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云闻声,抬起头来。
置身于汤池之中,苏景年上半身只露出胸部以上的位置。在热水的浸泡和甘草药效的双重作用下,她身上寒意祛了不少。血脉也活络了不少,她露在池水外面的皮肤晕上了一层粉红。
“怎地了,可是汤水热了?这便让她们送些冷水来。”
慕容云起身,欲往外行去。
“不,不是的。”
“那是?”慕容云停下脚步,回身问道。
“云姐姐,你怪阿难吗?”
“。。。”慕容云没有接话。
苏景年道:“阿难诓骗了云姐姐,以女子之身,娶了姐姐。”
“。。。”慕容云依旧是沉默。
她怪苏景年吗?
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连慕容云自己也根本无法知晓。
为了苏景年,她亲手出卖了慕容氏,出卖了将军府,出卖了她的亲爹慕容雷慕。
这些年里,慕容云是痛苦压抑的。
为了苏景年一人,背叛整个慕容氏。慕容云心中的良知,无时无刻地鞭笞着她,折磨着她。
她无数次的回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是否还会做出那个改变了太多人命运的抉择。
对于这个问题,慕容云的心中至今也还是没有答案。
同样,又是为了苏景年,自从嫁入北域王府的那一天起,慕容云便开始同苏景年做起了名义夫妻,独自守起活寡来。日日形单影只,夜夜独守空房。
这些年,慕容云亦是自卑而怯懦的。
她总认为,是她自己不够好。如若不然,为何小人儿只是于她,唯有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却无再多的怜爱之意呢?她是多么的想,能够为小人儿生下几个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也能够让慕容氏的血脉继续延续下去。可事实却是,苏景年连碰,都未曾碰过她一下。
苏景年与慕容雪晗的母子关系,更是时好时坏。夹在北域王与北域太后二人中间,慕容云的日子又何尝好过。
其实,痛苦压抑、自卑怯懦,这些种种,慕容云都挨得过。
最令她无法承受的,是孤独。
失去了将军府,失去了父亲,也意味着她失去了生而为人以来,生命中的所有依靠。
无依无靠,无凭无借的感觉,会把一个人生生推向崩溃与疯狂的边缘。
白日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好事情,也只能在夜里自己同自己欢喜。而在王府平淡如水、单调往复的日子里,好的事情,往往又是少之又少。
大多数时候,面对不公与挫折,慕容云唯有置之一笑。
曾经,她面对过数之无尽的流言,那些恶意的重伤与诋毁,令慕容云食不能寝,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终日。
天下的人都说,北域王的侧王妃慕容氏,不过是那小王爷用以收买人心的工具。说慕容云,或许只是那喜爱断袖分桃的北域王,手中的一只玩物罢了。更笑她,克族、克父、克夫、更克子。若果不是这样,慕容氏如何陨落?慕容雷幕何至于政变失败?她又怎么会嫁入王府多年,而未曾为北域王育有个一儿半女呢?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过如是。
一张张无遮无拦的嘴,一副副花花白白的牙,便能够易如反掌地,将一个活人剥皮拆骨,饮血吞肉,再挫骨扬灰。
仿佛如同,一朵本是不谙世事的温室花朵,却被命运强迫着,独自面对烈日与暴风的一次次与摧残。
在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之下,慕容云被贬损得体无完肤,而她却毫无反抗的力气。
起初,慕容云也哭。可哭了太多次后,她便不哭了。
因为慕容云发现,你哭也好,笑也罢,于那些根本不在乎你的人眼中、口中,你的眼泪与你的人一样,根本一文不值。
于是,慕容云便笑。
那些说她坏话的人见她笑了,反是自觉没了什么无趣似的,各自散去了。
许多这种类似的痛苦经历,在慕容云心中烙下了一个个很深的痕迹。
每每回忆,都令她感到不寒而栗。而且,时至今日,这些往事,还会在某个午夜,毫无预兆地溢上慕容云的心头。一旦孤独突破了心墙的守护,那么这一夜,便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然而,纵然受过了多少的苦楚与疼痛,心灵煎熬到了何等的程度也好。
直到今晚,在苏景年表明她的女子身份之前,慕容云一直觉得,为了小人儿,她现在所承受的一切,并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因为,她始终在等待着一位少年。
是那位少年,手中执着一朵红番花,来到了慕容云的面前,将花送给了她。
并且告诉她,红番花的花语,是待君一世。
从此,那朵红番花,便放肆野蛮地在慕容云的心里扎下根了。
慕容云等待着那位少年,希望少年再来时,能够走进她的心里,和她一起再见一见那一朵红番花。
所以,即便等待那位少年,需要消磨一生的光阴,需要承受万千的痛苦,慕容云也是愿意。
等到有一天,慕容云见了那位少年。
她想对那位少年说:
“待君一世,我心不改。
即便你许久未来,即便你从不曾知晓我如何看待于你,即便这等待,耗费了我毕生的精力也罢了。
不要紧。我早已是在漫长的生命里,习惯了等待。
