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代初四川自流井
民国二十一年年关,十万元的债务终于算是还清。那些年川内川外的局势多舛、内忧外患、兵祸连年,盐价坚挺,而钱价却是一日不如一日。最后一年,老井的出产,除了还债之外,竟是剩下了将近三万。
家里这些年虽不能说是节衣缩食,但终究比不上以往,如今帐还清了,德诚自然最是觉着扬眉吐气,算计着要好生把老宅修缮一番,自然还有给父亲修葺墓庐。
他找我商量,我便说父亲的墓自然是要花钱的,可老宅还是罢了。终归家里没有几口人,修了也是摆设,若是为着这再多雇些人,反而是人多手杂容易出事。这十年,我们如此清静惯了,也算是修身养性,何必此时再求这些浮华。
德诚虽是心中不舍,终究还是从了。可过不了几日,他又和我提起,远近的盐商中王家、侯家都开始打起西洋电机、汽钻的主意。他想着这些家虽是比我们李家产业大了许多,可毕竟都是没留过洋的,而我岂不是更该在这新技术上动些脑筋。
虽说十年蛰居,养性日久,可毕竟是三十出头的人,心力还是旺盛的,而这化学和地质又是我以往所学,自然勾起了兴致。我原本动了心,开始让德诚留心这些设备,可后来听人指点,却是又打了退堂鼓。
民国二十一年,王三畏堂
的一位孙辈由北平返乡来找我。他本说自己大学将近毕业,想着是否赴美深造,来向我请教。说是请教,可龙门阵一摆开,却反而给我上起了课。
说起来倒也是惭愧,人家虽未留过洋,可说起些什么产供销,什么工业资本和商业资本,什么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什么国有和剥削、什么亚细亚生产方式,真是让我瞠目结舌。
我原本数学学得极好,可多赖数学的经济学却是从来便如天书。在哈佛时曾旁听入门经济学,可一学期下来,仍是想不清钱是何物,更谈不上什么金融和资本。他这一通由德文再经俄文而中文翻译过来的理论和名词更是让我坠入迷雾。
事后德诚和我讲他这些都是歪理,哪有打井不想着赚钱、赚钱不想着传子孙的道理。要不是这道理,哪家的先人会冒着倾家荡产的风险去打井?既然冒了风险,那得着钱不就是天经地义的。那不出钱的,若是我们的井打不上卤,他也不会施舍给你,现在凭什么让我们把钱分他?
听他这么说,我笑他自己贫苦出身,却不去听人家给贫苦人讲的道理,倒是为东家说话。他却说,东家自然是要赚钱,难不成让东家自己亏钱养着井上几百号人?东家要是不赚钱了,那管事的、推水的、烧盐的不都得没了生计。
德诚讲的这打井、建功、赚钱、传子孙的事,自然是几百年的正理。一百家盐商里,九十九家是这样的想法。可我却正好是那最后一家不同的。赚钱对我,只不过是维持井上的运转,再剩下些家里零用,倒也并非多多益善。最后那传子孙,对我就更是虚无缥缈之事。
想到这里,倒也是觉着不如就仍是按照古法,用牛力推水,自己赚得少些,人雇得多些。终归自己是东家,拿的是大头,又多给些人生计。这无论从中国固有的古理还是基督的教义来说都是好事。
其实,我家的井口虽说不多,可卤水甚浓,且据我所察,更是富含各类矿物。因此上,我便想着另寻一路,按照此前所学的,从卤水中提炼纯碱、氯化铵,外加一些钾、镁、碘元素。虽然多少还是实验,未见规模,可毕竟是件有些意思之事,而又能和煮盐的祖业相得益彰、各不碍事了。
我在老井里辟了一片地,建起实验室,试用新技术,改良新产品。两三年下来,也觉着心情疏朗,十年前那些背时的往事渐渐忘却。这乡间林下的故事或许太过浪漫,到底不是真正的幸福。可接下来的事情,倒是让我有了更多幸福的错觉和家庭的温馨。
一九三五年夏天,我买到一部前辈侯德榜先生刚刚出版的巨著《纯碱制造》,研读多日,爱不释手,也想着按照上面的法子自己试试。几个星期下来,已有些小成。
这日的实验笔记刚写至一半,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女人不许进!”
