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天里,云朵同两位还勉强能使力起来的老大爷一起将草木棚所有的尸体全部移到外边放的远了些。云朵本来是想直接烧了的,但是老大爷们不同意,云朵拗不过,也就只能随他们去了。
村子里喝的水现今全是过滤过的,喝是解决了但是吃的问题又暴露出来。
村子里早已经不剩下什么食物了,庄稼全被大水淹没,这些天村民们吃的都是从各个角落勉强寻来的看起来较为完好的菜叶子和腐烂的动物尸体。
那动物尸体能吃吗?
云朵不知道也没力气管。
她这几天身体越发虚了,吃什么都吃不太下,勉强喝点菜叶汤已是极限。
没有伤药,中箭的地方得不到很好地照顾已经流脓溃烂,整夜整夜地发烧烧的她已经迷迷糊糊,白天还得强撑着精神同活着的人一起打扫草木棚。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草木棚里活着的人从百来个到现在的四十来个。
五天,就没了一大半。
她不是没想过逃出去,但是所有能出去的方案都被她自己一一否定。这村子四周全部被围全部有士兵守着,拖着病弱的身体,恐怕她还没到村口就能被射成筛子。
云朵坐在稻草上靠着柱子,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出去。
这一刻她竟然很想祝晏。
可能有人将她神不知鬼不觉从雍州城中运进这封死的梨花村,那人自然也不会留下任何线索给祝晏。
她现在无比后悔那天晚上碍着面子没叫住祝晏,要是叫住了祝晏,事情会不会不一样了呢?那她是不是不用受这苦了呢?此刻祝晏在做什么呢?我不见了,她派人找了吗?还是依旧守着那些染了病的百姓,忙的不可开交?
祝晏确实忙的不可开交。
五天前,祝子宸来报,说是村子里染病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可是御医们依旧束手无策。
问过是怎么回事后祝晏坐在太师椅上掐了一下午的眉心。
三个村子在下游,而那个他没去看过的梨花村在上游,那个村子是疫病的发源地也是最严重的地方,里边动物的腐尸和人类的尸骨随意丢在地上,恶臭难当。虽说已经派人将里边全部封起,一只蚊子也飞不出去,但是真的飞不出去吗?
那些人们注意不到的细小蚊虫沾了疫病从梨花村出来,又钻进了这三个村子和临时的隔离地。
染病的人越来越多,外边只要人一死,祝晏便会派人强制将尸体火化,可是梨花村里没有,那边,已经不是活人能呆的地方了。
郡守跪在下首,声声泣泪,“王爷,下令吧,那村子真的留不得了,即便里边还有活人,可那些活人,也已经染病活不长了!”
“雍州遭不住再有人染病了!”
“报,王爷!”一士兵急急从外边奔进来单膝跪地,“雍州城内,已经有人染了疫病!”
“什么?”祝晏猛地站起来,吩咐道,“压下去,千万别引起恐慌。”
他狠厉道,“若是谁走漏了风声,斩立决!”
“是!”士兵应声退下。
祝子宸从外边进来,“皇叔,不能等了,现在连驻守在梨花村外的士兵也有的已经得了疫病!”
他转头看向郡守,“传本太子命令,烧村!”
郡守刚要应声却被祝晏一声历喝打断,“不行!”
祝子宸扭头不赞成地看过去,“皇叔!”
祝晏沉声道,“要下这命令也是本王来下。”
祝晏周过去按住祝子宸的肩膀,“子宸,你未来是要继承帝位的人,你的身上不能沾上一点污,你得干干净净,让朝臣,让百姓无可诟病!”
祝子宸呆愣愣看着自家皇叔。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感谢的话吗,想来皇叔也不需要。
这个男人的妻儿不见了,这几天辗转于郡守府和隔离点,昼夜不歇。
他早不像祝子宸平常见过的那样精神奕奕。
他面色苍白,像是生了场大病,可祝子宸知道这人只是熬的,他熬着不睡,除了必要在隔离地带的时候他都带着人在雍州在找他的王妃。
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底下也是青乌一片,就连下巴处都冒出了些许胡茬,冠发散乱,一身衣服穿了几天也没换,此刻已经处处脏污,哪还有半点皇家威严。可就是这个明明已经累到极致的男人,到现在还记得要将罪与唾骂揽在自己身上。
祝子宸内心百感交集。
祝晏转身面对郡守,眼睛红肿,声音却坚定不容拒绝,“传本王的命令,架火油,烧村!”xǐυmь.℃òm
“是!”
“快快快,架火油,王爷下令,烧村!”
一坛又一坛的火油上了投石架,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投入梨花村!
