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起身子,拿过床头柜上的水,缓缓喝下一整杯。液体流入,喉部滚动,器官运作,整个人脑彻底清醒了。
照旧晨练。
跑步完,去演武场隐蔽的树荫深处,独自专注地练剑。
这个时辰还太早了,万家闭户,整个世界都还沉睡在黑甜的梦乡中。
万籁俱寂,只剩草丛中的蟋蟀微弱地响。
“众所周知,开封府的徐仵作,是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无声无息出现的男人,仿佛落地无声的猫,一身蓝裳,半隐在初秋的雾气里,高拔修长。
他冷嘲。
弱质女流^徐仵作,流云般轻灵刺出,软剑直攻展大人的方位。
“卑职现在忍不住怀疑,当初没有趁你病要你命,打断大人的脊柱—把大人做成瘫痪的废人。是否……错了。”
展昭紧紧抿唇,扯开一边唇角。
“你是该后悔。”
巨阙森寒出鞘,迎战,猛然劈开了毒蛇般的软剑。
禽兽危险地眯起了眼,情人般温柔地呢喃、抱怨:
“猫儿啊猫儿,自从上次以后,你的说话方式越来越阴阳怪气了,听起来真的是……好生欠打……”
展猫儿冷笑,暗沉沉地道:“岂敢岂敢。论起人面兽心,口蜜腹剑的本事,昭,愧不如卿。”
禽兽:“……”
妈的阴阳怪气的,先掐死再说。
攻势猛然狠辣了很多,致命的剑锋削破晨雾的薄纱,直划展昭的咽喉。
展昭处变不惊,稳如泰山。
轻功俊逸,仿佛神君仙子,轻盈地往后滑出数尺,接着便是以牙还牙的血腥反杀。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温馨的凌晨时分里,两头猛兽凶恶地厮杀起来。
软剑轻奇诡秘,重剑浑厚磅礴,命中注定的相生相克,纠缠至死。
光明正大,不使旁门左道的情况下,谁都干不掉谁。
“锵——”
禽兽的软剑被武官劈飞了,虎口震得发麻,用力攥了攥手掌,直接赤手空拳,狠狠揍了过去。
展昭也打上头了,眼睛都猩了,重剑深深地往泥土中一插,深达数寸。摆了个格斗的标准起式,掌法携裹着劲风,极尽狠厉地与披着人|皮的猛兽缠斗起来。
现场那叫一个险象环生、心惊肉跳。
自从展大人痊愈以来,这刺激的一幕,几乎每天凌晨,都会在开封府演武场隐秘的树荫角落里上演。
“阿文姑娘,邪不胜正。”汗津津,正者刚烈,咬牙切齿。
近距离搏斗,阿文姑娘贴着武官的耳畔,柔媚地吐气如兰:“大人可听闻过一句传承千年的古语?”
“什么?”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碰的一声闷响,展昭脚下失衡,狠狠地摔落到了草地上,背脊一阵一阵钝痛。兴高采烈的禽兽,大汗淋漓地骑控在他的腰背上,反钳着武官的双臂,开心地大叫:
“服不服!嗯?”
“服不服!我问你,展熊飞!”
展昭:“……”
屈辱地趴在草地上,展猫儿整张脸都憋红了,劲瘦的腰身猛力挣扎,双拳攥得咯吱咯吱作响。
禽兽更加得意忘形,极尽快乐,糊了武官乌黑浓密的后脑勺一巴掌。
“问你服不服呢!男子汉大豆腐,敢输不敢认么?”
“……”
哈哈哈哈,她骑了南侠!
她骑了展昭!!!
她骑了四品带刀护卫,御猫!!!
她骑了开封府的大统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得意忘形,人生巅峰,猛然间,天旋地转。
男人奇迹般地反杀,反剪着她的双臂,压制在她的脊背上。粗重炽热的男性气息充斥到耳窝中,酥酥痒痒麻麻,一瞬间仿佛电流刺遍全身,敏感的神经一颤。
“服不服?”武官低哑地问她,“嗯?”
