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夏笑了,盯着他的手看。“怎么了?”
高承义松了手:“不要喝酒。”
师夏弯腰,嘴唇几乎碰上他的耳朵,轻笑:“好啊,听你的。”
像丝巾迎着风,扰过脸颊。那骚动的热烈,若有似无地滑过他的耳侧。
高承义没有回头看她:“师小姐。”
师夏知趣地直起身,手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你们老大说得对,不要喝酒。”她脸上还带着笑,轻松地坐回去,环视大家:“你们平时是不是经常通宵啊?”
很快有人接话,话题陆续又炒热起来。
直到猪蹄端上来的时候,师夏看了一眼笑说:“我以前经常拿猪蹄练手。”
“练什么?”
“练走线。其实猪皮比较硬,人皮最好,够软。”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成了一盏明晃晃的白炽灯。
“师小姐是做哪一行?”
“你猜,拿枪的。”
眼镜女的脑子里慢吞吞滑过一串书名《霸道黑帮老大的小妖精》、《豪门泼辣警花》、《强宠美艳女杀手》……
大家兴致勃勃猜了个遍,最后高承义把杯子放在桌上:“纹身师。”
话题终结,几乎所有人的眼光在霎时之间变成了讶异、反感和好奇。
“你们纹身师一定天天去酒吧,夜生活很丰富吧?”
“看着不像啊,你怎么没有纹身啊?”
“男朋友很多吧?嘿嘿嘿。”
“认识很多大佬?”
师夏对这些眼光习以为常,抬眼说:“我的夜生活……”正要一句说“关你屁事”,高承义忽然把茶杯放下,打断她的话:“有作品吗?给我看看。”
她竖起浑身的刺,就被这一句话软化。
吃到一半,师夏走出包间,努力揉走残留在皮肤上的冷意。她沿着走廊往洗手间走,走到一半就停下了,靠在墙上。
走廊灯光昏黄。
她有点疲惫,摸出烟咬在嘴里。
在包里找打火机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不可避免想到她的师傅。
他踏踏实实画稿,用最大的真诚去创作。他在世界各地四处奔走,试图改善人们对纹身行业的刻板印象。有些人努力了一辈子,无怨无悔,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纹身师获得尊重的那一天。
坏人有纹身,所以纹身的都是坏人。
有趣。
师夏不自觉地,又想到某个男人。她不敢多想,因为她只稍微一想,手就开始发抖。她很快找到了打火机,燃起了烟。
烟雾弥漫,师夏的心情缓缓地放松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高跟鞋。她无意识地想,朱莉说得对,脚趾甲剪成圆的,好像没什么用。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她感觉到手上一松,烟被人夺走。
师夏抬眼,目光落在那一条深色领带上,它松开了些。
她稍仰头,朝着高承义伸手:“还我。”
高承义把领带拧松一些,目光透过白雾凝望着她:“不是哥哥的遗物么,怎么抽了?”
师夏:“我喜欢。”
高承义看着她,微眯眼。修长手指捏着烟,挪到自己的唇边,微张唇,咬住了它。
这是她刚才抽过的烟。
在他咬住烟的一瞬间,师夏的背脊像被一股电流穿过。
眼前这个高承义和刚才在包间里严厉克制的高承义,完全不一样。从他解开领带的那一刻开始,他变得放松,又难以言喻。
师夏说不出,哪个是真实的他,哪个是面具,或许都是。
“我是骗你的。”她望着光影里忽明忽暗的男人轮廓:“谁让你把我烟盒丢了。”
高承义斜咬着烟,懒吸了口,声音模糊:“还有烟么。”
师夏把链条包往后拉:“想抽自己去买!”