待君一世易,君难再回头。何日南风起,妾心还幽幽。
即便你的心放在了别处,即便你的身旁有了一个她,即便在你的眼中,都只为那一人,明暗喜悲。
没关系。只要你在,不争朝夕。只要你在,不盼唯一。
多么希望,我能够化作一朵云彩,随着天边吹起的南风,永远悄无声息地陪伴在你的身旁。如此,已是足矣。”
慕容云的心中,积攒了太多的话语。只想等那位少年来了,便都说予他听。
可时至今日,慕容云总算是知道了。
那位少年,是不会来的。
从前不会,现在不会,未来更不会。wWW.ΧìǔΜЬ.CǒΜ
那位少年,是不存在的。“他”只存在于,慕容云一己的幻想之中。
慕容云的苦等与守候,最终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事情发展到了这般地步,慕容云真的是不知道,自己当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眼前的人。
这人,不是她的小人儿,不是她的阿难,更不是那位少年。
她,是北域的王,苏景年。
慕容云酝酿了会,方能在脸上强作出一丝的笑容,说:“阿难也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不是么。即是如此,我怎会怪你。我这便去取阿难的衣裳来,等下阿难沐浴完,正好换上。内务府早前有在我宫里存着的几套,今日正好派上用场了。”
“云姐姐,且先留步。阿难有话要说。”
“好,阿难说吧。”
“今日阿难对姐姐表明身份,是想让姐姐知晓,阿难从来视姐姐为亲生姊妹一般,心中从无芥蒂。姐姐昔日为北域,为阿难付出甚多,乃至于大是大非面前,不惜大义灭亲,这些阿难未有一刻曾经忘记过。更有甚,因为阿难女子的身份,令云姐姐遭受了许多莫须有的非议。姐姐却从不曾向阿难诉说过委屈,哪怕一次也没有。姐姐只是一个人默默承受,独自忍耐。这些,阿难也都看在眼里。然而,只要云姐姐还是阿难的王妃,那么这些非议便永远没有终止之时,云姐姐的身边便永无宁日。
再者,于女子而言,最珍贵之处,便是青春芳华。可青春易逝,芳华终老。
若是不能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那对于一个女子而言,便是对她施加了最为残酷的刑罚。
而阿难。。。无法给予云姐姐幸福。
阿难真心不愿姐姐再受委屈,也不愿再强留姐姐于王府的后宫之中,枉自蹉跎大好的青春年华。
云姐姐若是应允,阿难便差人替姐姐重新拟个新的身份,并为姐姐在北京城重新营建一处新府邸,备上黄金万两。
姐姐若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公子,阿难便助姐姐招募其为夫婿。再在朝中,为姐姐的夫婿寻一官职。保证姐姐的夫婿和姐姐的后人,世代荣华,衣食无忧。”
透过水雾,苏景年清晰地看到,在自己的一番话过后。
慕容云的脸色,如同死去的灰烬一般,坍垮了下去,再无生机。
“阿难,是要赶我走?”
苏景年不言,也不语。脸色也是差极了。
方才那番话所表达的意愿,已是她所能接受范畴内,于慕容云而言,最好的结果。
“是我,做错了什么?”
苏景年眼色一横,道:“云姐姐。对与错,是与非,何必非要论个清楚明白呢?姐姐于北域,于阿难有恩。不到万不得已,阿难是不会做出不利于姐姐之事的。可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阿难不希望看到,阿难与姐姐的情谊走到尽头的那一天。不如,你我各安天命,各自安好。彼此之间,只需记得往日里的那些美好回忆,而不是些什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是就够了吗?”
慕容云的眼泪掉了下来。
“我同阿难,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写得我太难受了。对不起,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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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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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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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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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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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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