听见这纷乱,我原本也没放在心上。不让女眷入井这是自古的规矩,迷信或许是有,当然更多的还是为了些最基本的礼数。灶上煮卤水,本就蒸汽四溢,而此时暑气未消,盐工们个个只在下体裹上短裤,除此便是一丝不挂。自流井的本乡人自然知道规矩,但间或有讨饭的女人,以此要挟,多讨些也是有的。
我本想接着把这日的结果记好,可谁知喧闹此起彼伏,想来门外的女人甚是顽固。
我出了“实验室”,只见着院里已是有些混乱。不宽的大门被恐怕是全井能找到的所有穿着长衫的人堵得风雨不透。那后面,年轻的盐工垫着脚向外张望,年长些的站在后面,指指点点。
“东家来了……东家来了,”众人把这信儿由后向前地传过去,“还不快走,东家就要给官府摇电话了!”
要报官的威胁似是毫无作用。人墙以外,一个有力的年轻女声操着官话抗议道:“你们需要让我进去!我和你们的主人是……是朋友。”
这些年自己深居简出,怎会有年轻的外乡女子说是自己的朋友?我生性本就小心,脑子一时间转过几个念头,慌忙转身,准备避开是非。
“乔治舅舅!”还是那有力的年轻女声,可这一次传来的却是纯正的英文。
“乔治舅舅,你在里面吗?你听得到我吗?我是莎拉,美国剑桥的莎拉。”
这几句英文,怕是让所有的长衫们都没了怀疑。这必定是我在外洋认识的朋友。他们突然变得寂静,左右闪开,大门霍地变得敞亮。
门前站着的是一位中等身材的姑娘,该是二十不到的年纪。她穿着女学生装,浅蓝色的布袍,及膝的白色长袜,短发随意散在耳后。年纪虽小,可却是从容自定,在众人的眼光下并无丝毫胆怯。
此时见着我,她却是有些迟疑,似是在我脸上找寻往昔岁月。
“乔治舅舅,你还记得我吗?”
又一声“舅舅”,像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我走近些,看到她手腕上的玉镯,阳光下五彩斑斓,却正是当年送给伊莎白的那对中之一。那真的是莎拉来了。
“舅舅,我能进来吗?”
“当然,莎拉,当然。你看我,一点都认不出你了。这真是……你怎么会来这儿呢?你妹妹,伊莎白小姐,还有白牧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舅舅,你可没怎么变样啊。”她脸上浮出了灿烂的笑容,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要告诉我什么秘密:“如果你让我进去,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事。”
她如此快乐自信,倒是让我这所谓的长辈有些手足无措。我转过身,向前走去,准备带路,可左右的长衫们,还有再往前的只穿着短裤头的盐工们却是满脸惊愕,似是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幽灵。回过头,却见着莎拉正从近一尺高的门槛上跳下。
看到众人的神色,她也明白了这一跳怕是又触碰了什么古老的禁忌,笑容含着歉意,小声地用英文说道:“它好高啊!”
我们向前走去,人群如红海的潮水般退开,上年纪的吆喝着年轻人,转过头去。
莎拉听不大懂我们这四川的乡音,只是好奇为什么四周有那么多透红的脸庞。即使是已被多年的日晒变为黑棕色的皮肤下似乎也透出了难为情的颜色。
她试着改用中文说道:“我叫白莎。”这更是让众人惊愕万状,而我也只得视而不见,拉起她的手,向着实验室慌乱逃去。
进了屋,也顾不得寒暄,白莎依旧沉浸在适才的兴奋中:“在这里我真激动,舅舅。”她一边环顾实验室中的诸多仪器和墙上挂着的匾额,一边感叹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能真的来中国。但是我已经在这儿了,就站在你的面前。”
“你是,是自己来的?”我试着问道。
“嗯哼,是自己来的,”她努力地藏着心中的一丝骄傲,“而且该算是跑出来的。”
“跑出来的?家里人不知道你在这儿?莎拉你是不是疯了!”
