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斯亦出了花厅,左右一看,便看到林杭和那个小丫鬟缩在东耳室的墙根底下小声说着话。
他略一思索,转身向着那主仆二人走了过去。
此时三爷林杭正背对着他。倒是那个小丫鬟,正面朝着他。
见他走过来,小丫鬟吓得立时住了声,只一脸怯怯地看着他。
见小丫鬟脸色不对,三爷林杭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却是这才知道,原来“二哥”早注意到了他和这小丫鬟的动静。
林杭想了想,干脆回头迎向析斯亦,笑问道“二哥怎么也出来了”
析斯亦则很直接地问着他“我看到这小丫鬟找你,是出什么事了吗”
三爷犹豫了片刻,又想了想,他觉得这事儿似乎还是应该告诉“二哥”一声,便道“是”
只是,他才刚说了这一个字,那来报信的小丫鬟就飞快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偏她扯完三爷的衣袖后,又胆怯地看了一眼二爷,然后缩起脖子躲到三爷的衣袖后面去了。
和在府里人缘极好的三爷不同,这府里的下人们就没有不怕二爷那张冷脸的。
那一向有着怜香惜玉心肠的三爷见小丫鬟这模样,便对她安抚一笑,道“既然是欢颜的事,二哥也该知道才是。”
偏那才七八岁年纪的小丫鬟似乎有点一根筋。她拉住三爷的衣袖,一边偷眼看向“二爷”,一边压低声音小声道
“原是欢颜姐姐怕二爷知道了骂她,才特意说了,不许让二爷知道的”
果然事情跟颜欢有关
析斯亦的眼顿时眯缝得更厉害了些。
“欢颜出什么事了”
他问着那小丫鬟。
偏他五官原就生得冷峻,再这般狠狠细眯起眼,直叫人感觉一阵凌厉的刀光劈面而来。
小姑娘自打进府后,就一直是伺候三爷的,她也一早习惯了三爷的和风细雨,哪里受得住二爷这冷冽的寒风刺骨,顿时吓得把个脖子缩进了肚子里。
最后还是三爷看不过眼,替她答道
“我也没听得十分明白。好像是欢颜不小心打坏了老太太什么要紧的物件,如今人被管家大娘们扣了下来。欢颜怕老太太责罚她,想要叫我”
他看看析斯亦,改口道“叫我们替她去向老太太求个情呢。可是如此”
他看向那个小丫鬟。
小丫鬟先是一阵点头,可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偏她想要修正林杭的讲述时,却又正好看到析斯亦紧拧起的眉尖。丫鬟胆小,顿时吓得忘了要说的话,竟再一次缩到三爷的衣袖后面去了。
那析斯亦和三爷林杭却都没有注意到小丫鬟的欲言又止。
此时析斯亦正想着,这不像是颜欢会做的事
析斯亦认为,他对颜欢也算是了解甚深。
作为下属,颜欢虽然很会来事,但同时她也极小心,永远都只肯在人前表现出她最好的那一面,从不肯叫人看到她的短处和错处。即便是她出了什么错,她也会千方百计地一个人去想办法弥补和掩盖。
同事这么久,析斯亦就没见她主动向谁求助过。哪怕遇到什么她解决不了的问题,她也只会耍着心眼儿,绕着圈子引着人主动去帮她,她则打死都不会像那小丫鬟所说的那样,那般直白地把她的“弱点”暴露给人。
何况
他看看林杭。
虽说之前他和颜欢的关系很僵,可他敢肯定地说,最近一段时间,他俩的关系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
颜欢那人,虽然脸上总表现得杠杠的,他却一早就发现,其实这孩子的心地极为柔软。
甚至,从某方面来说,析斯亦觉得,他俩其实挺像,一样都是渴望能够跟他人建立起一种更为亲密的关系,又一样因为自保的本能而轻易不敢相信他人。
虽然他知道,直到目前为止,他们对彼此的信任依旧都是有所保留的,但析斯亦又相信,如果她真遇到什么过不去的难关,如果她真是迫不得已需要向人求助,那么,她首选的人,肯定是他
而不该是
他又冷冷扫了一眼那缩着脖子的小丫鬟。
而不是像这小丫鬟所说的那样,竟绕过他,向那个连毛都没长齐的林杭求助
二爷林析一向以冷脸著称。如今这般目光冰冷虽然析斯亦自己并不觉得地看向那小丫鬟,便吓得那年纪原就还小着的小丫鬟,更加不记得之前她想要说的话了。
亏得析斯亦行事一向严谨,倒不会以为三爷说的就是全部了,所以他又问着那小丫鬟道“是欢颜托你来送信的吗”
小丫鬟缩在三爷身后摇了摇头,道“我没见着欢颜姐姐,是板栗姐姐叫我来找三爷的。她被丁妈妈关起来了。说是欢颜姐姐也被丁妈妈关起来了,不过欢颜姐姐又逃走了,丁妈妈正到处抓她”
