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F几次都忍不住去看当事人的眼睛,拼命克制伸手去试探当事人是不是真的看不见。
林泽一直捧着纸杯,一口没喝,纸杯里的热水也渐渐地不再冒热气了,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指却还黏附在纸杯外,像是汲取最后的一点温热。
“姓名。”李?F手中虽拿着林泽的身份证,但还是例行公事地要亲口询问下。
“林泽。”
“年龄。”李?F目光找到了身份证上年月日的地方,眼神略动了动。
“二十三,”略顿了顿,林泽补了句,“九三年的。”
“和我同年,还是同一个月的。”李?F年轻的且带些小意外的声音让林泽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低声道:
“哦,真巧。”
“这两个人你认识吗?”李?F放下身份证,拿起笔看着林泽,准备记录。
林泽摇了摇头,“不认识。”
“从未见过?仔细想想。”
林泽微抬了抬头,“警官,我看不见。”
“哦,对不起,”李?F尴尬道:“我、我一下忘了你眼睛不方便。”
“嗯,没事,”林泽略偏了偏头,“这两人的声音以前我也没听过,应该是没有遇到过,我们舒宁堂的客人都是需要预约的,很少做陌生人的生意,这两位进来没说几句话就打人,应该也不是真的要来做按摩,但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我就不清楚了。”
“哦,那你说说看你是怎么受伤的?被、被哪一个打的,能分辨出吗?”小警官李?F大概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当事人,问话间显得有些不自然。
林泽微微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杯子,一只手摸索着抚上自己红肿的额头,“不知道,就知道有人推了我一下,然后我撞上了茶几,具体是哪一个推了我,可能需要问我店里的同事阿峰。”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吗?”
“听同事说过,但我自己以前没有遇上过。”
“你在舒宁堂几年了?”
“嗯……四五年了吧,快五年了。”
“那会不会是舒宁堂的竞争对手?你们抢了人家的生意?”
“警官,”林泽无奈地笑了笑,“我就是一个打工的,客人来了,我们就做,至于生意上的事,我们又怎么会清楚?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也不想追究。”
“需要我们带你去医院吗?”李?F看着纸上寥寥几行字,“那位顾队和你认识?”
“不需要,就是撞了一下,没事。”林泽眨了眨眼,李?F又差点想伸手,“顾先生是舒宁堂的客人,我替他做过几次按摩和针灸。”
“哦,你如果要对这两人提出诉讼或者民事调解赔偿,需要的话,我可以找人帮助你……”
“不用了,谢谢。”林泽闭了闭眼,睁开朝着人影的方向,“我可以回去了吗?”
“在这签个字……如果不方便,按手印……”
“我签字,告诉我签在哪?”
“就签在这,”李?F将笔塞入林泽手中,然后指引着他的手到笔录的页尾,“哦,你等等。”
林泽握笔的手一顿,就听见有翻找东西的声音,然后那个警官年轻的声音带着几分歉意道:“我又忘了你眼睛不方便,为了保证你的权益,我念一遍记录并录下来,这样万一将来有出入你也好有个对比,所里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人可以写盲文,如果你有异议,我们……”
“没异议,谢谢你,警官。”林泽鸦羽般的长睫微颤了数下,而后摸索着笔录的页边,签下了‘林泽’两个字,龙飞凤舞,出人意料地好看。
李?F再次意外了下,看了看签字,再看看这个人,心底暗自惋惜,话语间变不自觉地多了两分温和耐心,“一会我安排下,送你回店里还是要回家?”
“谢谢,不用了,如果可以就麻烦警官帮我叫辆车吧,不知道这里出租是不是好打?”林泽摸着桌子边缘站起身,陌生的房间,从店里过来时也没拿上盲棍。
李?F忙伸手引着他绕过木椅,“小心,我送你。”
林泽抿了抿唇,“那麻烦你了。”
院子里一老一少都蹲在花坛边,一人一支烟对抽,墙上趴着那只猫,甩着尾巴眯眼盯着下面这两个看蚂蚁搬家出了神的两个人。
“小钧子啊,这个节骨眼你可要长点心,普通刑事案件也可能成了大案要案,大案要案也有可能成了悬案,你不拿我这老头子当外人,我也不怕违反纪律和你说这话,省里马上下来大检查,市里领导班子要调整,城南这片这两年又是矛盾激化点,水太深了,这个时候可是敏感期啊,郭局让你尽快破案,也是想尽量避免有人会做文章。”
顾钧狠狠地吸了口烟,“老所长,我听说郭局很可能进市常委班子,这您知道吗?”
“就算进又怎么样?”张建军瞪了眼顾钧,“难道你小子怀疑郭局会因此草草结案?你小子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案子才刚出,局领导要求尽快破案也是为了社会安定大局着想,难道郭局让你半年内破案,你才高兴?”
“嘿嘿,”顾钧挠了挠头,“老所长,我这不是闲聊话赶话吗?我也只是在您这唠叨两句,我当然也希望尽快破案了,如果两起案件有关联,说不定还能……”
“混小子!”张建军伸手点了点顾钧的脑袋,“就知道你小子憋着坏招,我可告诉你,当年办案的那些人要么调离了要么升迁了,你可别脑子一热惹事,先把眼前的案子办好了才是正经,你顾大队了不起了?那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就你能查案?你还当你是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天底下就你能耐了?!”