“舅舅,我就知道你会责备我。我不是有意要向他们隐瞒,只是没有事先通知他们而已。哦,对了,舅舅,咱们还是说中文,你叫我的中文名字白莎吧。要不别人听到了,会觉着好奇怪。”白莎微笑着看着我,眼神中满是真诚,脸上丝毫没有离家出走的恐慌。
“啊,好,好,白莎,”在她的真诚面前,我仍是略显局促,“坐,坐下,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因为头绪纷繁,白莎迟疑片刻,低下头,一时无语。待她再抬起头,脸上却已有泪水。“舅舅,我有点害怕。”
白莎这一哭,我自是手足失措,竟也说不出话来。还好,也就是片刻之功,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笑道:“舅舅,我没事的。你一问,我想起这几年自己怎么走到这一步,突然就觉着,就觉着心里有些空。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像是人掉下去,但不知道有没有人接住你。”
“但是我知道,上帝一定会接住我的,”她的脸上重又露出适才的真诚,而眼角残留的星星泪光,此时映出的是无声的庄严,“我是回来抗日的,舅舅。”
那时东北、华北自不必说,即便是闭塞的蜀地也早已为国家救亡图存而沸腾。可陡然听着面前这十几岁的小姑娘如此坚定地说出抗日这两个字,却也着实令人吃惊。
见我惊讶,白莎反倒是更多了自信,挺起胸,侧过脸,微笑道:“舅舅,你不会不知道抗日的事情吧。”
“那怎会,”我忙着抢白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虽没什么本事,国事还是关心的。”
白莎抱歉着笑道:“舅舅,是我不好,不该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从上海一路找到这里,看到很多城市里面都有要求抗日的游行。”
“你知道吗,舅舅,自从1931年,日本出兵满洲,白牧师就很关注中国时局的发展,常常找来报纸和杂志上的文章和我们一起读。1932年,中国和日本的军队在上海交战,白牧师原本在上海建的布道所也没能幸免。”
“那里我十几年前还去过,”我喃喃地回忆道。
“上海的乐牧师给我们寄了照片。周围的房子塌了很多,钟楼的顶被烧坏了,院子里面落了两颗炮弹。感谢上帝,布道所人员提前撤离了,没有伤亡。”
“白牧师拿着那些照片,看了很久。你记得吧,舅舅,那里是他设计的。伊莎白小姐让我和妹妹给她讲每幅照片里的细节。她哭了好久,好伤心。”
想必是触到了伤心之处,白莎停下话来。她的指尖紧紧地压着双唇,眼睛只盯着地面,该是强忍不愿再落泪。
“伊莎白小姐说,那里是她记着的,在世间看到的最后的景象。可它再没有了。”
这句话说完,白莎似是又重新找回了坚毅。她抬起头,声音也变得清亮:“妹妹会陪着伊莎白小姐哭,可我不哭。其实,我是不会当着他们的面哭,但在晚上我也会哭,也会想要做些什么,该怎么战斗?”
“战斗?”我为她的用词而惊诧,一个在圣公会牧师家长大的十几岁的小姑娘竟会如此形容自己的想法。
“是的,舅舅,就是战斗。白牧师不是给我们都讲过吗—善和恶的战斗、光明和黑暗的战斗、文明与野蛮的战斗、基督和撒旦的战斗。”
“我去找关于中日交战的报纸和杂志。在波士顿的教会学校,有来自中国的学生,我就问他们家乡的消息。我请他们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也请他们教我说中文。那时我心里就有了一个计划—也许说计划太早了,该是个想法。我要到中国,要帮助中国把日本人赶走。”
“机会终于来了,去年我和妹妹考上卫思理学院,就是大名鼎鼎的蒋夫人曾经上学的地方。”
“白天我们各自上课—伊莎贝尔很有趣的,总是想选些和我不同的课。可到了晚上,她却总拉着我说话。说现在,也谈未来。”
“那时我心里好痛。我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可是却不能告诉她实情。有几次,我真的想说了,可看到她—舅舅你知道我们是双胞胎,长得一般不差,看她有种很特别的,说不出的感觉。我看着她,那么地幸福,想着一个美好的未来,又不忍心说出我们会彼此分离。”
“到今年夏天,我觉着一切都准备好了。离着我选好的日子越来越近,可就是没法和妹妹开口。拖到最后一晚,临近午夜,我忽然觉着其实伊莎贝尔心里是都知道的。她只是假装不知。她提起儿时的往事,提起伊莎白小姐在夏日常常感到的忧伤与孤独,甚至是东拉西扯无聊琐事,这些都是为了要留住我。”
“过了午夜,妹妹实在撑不住了,趴在我身边睡着了。在那之后的几个小时里,我才真的理解什么是离别的痛苦。我太想抱抱她。可能很多年,甚至,甚至永远也不能再抱她了。可我又不敢,我怕她醒了,她会用一切把我留下。”
“天快亮的时候,我知道不能再等了。我给她和伊莎白小姐的信写好了,告诉她们我要去做一件让她们会引以为豪的事,还说我一到目的地会马上写信给她们的。留下信,我就溜走了。坐了几天的火车到旧金山,从那里,再坐船到上海。”
“到上海之前,我就想过到了中国以后去什么地方。其实在上海也能够留下,那里有很多白牧师的教友。可是,最后我决定来这里找你,舅舅。我也说不好为什么,只是觉着有些事,未来做什么,想和你先商量好,再告诉白牧师和伊莎白小姐。”
“舅舅,你怎么不说话啦?我是不是给你带来麻烦了?”白莎自顾自地大段独白后,忽地发现我一直沉默,便也停了下来,满面疑惑地看着我。
照实说,我不说话,实是不知该说什么,眼前虽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可她却已有如此勇气,让我自叹弗如。
我寻思片刻,斟酌着词句说道:“这是大事。我这些年一直没离开自流井,对外面的事也不太清楚。不过你要是有想法,不妨先说说?”
