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黑,那预谋了一天的雪花,才赶着国公府里几位主子进门的脚步飘然落下。
因如意跟着二爷出门了一整天,金妈妈便放如意先行回屋去歇息了,又命颜欢领人进去伺候二爷梳洗更衣。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析斯亦那原就生得唇红齿白的小脸,于灯下看着显得更是撩人。
“颜控”颜欢一时没能把持住,便趁着伺候析斯亦洗脸的功夫,故作殷勤地执着那热帕子,欲要亲自上前去替析斯亦擦脸。
亏得析斯亦不是真醉了,及时抢过她手里的毛巾,又拿那种看登徒子的眼神瞥了颜欢一眼,然后将那热热的毛巾捂在脸上。
颜欢不由抿唇一笑。
显见着析斯亦只是酒精上脸罢了。洗了把脸,又喝了一碗酸酸的解酒汤,他脸上的红晕也就已经褪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已是冬月里了。虽然天色全黑了下来,其实不过还未到戌初时刻。恢复了精神的析斯亦便对着颜欢一抬下巴,示意她跟着他进了书房。
“突然决定回来,是出什么事了?”
析斯亦一边往书案那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问着颜欢。
跟在他身后的颜欢不由就伸手挠了挠额角。
虽然她并没打算对析斯亦隐瞒下她这次回来的原因,可就这么一下子被他戳中要点,还是叫那习惯了拐着弯儿说话的颜欢一阵不适应。
没有听见她的回答,析斯亦也不以为意,只转身于书案后坐了,又将双肘搁在书案上,十指指尖相对,以指尖撑着下巴,看着颜欢询问地一抬眉。
他这副等待她咨询的模样,不由令颜欢再次伸手摸了摸额角,这才把昨天路遇九郡主兄妹,以及后来在报恩寺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给析斯亦全都交待了。
听完她的叙述,析斯亦不禁微抬起下巴,一双乌黑的眼眸也渐渐眯了起来,喃喃道:“难怪……”
“什么?”颜欢没听清。
析斯亦沉思着又道:“难怪那时候她看起来有点奇怪……”
颜欢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眨了两下眼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顿时大惊。
“什么?!她也去了?!”
她这突然放大的声音,直把陷入沉思的析斯亦吓了一跳,便抬眸责备地看她一眼。
而书房门外,同样也听到惊呼声的金妈妈则敲了敲房门,轻声问了句:“二爷?”
析斯亦看着颜欢又是一抬眉。
颜欢无奈,只得过去开了门,对那金妈妈讨好笑道:“我跟二爷闲聊呢。”
显然金妈妈是不信这话的,便冲颜欢递过去一个暧昧的眼神,压低声音道:“别太胡闹了,到底还没有过了明路呢,小心被人抓了把柄。”
顿时,颜欢被她这话给弄了个大红脸。
金妈妈又冲她飞了飞眉,竟主动伸手将她又推回书房里,还极体贴地替那二人关严了书房的门。
颜欢瞪着那关起的门默默运了一回气,再回头,就只见析斯亦冲她好奇地扬着眉梢,问:“说什么呢?”
颜欢不由又冲着析斯亦默默运了一回气。因为不想让他知道老太太的打算,她连她曾疑心那九郡主是出于嫉妒才对她心生恶意的事都没敢说,这会儿又哪肯让他知道金妈妈的话。
她只装作没听到他的问话,走到那书案旁,问着析斯亦道:“她跟你说什么了?”又后悔道:“早知道,我一进门就该把这件事告诉你。”再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没有露馅吧?”
析斯亦立时回应了她一个高傲的眼神,放下原本抵着下巴的双手,挺直着肩背道:“想从我这里套话可不容易。”
颜欢不禁一眨眼。他这句话,却是忽地就叫她多了心,以为他这是在暗嘲着她想要无偿从他这里套问消息的意思。
而不等她心里的猜忌扩大,只听析斯亦又道:“她是跟赵纯一起去的。我们一共说过三次话。第一次,是他们兄妹刚到的时候。她过来问我你有没有跟来,我告诉她你没来,她当时好像还想问点什么别的,不过正好赵纯过来,她也就把话题给岔开了。第二次,是老太太把我叫到后面去见一些新来的客人。有人提到之前的车祸,她说……”m.xiumb.com
他抬眸看向她,“她问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遇。”
颜欢的眼顿时就瞪圆了。
“因为当时还有其他人也这么说,我当她是在开玩笑,也就没在意。”析斯亦道,“不过现在想起来,她当时的眼神确实有点奇怪。”
颜欢不禁一阵凝眉沉思。顿了顿,她又问道:“不是说,你们说过三次话吗?”