“哎,我可没这么想过,”顾钧瞥见林泽走了出来,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左腿,“老所长,今天我就是闲的,顺道来瞧瞧您。”
张建军拍了拍裤管上沾上的灰尘,也站起身,“啥时空了到家里去,你阿姨给你包茴香馅的饺子吃,每年茴香上市的时候,你阿姨都惦记着给你存些放冰箱里,你不去我也吃不着。”
“好嘞,替我谢谢阿姨,”顾钧砸吧砸吧嘴咽了口口水,“还真是馋了,过两天我就去,让阿姨多包点,四十个起步。”
“瞧你那点出息,这人你认识?”张建军瞟了一眼正走过来的林泽,“你小子……”
“叔!我叫您叔还不成么?”顾钧举手讨饶,“纯粹是见义勇为,真没其他想法。”
“没有最好,”张建军略深沉地盯着顾钧,顾钧有点头大,觉得今天这顺带便有点顺大了,脚后跟一转,两步便走到了林泽身边。
“顺路,我送你回店里。”
林泽微微往后躲了躲,“不用麻烦了,这位警官会帮我叫车。”
“那正好,捎我一程呗,我也要回舒宁堂拿车,省得打两部车了,浪费。”顾钧自来熟地再次接过扶人的接力棒,冲着李?F打着招呼,“谢啦,兄弟,人交给我就行了。”
林泽脸色有点难看,但并没有挣脱顾钧的手,只是薄唇抿得更紧了,唇色透出一丝青白。
“混小子,把烟给我留下!”张建军冲着顾钧的背影突然嚷了一声,顾钧一掏口袋,摸出包烟,回手甩了过去,张建军宝刀不老,一招猴子摘桃将烟接住,一看,虎目一瞪,怒道:
“你小子,蒙我呢是吧?!”小一百的黄鹤楼成了二十一包的利群。
顾钧扶着林泽,回头坏笑道:“老所长,您耳朵上那支还是我从郭局那顺来的,郭局哪舍得给我这烟,就这包也是我趁郭局打电话悄悄给您搂出来的,要是您看不上,我再还回去?”
“有多远滚多远!”张建军嫌弃地摆了摆手,将耳朵上那支黄鹤楼取下,放在鼻尖前享受地深吸了口气,而后塞进了烟盒,从里抽出了支利群,“回去老实点,否则我让你阿姨给你包韭菜馅的饺子,不吃完五十个不准出门。”
“您能换个招不?”顾钧哈哈一乐,领着林泽往派出所大门走,另一只手顺手点开打车软件,林泽默默听完接单司机和顾钧的对话。
“一会车钱我到了店里付给你。”
“不用,反正我也要打车……”
“顾先生,能不能麻烦您再打辆车?”林泽额头微微冒着冷汗,“我有点不舒服,想直接回去了,就不去店里了。”
“怎么了?是撞伤了?”顾钧也察觉到了林泽的不对劲,伸手想去检查林泽头上的伤,林泽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捂住了烦闷欲呕的胸口。
这人身上那股令人颤栗窒息的气味在没有其他人的介入时,一下子将林泽给吞没了。
“你是哪里不舒服?难道撞成脑震荡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走,我送你去医院。”
顾钧伸手去拉林泽,林泽却忽然弯下腰,难受地捂着胸口干呕了几声,“顾、顾先生,你、你身上的味道我、我受不了……呃……”
顾钧在斜阳下斯巴达了,且受伤!
有味道!受不了的味道!难道我是泔水桶吗?!老子虽然不擦香水不抹乳液膏霜,但也是每日两个澡的好不好?!我哪里有味道?要有也是男人味!!
可这人难受的都吐了,好像也不是开玩笑……顾钧悄悄地抬起胳膊闻了闻衣袖还有腋下,难道老子有暗疾了不成?
不香,但也不臭,其实细闻起来,身上还有股淡淡的松木香,沐浴乳和洗发水的味道,标准一清新脱俗好青年!m.xiumb.com
来往的行人好奇地朝这两个人看,打架?一个把另一个打吐了?要不要报警?一扭头,旁边就是派出所,这俩货应该也不至于傻到在警察眼皮底下斗殴吧?难道……几个正放学的高中生一脸兴奋,快看,那个不舒服的小帅哥长得可真是招人疼啊,然后这个黑脸的也很帅啊,会不会……嘤嘤嘤,好兴奋,赶紧拍、赶紧拍……
顾钧扫了一眼几个看热闹的女学生,不动声色地将身体转了个方向,正好背对了她们举在手中的手机,“你究竟怎么回事?”
林泽缓了口气,慢慢站直身,脸上带着少许的红晕,歉然道:“顾先生,今天是不是去过不好的地方?对不起啊,我这人天生对气味敏感,并不是有意冒犯您。”
“不好的地方?”顾钧眼神微暗,“你指的是?”
“如果我没猜错,顾先生今天见过死人。”林泽话说完,脸色又是一白,差点又想作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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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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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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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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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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