他给秦琼下令,严密搜捕太子的下落,一旦发现格杀勿论。
秦琼得令而去,李世民射出一箭,被李元吉侥幸躲过。
李元吉愈发惊恐,“兄长并无加害你的意思!你不知晓,杨文干之事,兄长受伤颇重,醒来便前世尽忘,根本不记得与你的恩怨。你怎能如此狼心狗肺,白瞎了兄长对你的好!”
“你说他不记得?”
李元吉一看有戏,道:“不错!兄长爱护兄弟,还亲自送你的儿子回家,你都忘记了吗?”
李世民咬了咬牙。
他当然记得,正因为如此,现在才这般痛心。
“昆明池一事,他岂能不知?”
李元吉心里一惊,他完全想不到李世民是怎么知道的。
他越想越害怕,如果那个奸细潜伏在他们身边,那太子之前作出的判断,全部都是正确的。他曾向让刺客去刺杀李二郎,也想过在宫宴上下毒,若是没有太子阻止,李二郎肯定早早得了信,如今日一般,再不念旧情,只论生死。
可是就算太子当日看透了结局,他们依然落到如此境地。
这难道就是宿命吗?
这么想着,李元吉反而不太怕了,他冷静下来,大笑:“是我做出的计划,太子一概不知!陷害你,污蔑你,全都是我一人所为。如果不是太子阻止,刺客定将你斩于枕下,东宫宴席你必定中毒吐血身亡!可恨,竟没能把握住机会,让你活到了今日。”
李世民双手紧紧握拳。
下一刻,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箭矢,自李元吉背后穿过,带出他的血肉。
李元吉不可置信地转头,只见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兵,正满脸无措地拿着弓,似乎是不小心失手放出。
他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身上越发没有力气,最后眼前一黑,从马上坠下。
兄长……
元吉救不了你了……
待李元吉彻底没了呼吸,李世民才从城墙上下去。
他眼眶通红,沉默着,最后挤出沙哑干涩的两个字,“厚葬。”
至此,李世民取得了储君斗争中的胜利。
太子和齐王的孩子被再次加封,早早地分配了封地。
李渊传位于李世民,成为太上皇,依然居住在太极殿。只是与太极殿相连的东宫和武德殿,再也无人了。
李世民寻遍了整个长安,都没能找到兄长的行踪。
……
……
徐蛰鸽掉了玄武门,能量延迟了一会儿才到来。接收到能量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知晓,那边的剧情结束了。
算起来,他扮演李建成的日子也不过两个月,个中情愫竟比当初做了一年公子羽还要浓烈。
他在密室里缓了好一会儿,但是还不等调整好情绪就觉得困了。
闭眼睡了一觉,再次醒来,徐蛰身边围绕着两只胖胖的松鼠,还有一只超大的狸花猫。
他怔愣一下,围着狸花猫转了一圈,“瘦了好多。”
狸花猫喵喵叫着,用尾巴去缠绕他的小腿。
松鼠们拿来松果,摆放在徐蛰面前。
“你们自己吃吧。”徐蛰拍拍松鼠的头,打开密室走出去。
房屋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但桌上摆着热菜,有荤有素,还有鲜美的浓汤。
徐蛰坐下吃完,垫饱了肚子,推开左面那扇门,进入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的摆设与刚才那间一模一样,唯有桌上的菜色不同。
他无意在这间房里停留,继续推开左面的门,穿过几个房间之后停了下来。
这里没有饭菜,也没有饭桌,原本摆放食物的位置,放了一只很大的木桶,里面是微烫的清水,旁边还有皂角和毛巾。
徐蛰去泡了一会儿澡,洗干净自己,这才翻出自己的恶鬼面具,戴好后走出密室。
密室之外,一个身子挺拔的人抱着剑,背对着他。
徐蛰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压低了嗓音,“可是萧剑?”
萧剑惊喜地回身,见到带着面具看不清真容的徐蛰,不太敢认,因为他刚才讲话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也不太一样。
他试探问道:“公子?”
“正是。”徐蛰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琴棋书画剑不该守着燕南飞吗?
萧剑单膝跪地,低下头愧疚道,“属下归来之后,发觉公子不在,便在此等待。没想到竟偶然听到燕南飞与卓夫人私下交谈,二人似有不臣之心。属下本想暂时蛰伏在燕南飞身边,不料他屡次口出狂言,公子迟迟不出现,属下只好替公子讨回公道。”
徐蛰头顶缓缓冒出一串问号。
什么公道?
萧剑怎么回事啊?
他可是反派! 蓝星,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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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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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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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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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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