禽兽:“……”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羞愤欲死:“你放开我!!!……”
睚眦必报的展大人可不是什么善茬,上次壹号赏金刺客捅他十几箭的仇恨,他可还记着呢。
这明明是他最喜爱的心尖姑娘,转眼却成了衣冠禽兽,择人而噬的可怖凶禽。你说气不气,你说炸不炸,你说渣不渣。
“展熊飞,你放开我,你个混账,放开我!……”猛烈挣扎。
展熊飞慢吞吞地挑起了一边的剑眉,轻启因为汗水而鲜艳的红唇:
“叫爹,叫爹就放开。”
禽兽:“……”
草啊。
一种植物。
***
他不可能杀她,正如她不可能杀他。
他是京畿府衙的武官统领,她是京畿府衙的仵作师傅。都是实权的人物,哪一个莫名横死了,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这种感觉真的很苍白无力,明明知道恶贯满盈的凶徒就在面前,可你就是,必须按捺住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忍受着她的存在,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
当你试图做些什么……整个世界都会站在你的对立面,你会反受其噬、深陷囹圄。
那种滋味,展昭已经切肤地体验过一次了。偌大的开封府,上上下下,无一人信他,全都以为他执念于抓捕壹号赏金刺客,执念疯魔,脑子混沌了。
这禽兽人模人样的人|皮面纱,实在太完美了。
看似温软良善的仵作师傅,实则城府深沉。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在府衙任职多年,人脉经营广袤,根深势重,根本不是他一个新来者能降罪的。
——哪怕他官压她好几级。
一股深深的无力从展昭胸腔中涌起。
天快亮了,演武场外渐渐有人声泛起,是起早的官兵,三五成群,过来练武。
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身下的女子试探性地,轻柔地挣脱了桎梏。转过身来,香汗淋漓,脸蛋晕红,以一种任君采撷的诱惑情态,放松地仰躺在早已凌乱不堪的草地上。
握住他的手,轻轻地,妖精似的,清丽而欲|望,风情勾魂儿,用脸颊亲昵地蹭上了他手背的皮肤。
“怎么了?……”
“大人赢了,还不高兴么?……”
展昭硬邦邦地道:“同为剑客,壹号,别再被我抓到你接单害命,否则,休怪法不容情。”
壹号勾唇,捕捉到了微妙的字眼:“情?展大人对仵作姑娘还留有情?”
武官背脊一僵,沉默了。
手指摩擦在她汗津津的耳畔,缠绕了一圈青丝,轻轻地把玩,复又放下。几秒钟后,面无表情地抽回手臂,起身便走。
“时辰到了,你也练完剑了,我也练完剑了,天大亮了。徐仵作,奉劝你一句,如果不想被来演武场的捕快,发现身怀武艺的秘密,请尽快消失,回你的验尸堂。”
“还有,”男人顿了顿,很有礼貌地补了句,“谢谢你与我互为陪练。”
“不客气,难得剑锋对手,互相精进么。”
武官点了点头,收剑归鞘,离开了。
“……”
仰躺在柔软的草地,自在放松。
视线追随着那道渐渐远去的温醇蓝影,毒蛇眼中暗沉的漩涡浮出,忽然飞快地舔舐了一下唇。
“展昭。”
女孩子忽然呼唤。
“展昭——”
软剑啪嗒回归腰间,隐藏入了腰带中。她从草地上撑起身子来,飞快地追了上去。
跑得很急,脸红扑扑的,拉住了青年的衣袖。
“怎么了,仵作姑娘?”不远处已有捕快三五成群进入演场地,与战友共同练刀术了,隐隐约约,能望到这边的景象。所以展昭恢复了正常的称呼。
“……我很抱歉。”姑娘在他面前低下了头,拉着他的衣袖,嗫嚅地沙哑地说,“那天晚上,伤害了你。”
真诚而无奈:“我不是有意的,可那种情况下,被逼入了绝境,只能努力反击。”
“抱歉,真的很抱歉。”
“对不起……”
长久的沉默,展昭看着面前低垂认错的脑勺,失去了表情。
隐秘的袖子中,他的一只手攥紧了,他想摸一摸她的发,但是不该,不该,不该……
仵作姑娘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水润的黑眸中,无尽柔软。
她踮起脚来,轻轻碰了碰他的唇。m.χIùmЬ.CǒM
然后平静地回归了原位置。
“我不敢看你现在的表情,”女子害怕地耷拉着脑袋说,垂眉敛眸,浑身僵硬,木头似的盯着草地中穿行的黑色蚂蚁,“但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那晚伤你是逼不得已,之后守在你榻前五天四夜却是真心实意。”
沙哑:“你是我动心的第一个男子,展熊飞。”
认真:“这种浓烈的情愫,至今未变。我不求你接受,唯求你知悉。”
风起,是很温柔的野花香。
斑驳的阳光穿透树荫,数道朦胧的光柱洒落草地,光影近乎动心得迷离。
“……”
“……”
沉默良久的展昭,操纵面部肌肉,扯开牙齿:“你当我憨批呢。”
虚情假意的假象,哗啦啦破碎了一地。
禽兽龇着小虎牙,徐徐抬起秀婉的面庞来,哪里还有什么柔情似水,只剩最真实的狡猾与残忍。
“啧,失败了呐,猫儿没上当。”
“……”
展昭暗暗咬紧了腮帮子,一把推开了拦路的毒蛇,大跨步飞快地往前走,不让人看到他的表情。
他很想问问她,究竟有没有心。
大跨步往前走,再也抑制不住,眼圈渐渐红了。
……怎么可以如此欺人、负人。
……本来他连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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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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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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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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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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