她的话说得有点颠三倒四。
析斯亦不禁又拧了眉。他正待要往细处问时,忽听得院门外传来一阵有人跑动的声音。转眼间,有个婆子从院门外急急冲了进来。
那婆子一抬头,恰正看到站在廊下灯影里的析斯亦。婆子的两眼一亮,立时不管不顾地扑到他的面前,连呼带喘地急道“二爷快去看看吧,欢颜怕是出事了”
“什么”
析斯亦还没开口,一旁的三爷林杭就先跳将起来,一把扯住那婆子问道“欢颜怎么了她在哪儿”
那原该回院里给颜欢拿衣裳的王婆子,却是这才注意到,二爷的身边还站着个三爷。顿时,王婆子一呆。想着这事关着欢颜的名声,她便扭头看向“二爷”。
此时,析斯亦则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了,果然是有人在算计颜欢。ωωω.χΙυΜЬ.Cǒm
而且,看样子,颜欢是真的需要帮助。
“别急”
越是遇到这种紧急状况,析斯亦反而越是冷静。他一把拦住那冲动得立时就要跑去找欢颜的林杭,又问着王婆子和那个此时终于肯伸出脖子来的小丫鬟
“你们两个说得再仔细些,到底出了什么事。”
于是,王婆子抢着道
“因二爷这里要个蛐蛐罐,欢颜就点了我和陈婆子还有板栗陪她一同过来。偏半路上的时候,欢颜和老太太院里的一个小丫鬟撞在了一处,摔坏了老太太的一件要紧东西。巧云不依不饶起来,非说欢颜是故意的,后来还惊动了丁妈妈。丁妈妈说,这事儿得由老太太做主。偏当时欢颜的衣裳弄脏了,不好这么去见老太太,丁妈妈就命她找个地方换了衣裳再去回老太太话,又叫我回院里替她拿衣裳,丁妈妈则带着板栗和陈婆子她们先去老太太那里。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就磨蹭着先没有回去。后来,果然就听人喊了起来,说是欢颜畏罪跑了。我越想越觉得这事儿不对,只好先来找二爷了”
那小丫鬟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道“是呢,板栗姐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又对三爷道,“书儿姐姐差使我过来看看三爷这里散了没,我路过垂花门旁的班房时,板栗姐姐隔着窗户叫住我,说是她被丁妈妈关起来了,又说欢颜姐姐怕被人诬陷说不清,所以才跑了。她说他们关欢颜姐姐的地方离三爷的外书房不远,她猜欢颜姐姐可能是跑去找三爷帮忙了,这才叫我给三爷带个信的。”
直到说到此处,小丫鬟才反应过来,板栗和欢颜两个竟绕过二爷这个正经主子不求,倒跑来求她们家的三爷,这事怕是会叫二爷觉得很没面子
她偷眼看看脸色愈加冷峻的二爷,再看看同样紧皱着眉头的三爷,这才发现她似乎做了件蠢事。
于是她哭丧着一张脸,自我辩解道“上次二爷冲欢颜姐姐发脾气的时候可吓人了”
小丫鬟分到三爷院里当差才刚一年,却也一早就知道,她家主子跟二爷院里的大丫鬟欢颜是自小一处长大的,关系极好。所以,上次她亲眼目睹二爷骂欢颜的时候,才会听着如意的指使,跑去向三爷报信。后来,府里便到处在传说着,二爷对欢颜跟三爷走得极近十分不满。有一次在老太太那里,如意看到她,还特意向她道了一回谢,只说上回亏得她报信及时,才没叫欢颜吃了大亏。
所以,这一回,她一听板栗那么说,便同样想都没想地跑来找她们三爷报信了
小丫鬟不知道的是,此时二爷和三爷神色凝重,却并不是因为她的“逾越”,而是两人同时想到了此事的蹊跷之处。
当小丫鬟来报信时,因她说得混乱,林杭原当“欢颜”只是因为打碎了老太太的东西而烦恼,却再想不到,后面还有什么“被关起来又逃跑了”的事。如今对照着王婆子的话听了个完整版,林杭才知道,怕是这件事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这事儿有蹊跷”他对析斯亦道。
析斯亦沉思着点了点头,又忽地一抬头,问着他道“你那外书房里留人了吗”
林杭摇头道“今儿一天都要在你这里陪客呢,我也就没在那边留人。”
析斯亦眉头一皱,和林杭对了个眼。
林杭立时道“我过去看看。”
说完,也不等析斯亦答话,就带着那个小丫鬟急匆匆地走了。
析斯亦则背着手站在廊下,看着三爷的背影一阵皱眉沉思。
王婆子见了,不由小心问道“二爷不用也去看看”
析斯亦的眼又是微微一眯,回头对王婆子道“欢颜的衣裳,你拿来了吗”
王婆子一愣。
析斯亦道“那快去拿吧。”
看着一脸淡定的二爷,王婆子迟疑了一下,心里不禁觉得,怕是欢颜在二爷心目中,并没有她们所以为的那么重要。