高承义哼笑着,单手把她的包拽了过来。师夏一时站不稳,连人带包扑近过去。等她站稳想要发脾气的时候,两人的距离已经缩短到极限。
呼吸可闻。
他身上绕着烟味,但眼神里,动作里全是男人味。
无尽的风肆意狂欢,无数的人举杯痛饮。
她的视线里,只有一个高承义,只有他的眼睛。她好像突然陷入了一种类似醉酒的幻觉中,浑然忘记了自己在哪。xiumb.com
在这一场几秒钟的对视中,师夏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她说不上来,也喘不上气。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透过高承义,寻找别人的影子。
她正愣着,高承义往后退开,手里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搜出的烟盒,轻转,烟盒停在手指间。
他抬眼:“我见一次丢一次。”
师夏浑身瘫软,还在面红心跳,想骂他神经病,野蛮人。但是,他微抬眼的时候,额头压出三道纹,眼神幽深,性感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那下次什么时候见?”
怂死了师夏!
高承义沉默。他把唇上的烟取下,捏在手里看烟灰,目光慢慢变了。
“没有下次。”
他起身,随手把烟捻灭在旁边一个垃圾桶的白沙粒上,烟盒丢进桶里。
“高承义!”
“你回来!”
“你不留我号码你要后悔的!”
师夏大声冲着他的背影吼。
在穿堂风中,高承义再次把领带拧紧,脚步不停,往前走。
师夏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后悔到肠子都青了。那感觉像是一块夹到嘴边的唐僧肉没咬住,掉回汤里,还溅她一身。
刚才她应该吻上去啊!
她当时在想什么呢!
这时,一阵狂风吹起了窗帘,地上尚未熄灭的烟头燃起了一簇火。清洁工不知所踪。
师夏闻到一股呛鼻浓烟时,火势已凶猛地包围了整个洗手间。因为是仿古设计,这些考究的木门,迅速点燃开去。
师夏想往前走,但鼻腔里全是浓烟,让她立刻咳嗽起来。感觉吸入肺部的空气变得极为稀薄,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她听见自己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嘶声。
一时间,她浑身都是虚汗,手匆忙地在包里翻出急救扩张药,拿到嘴边狠狠深吸几口,也没喘过气来。别说走了,根本站不住,她只好顺着墙壁坐下,不停地一边吸药,一边喘气。
“你怎么了?”服务员托着托盘经过,连忙跑来。
师夏立刻拽住她,指着洗手间的方向:“……火……”她的喉咙干哑,根本喊不出来。她拿过药狠狠吸了几口,勉强把着火两个字说出来了。
服务员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洗手间居然烧起来了,满目火光。她踉跄两步,慌慌张张去喊人。
高承义在包间里吃了一会,发现师夏还没回来。
他刚走出去,就听见几个穿酒店制服的人在忙着疏散人群。他们的脚步飞快,推开一个个房门,大喊一通,换下一个房间。
“着火了!”人人鱼贯而出,按着服务员的指引往外走,场面很混乱。一个主管拿着扩音器大喊:“不用担心!火势不大,暂时还不会蔓延到这边!你们不要慌!消防员马上就过来了!”
人越来越多,他们走到高承义这边,推着他往前走:“快走!别留在这里!”又进去喊人:“都出来,着火了!”
高承义快步进了包间,抓了一条擦手的湿毛巾,又拿起茶壶浇得它完全湿透。他抓起毛巾就出去,往后面的走廊走。
其他人急得大喊:“老大!走反了!这边!”
“你们先走,我去找一下人。”
“我的天哪……”
酒店的人拦住他:“你别往那儿走了,那边都烧着了,早没人了!”高承义拨开他的手,自顾自逆着人群的方向走。那人看说不动他,哎了一声又继续去喊别人。
人潮迎面冲来,高承义几乎没法前行。他使劲拨开人群,想拿手机打给师夏,才想起根本没有她的号码。
“你不留我号码你要后悔的!”言犹在耳。
他终于走到走廊附近,那边已经烧得全是火光,地毯着火。扑到鼻腔的浓烟很呛,他迅速拿毛巾捂住口鼻。
满眼都是火光,血红一片,但他好像被时间洪流一瞬间冲回了过去。他想起万年不化的雪山,想起许多无可挽回的遗憾。他的心脏像被扎了一刀。
他满头大汗,手心险些掐出血来。
他的脚步稳踩在地上,咬着牙,从胸腔里爆出一声大吼:“师夏!”