靠在草木棚口的云朵似有所觉,抬头看去,只隐隐约约瞧见村门口有人影在晃动。
她抬了抬手,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无力地放下了。
“姐姐,你是不是要死了?”长生坐在地上,脑袋搁在云朵的膝盖上,轻轻地问。
“其实长生也感觉长生活不长了,长生今天咳了血,阿娘曾说,如果一个人他咳血了,那便是活不长了。但是如果长生是跟着姐姐一起死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了,下辈子,长生还想当姐姐的弟弟,可以吗?”小孩抬眼,期待的瞧着云朵。
云朵揉了揉他的脑袋,沉默着点点头。这会,她说不出自己不会死的话了。
“放——”
断头台的铡刀升起,一声令下,刽子手砍断绳子,铡刀下落。
天边飞来无数的黑点,云朵眯眼看去,那是一坛坛不明物体。
“噼里啪啦!”
村子各处响起了酒坛碎裂的声音,草木棚里众人纷纷站了起来,惊魂不定,“发生什么事了?”
“娘,我们是不是要死了?”云朵听得草木棚里唯一还活着的女娃平静地问。
声音没有一点起伏,仿佛早已看淡死亡。
一个坛子砸在了云朵面前,她偏了偏头,溅起的碎片从她的侧脸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云朵却顾不上,她猛地站起来,“快跑,这是火油!”
她吃力抱起小孩,回头一看,与她相处了五天的村民们站在草木棚里,用悲哀且麻木地眼神注视着她,却没有一个人挪动。
云朵呆愣愣站在原地,是啊,跑什么,跑的掉吗?她松手放下了小孩。
现在是火油,接下来就是火、箭,这个村子会被一把大火燃成灰烬,所有人都会成为一捧灰。只要跑不出这个村子,横竖不过是早死一些和晚死一些的区别。
一坛坛火油砸在村子各地,炸响在云朵的耳膜处。
起火了。
村子外围被人点上了火,浓烟滚滚而来。
云朵站在原地没动。
恍惚间云朵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转身回头。
浓重的黑雾里,并肩站着俩个人。
一个穿着灰扑扑的道袍,胡子一大把,瞧起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可云朵知道这不过是此人惯有的欺骗手段。另一个穿着黑衣裳的男人,全身被黑色布料包裹,只露出一张带着笑容,平凡到丢在人群很快就能找不着的脸。不用看,云朵都知道他背后背着的黑色布条里包着的,是一把弯刀。
云朵眼睛瞬间湿润,她张了几次口,才勉强喊出,“师父,师兄。”
声音轻到不能再轻。生怕声音大一些,就把人给吓没了。
她往前迈了一步,却瞧见师父师兄的脸迅速被血染红,“不,不要!”
两人的身体同时从右边开始化作粉尘,“不要,不要。”
云朵奔过去,却只抱得冰冷的空气和微微颤抖的自己。
“小朵儿。”
云朵瞬间回头,师父和师兄就站在她十步开外的地方。
她看见师父和师兄的眼睛溢出血泪,听得师父和师兄说,“活下去,云朵。”
“活下去,云朵。”
“活下去。”
云朵正待张口,却听得一个稚嫩地声音炸响在耳边,“姐姐,有箭过来了,我怕!”
黑雾迅速退散。
云朵回神,这里哪有什么师父师兄。
这里是梨花村,入目是已然着火的房屋和草木棚。
箭如雨下。
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你便会知道求生是人们的本能,即便你病入膏肓。
那些刚刚一动不动的村民此刻已经跑没影了,只剩下个烧了大半的草木棚。
云朵咬牙,拉起小孩就跑!
他们在村子里乱跑,一路上碰见被着火的房梁砸下,被箭雨直接射穿,连一句话也没能说完的村民。
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云朵带着小孩到处奔跑,瞳孔里却印出半空中急速降落的箭雨。
云朵只来的及推开小孩。
祝晏来到了梨花村外围。
相隔五里地,祝晏也能听见里边传来的绝望的嘶喊。
他站上搭起的高台,入目可及是一片汪洋火海。
他站在那里,面对着火海,沉默不语。
身后走过几个士兵低声交谈。
“哎,前几天见着一不怕死往村外跑的姑娘长得不错,想想她也要死在这火海就觉着可惜。那姑娘脑子还有些问题,怪不得被留在村子里。”
“怎么说?”
“那姑娘自称瑾王妃!”
祝晏瞳孔巨震,他猛地回头扯住那士兵的衣领,“你再说一遍,她说她是谁?”
士兵突然想起了王爷前些日子一直在找的王妃。
不,不会吧。
他颤抖着说,“她说她是,瑾王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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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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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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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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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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