不过也是,一个丫头而已。
王婆子默默一叹,便依着二爷的吩咐转过身去。
只是,她才刚一转身,那一向言出必行的析斯亦,竟忽然难得地改了主意,对她道“慢着。你叫别人去拿,你跟着我。”
婆子愣了愣,又抬头看看“二爷”那张愈发冷峻的脸,却到底没敢出声儿问上一句。
她赶紧跑进厢房,叫过一个小丫鬟匆匆吩咐了两句,等她再出来时,却是发现,“二爷”竟已经不在门廊下了。抬头往四处一找,她这才看到,“二爷”已经走到了院门边上,正站在那里等着她。
便是已经看到金妈妈从屋里出来了,王婆子也来不及给金妈妈多做解释,忙不迭地跑到院门处,跟在“二爷”的身后。
而,叫她惊诧的时,“二爷”虽然已经走到了院门边上,却并没有如她所猜的那样,是要去追那刚刚才离开的三爷。
“二爷”站在那里,竟仅只是目送着三爷走远。
王婆子偷眼看看“二爷”,顿时又被“二爷”那从来没有过的凝重脸色给吓得垂了眼。
那析斯亦背着手站在院门边上,看着林杭渐渐远走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掠过一阵又一阵陌生的情绪。
抹去那些令他不解、也令他无端烦躁的情绪不说,他倒还能够保持冷静地思考整件事。
那些人布这样一个局,显然不可能仅只是针对“欢颜”这么一个小丫鬟的。那么,几乎不用想,他就能肯定,那些人的目标不是三爷林杭,就该是他这个“二爷”了。或者是一箭双雕。
既然如此,三爷这一回去,肯定是要惊起一些小鱼小虾的。
所以析斯亦想着,他只要站在这里先观察一阵子,等林杭替他试出水深后,他再根据情况,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只是
此时的夜晚可不是他那个年代的夜晚。这里的夜晚没有光害,在灯笼光影照不到的地方,那就是一片纯粹的浓黑。
看着三爷拐过甬道的拐角处,析斯亦的眼前失了目标,便只觉得那片浓黑看起来是如此的压抑,甚至都有些叫他想起童年时那段糟糕的遭遇了。
感觉到自己的心浮气躁,析斯亦不禁一阵皱眉。
接受心理咨询多年,他早已经是“久病成医”。即便这会儿没个心理医生在场,他自己也能替自己做点心理分析。于是,他很快便找到了这种浮躁心情的原因。只是,叫他吃惊的是,这会儿引发他这种不安感的,竟不是他自己,而是
颜欢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一直在脑海里对自己重复着一些话。
他告诉自己,颜欢那么机灵,应该不可能那么轻易上当。
他想,她那么聪明,就算上了当,她应该也能很快发现。
他一直都知道,她一向鬼主意多多,就算她发现上了当,她应该也能很快就找到脱困的方法。
她那人那么能说会道,就算一时不能脱身,她应该也不会让自己吃什么大亏。
深受心理疾病困扰多年的他,自然知道,当一个人的脑海里反复强调着什么样的念头时,其实这正代表着他对这些事缺乏着信心
即便他一直都知道那个人的精明和能干,析斯亦却发现,他依旧无法不为她担忧。
意识到这一点,他忽然就无法再等下去了。
于是他一转身,便这么跟在了林杭的身后。倒叫那王婆子一时反应不及,竟慢了一拍才急急跟了上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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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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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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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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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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