“那舅舅你不会笑话我,或是责怪我吗?”白莎问道。
“你那么大的祸都闯下了,怎么现在却紧张了?”我顿了顿,又半玩笑,半当真地说道:“其实该是我紧张才对的。这么大的事,你要和我这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舅舅’商量。要是白牧师知道了,该怪罪我了。”
白莎会心地笑笑:“白牧师肯定不会的。我们小的时候,他们不愿提到你。可是这几年,家里关注起中国的时局,白牧师也会提到你。其实,要不是白牧师又提起来,我说不定就不记得你这个‘舅舅’了。”
她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双眸里满是热烈与豪情:“舅舅,我想参军。”
她这念头或许太过离经叛道,我竟是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回答。
“舅舅,你不反对吗?我原本担心你会教训我。”
怕她再误会,我忙着摆手摇头,嘴里也说着:“不行,不行。这个真的不行!”
“为什么呀,舅舅?我为什么不能参军?中国古代不是也有女孩子去打仗吗?”
我看她心意坚定,想想她因为这个念头,竟然敢一个人从美国跑出来,话若是说得重了,说不准她又会出走。思量几番后,却也只能想个拖延的办法。
“白莎,你来找我,我是很感动的。十几年前的事情,我其实也很伤心,事后更是觉着对不起伊莎白小姐。那一走,该是永别,虽是过了这些年,心里还是有好大的遗憾。今天能看到你,真觉着是上帝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能够为我的过去做些补偿。”
“你想想,白莎,如果是我把你送到危险之中,白牧师、伊莎白会怎么想?我不是又会伤害他们一次?”
她右手紧紧地握住左手上的玉镯,犹豫片刻后,低声答道:“舅舅,你说的我明白。可是我自己要去,不会连累你的。”
虽说言辞仍是坚持,可她的语气听起来却已有松动,想是我适才的一番话已有了些效果。
白莎见我点头,想是我接受了她的说法,眼里满是兴奋的光芒。她握住我的双手,激动地谢道:“你真好,舅舅!”
“可是有一个条件。要等到你真的成年了,到二十一岁时,如果你还是这么想,那我也不能拦你。”
“可是那还有两年呢!”白莎甩掉我的手,抗议道。
“两年也不长。你想一想,不管你做什么,中文一定要学好,这就需要些时间。再者,你要是真想从军,那咱们也还需要看看战事的发展,军队的布防,这都是需要时间,从长计议的。”
“那到时候你真的不会拦我吗?”白莎半信半疑地问道。
“真的不会,”我郑重地答道,“莎拉,当你成年了,你就可以决定自己的事情。不要说我这个舅舅不是真的,即便真的是父母或者亲戚,也是不能拦你的。”
看她还有些犹豫,我也顾不得多想后果,补上一句:“如果你答应从长计议,我看可以先在白牧师建的学校教英文。时间合适了,我可以去联系以前的一些旧交。他们在政府里做事,能帮你找到最适合的抗日的位置。”
白莎长吁口气,伸出右手,握住我的右手,会心地说道:“舅舅,那就这么定了!”
安排白莎住下后,我们便分头给白家去信。十几年没有联系,临纸良久,却难下笔,便只如电报般告知白莎跟我在一起,一切安好,我会如自己的亲外甥女待她。
白莎那边,却是写了很久。她想直接用盲文给伊莎白写信,可身边没有带书写板和针笔。还好德诚在这些事上脑筋活泛,和白莎问清了规制,找了井上的木工师傅做了一副。虽是扎出来的盲文点字比常规的大些,白莎却也兴奋不已。
收到伊莎白的回信,已经是数月之后。信中并无责怪之词。“你能回到自己的故土,我们非常高兴,”她写道,“我们会为你的平安祈祷,也为处在苦难中的中国人民祈福。”
“亲爱的莎拉,我太喜欢你精心的描绘了。我能看到你周围的一切,那气味、那触感、乡村的氛围和热气腾腾的盐矿。你让我真实地感受到了梦境中才有的东西。还有你邮过来的那包盐,味道真的很特别。我相信我并没有产生错觉,这包盐的确让我感受颇多。这让我想起了我们的主在《登山宝训》中的话语:‘你们是大地的盐。’这包盐是你带给我最珍贵的礼物。我希望你也能是这大地的盐,永远以谦卑和信实的心来负起神所给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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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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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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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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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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