现场除了木头烧裂声,没有回应。
“师夏!”
没有回应。
他的喉咙喊久了,弥漫着一股血腥涩味。火势在朝着他这个方向蔓延,但他的腿好像被什么情绪紧紧控制住,他走不了。
他在模糊的火光中,终于分辨出不远处的玫瑰金色垃圾桶上躺着一个烟盒。它被烧得发皱。这就是刚才他们聊天的地方,师夏不在。
“师夏!”
没人回答。
人类求生的本能积极要把他往后拉,回忆让他陷入一种剧烈的痛苦里,不停往前走。他再看一眼,确定了就走。
他又走了几步,突然被人一把拉住了:“你不要往前走了,前面很危险!你快点出去!”
高承义的眼神聚焦在消防员身上,一时间醒了。他留在这里帮不上忙,师夏也很可能已经被救出去了。他的牙齿咬得几乎碎裂,强迫自己找回理智。
窗户吹入的风,冲起更猛烈的火苗。他突然想起气象局今晚刚提交完这一带风力走向预测报告。就在今年,市消防队就发生过类似阵亡事故。因为风向突变,导致消防员窒息身亡。
高承义捂住口鼻,呼吸都火辣辣的。他应该迅速往回走,但走了两步,他还是回头,艰难地开口:“十分钟后,这一带风向会转东北方向。半小时后,风力强度会增加到四级……”
消防员冲他比了一个手势。
高承义一步步离开,强迫自己不回头,往前走。他被浓烟熏出泪,背脊像被火烤。
脚下每一步,像踩在刀子上,尽是煎熬。
等他终于走出酒店,楼下聚集了消防车、救护车,闪着红色的灯,密密麻麻,有人披着薄毯子捧着水杯发抖,也有人满脸焦黑不停咳嗽,坐在边上。
外面围满一大圈人,记者跟摄像机急匆匆往里钻。
高承义在巨大的耳鸣声中,不断用目光搜寻着那一头红发,朝着救护车的方向走。
“老大!”同事们纷纷跑过来:“你总算出来了!吓死我们了。”
高承义深呼吸,竭力保持平静:“师夏呢?”
“老大,你有没有受伤啊?”
“老大你没事吧?”
“我问你们看见师夏了吗!”高承义扯松了领带,无形的火烤着背脊:“刚才跟我们一起吃饭的女孩子,师夏。”
高承义的声音本来就低沉,加上周围环境吵得耳朵都痛,他们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什么?”
不远处,护士们合力把担架抬上了救护车。
高承义烦躁到极点。就这一瞬间,情绪像潮水,猝不及防涌到喉咙处。这些年的回忆激荡,冲击得他的大脑全是空白。
高承义压不住情绪。
他狠狠扯开领带,猛砸到地上:“我问你们师夏!她是不是……”他的声音嘶哑,后面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哑了。
没有人见过高承义这个样子,他们见惯了严谨克制的他,见惯了衣服纹丝不乱的他,见惯了高智商的他。
他平时把情绪控制得太好,能力太强,让人忘了他也是一个普通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忧惊惧。他没有掉眼泪,眼眶也没红,胸膛起伏着,但每个人都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到他汹涌的情绪。
“我没看见她……”
“应该救出来了,很多人都出来了。”
高承义推开他们,跟着哭天抢地的人们走往救护车,还没来得及问,他就看见了一个担架上抬着一个人。
那人的脸被盖起来,看不见脸。在白布没能遮盖的地方,垂着一缕火红色头发。他想起十几天前,师夏也躺在地上,挣扎着大口喘气。
不同的是,她那时活着。
而现在,她一动不动。
“下次见面什么时候?”
“没有下次。”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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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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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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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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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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