析斯亦倒也一点都不瞒她,“第三次,是散席的时候。赵纯跟我说,过两天下帖子请我,她也凑过来说,叫我务必带上你。我以为她只是对你有点好奇,也就答应了。”
他看看她,“幸亏当时我是不知情,应对起来也就没有刻意避着她。我想,我应该没有什么让她起疑的地方。”
颜欢一直是悲观主义者,总更愿意相信事情只会更糟。于是她拧着眉头道:“就算她没有对你起疑,她对你的试探,就已经证明了——她这人有问题。”
看着她那拧起的眉尖,析斯亦的眼不禁又眯了一眯,便再次搭起指尖,歪头看着她道:“其实也未必。‘疑邻盗斧’的故事你听过吧?有时候越是疑心有什么事,就看什么都越像是有那么一回事。”
这话颜欢可不爱听,便耸着眉尖道:“别的不说,就‘回帖’那两个字就很可疑。这个时代里的‘回帖’,指的是回应别人下的帖子。可这两个字嵌在当时的语境里,明显就是我们那个时代里才有的意思。”
析斯亦却道:“也未必。这个时代里的回帖,有时候也会当作文章来写。”
见他居然如此不知警觉,颜欢不由就烦恼地一抹额头,瞪着眼道:“总之,你信我,我这人第六感一向很灵,我就觉得她很危险,提高警惕对我们谁都没坏处……”
“我信你。”
忽然,析斯亦的声音打断她的抱怨。
颜欢一愣,那抹着额头的手顿时就僵在了额上。
她偷偷从手腕下方看向他。
便只见书案后,那个笼在烛光下的人影,一双乌眸深沉而宁静,却是看得她那浮躁不安的心无来由地一颤,顿时有种危机降临之感。
颜欢下意识地一转身,避开了他的眼。
可刚一转过身去她就后悔了——这是明显的示弱嘛!
于是她又赶紧转了回来,看着他道:“其实你根本就不相信……”
“我信。”析斯亦再次打断她,原本乌黑的眼眸在灯影下看起来更显深邃,“我之所以那么说,不过是不想你那么不安罢了。”
顿时,颜欢只觉得胸口如被人捶了一记重拳一般,竟差点没能喘上气来。
本能地,她又想逃避地转过身去了。
亏得她只是肩膀晃了一下,到底还是控制住了那股冲动,只是低垂着眼避开他的视线,盯着鞋尖上的绣花默默做了两个深呼吸。
等她稳住心神,再次抬头时,却是吃惊地发现,那原本坐在书案后的析斯亦,竟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且就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咫尺距离之外。
她不由倒抽了口气,飞快后退一步,却不想,竟引得析斯亦又向她逼进了一步。她本能地一抬手,抵住他靠近过来的身体,瞪着他道:“你要干嘛?!”
而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析斯亦的目光并不是在看着她,而是在看着她的额头。
被她抵住胸口的析斯亦倒没有再往前进,只忽然抬起手臂,以五指为耙,伸手捋顺她那被弄乱的刘海,直到把她那刘海理得齐齐整整,他那紧皱着的眉头才一松,笑弯着眉眼道:“这样好多了。”
颜欢:“……”
——该死的强迫症!
差点害她以为他要对她行什么不轨之事了!
这么想着,颜欢不由就想起上次他来看她时,也是这样替她拨正刘海来着。只是那时候的她正好被他的话给带走了神,也就没怎么在意他的小动作。可这一回,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叫她在意了起来……
颜欢不禁一阵别扭。
别扭完,则又是一阵心理不平衡。想着刚才她献殷勤要替他擦脸时,他那嫌弃的眼神,她立时抬头,瞪着那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析斯亦嘲道:“二爷这算不算是双重标准?我碰你不行,你碰我就可以了?!”
析斯亦原本停留在她刘海上的黑眸微微下移,盯着她的眼眸看了一会儿,然后一挑眉梢,却是把唇角处原就有的那个小小凹陷凹得更深了些。
“如果意图单纯,我自然不会介意。”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顺着她的手臂,停留在他的胸口处。
颜欢也下意识顺着他的眼一路看过去,却是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手依旧撑在析斯亦的胸口处。
她顿时一窘,忍不住眨巴着眼又飞快瞅了析斯亦一眼。
二人眼眸相对处,颜欢立时就明白到,析斯亦正等着她一脸狼狈地从他胸前收回手。
虽然此刻她的感觉确实有些狼狈,她却不愿意如了他的愿。于是她学着他的模样故意眯起眼,原本伸直的手指屈成狼爪状,便这么在他的胸口抓揉了两把,直把那析斯亦惊得后退两步,她这才笑嘻嘻地收回手。
那被调戏了的析斯亦捂住胸口,瞪着颜欢一阵无语。
半天,他才找到一句话:
“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女人。”
颜欢的小媚眼儿一抛,故意扭着腰肢斜着胯,笑道:
“我该怎么回这话呢?是说,我也没把你当男人,还是该说,正因为我把你当男人了呢?”
析斯亦:“……”
比脸皮厚,他还真是比不过颜欢。
他那里正想着怎么才能占了她的上风,颜欢则已经收回妖艳状,站直身体又道:
“之前我们一直没有讨论过。现在想想,我怀疑我们出事应该不是什么车祸。”
析斯亦看着她眨了眨眼,一时竟有点跟不上她这转换的思绪。
颜欢却不管他此刻的想法,只继续又道:“我回忆了一下,我们出事的时候,好像周围一下子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所以我才……”
她这话还没说完,析斯亦已经皱眉道:“你也有那种感觉?!”
颜欢看向他。
析斯亦道:“那时候我也有那样的感觉,就好像整个人都罩在一个什么罩子里,一下子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不过我当时还以为是我疲劳驾驶,一时耳鸣的缘故。”
二人再次对视一眼。
默了默,颜欢才又道:“那道白光,也很诡异。如果是车灯,不说有没有车辆行驶的声音,至少那灯光应该是由远而近的。可我怎么记得,那白光像是突然出现的?”
析斯亦没吱声,只双手抱胸,摸着下巴一阵沉思。
又顿了一顿,他才看着颜欢道:“现在说那些其实也没什么用。我们在这里,本身就已经够诡异的了。”
颜欢哪有不知道的,便白他一眼,道:“总要弄明白我们是怎么来的,才能知道该怎么回去。”
析斯亦则低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的。这是我的承诺。”
颜欢一愣,抬头看看他,又垂眼避了避他的视线,然后再次抬头看着他的眼眸笑道:
“说这些做什么。反正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
颜欢从不相信任何承诺,她自己也从不向人许诺。因为她知道,就算此刻她也许下同样的诺言,到时候只怕她也坚守不了。
她一直相信,人天生就是自私的。如果上天只允许他俩当中有一个能回去,哪怕她这时候答应得再好,到时候她肯定也会毫不犹豫地踢开他去争取这唯一的机会。就像她相信,他肯定也会那么对她一样。
其实,颜欢一直觉得,她这BOSS有点小天真。
也许是成长过程太过顺遂的缘故,她总觉得析斯亦于很多方面都有些过于理想主义。就比如他的这句承诺。颜欢倒也相信,此时的他应该是百分百相信他能够做到他所承诺的。她不信的,只是事到临头时,他是否还能坚守这份承诺。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又所谓“己之所欲勿强于人”。她做不到的,她不会去勉强别人做到。而如果别人能够做到她却又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她就更不愿意去接受这份强加于她的压力了。
颜欢相信,世间的一切都该是个公平的交易。她能付出多少,她就要得到多少。叫她吃亏她不愿意;叫别人吃亏,别人肯定也不愿意。所以,最公平的办法,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我不指望从你那里得到的东西,请你也别指望能从我这里得到。
不过,即便她什么都明白,却不得不说……
此时此刻,他许下承诺时那十足的诚意,竟叫她有点出乎意料的小感动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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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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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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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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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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