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也不和她客气,隔着玻璃戳戳。
“那个圆圆滚滚的小白鸟。它太圆了,我抓不到。”
“行。”
几秒之后,季星月松手,毛茸茸的小鸟玩偶晃了晃,从机械爪上落下。
一边的老板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他终于能下班了。
从下方的出口揪出那只小肥鸟,季星月起身,递给她:“给你。”
白棠接过,抱在手里,心情不错:“谢谢姐姐。”
“不谢。”
季星月领着白棠往外走,瞥了眼她怀里的小汤圆。
背后轰隆作响。
二人刚迈出门口,等候多时的老板便急吼吼拉上了卷帘门,生怕这个祖宗还要反悔。
“这鸟,学名北长尾山雀。”她道。
白棠不明所以,提着尾巴把它拎起来,评价道:
“这名字挺普通的。”
“嗯。”季星月说,“除了这个,它还有个诨名。”
白棠问,“什么?”
“肥啾。”
“很衬你。”她说。
“......”
白棠揪着怀里小鸟的尾巴,认真道:“不要以为我不会真的打你。”
“好,我信了。”
季星月点头,抬腕看了眼时间。
鎏金的镂空指针咔哒一声,刚好指向七点四十。
“我在楼下订了双人的烤肉自助。”
虽然不知这印象从何而来,但她总隐约记得这位糖棠同学,非常爱吃。
爱丽丝购物中心灯火明朗,暖黄的夜灯透过剔透的玻璃,醉人如月下的琥珀森林。
晚风惊起,卷来楼下遥远的欢闹人声与撩人的香味儿。
流光溢彩的城市,像是一杯颠倒的香槟,浮沫在下,她们在上。
她似乎,终于也觉得有些饿了。
“要不要一起来?”她问。
*
“你会烤肉吗?”
季星月摇头。
“那你就坐这看包,不要乱动。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不吃榴莲。其它的一时记不起来,应该没有。”季星月想了想,答道。
“没问题,我也不喜欢。”
白棠放下毛茸茸的肥啾小玩偶,把手机丢在桌上,再三嘱咐,“不要动火。我去拿菜。”
去自助区转悠一圈,拿起一盒剔透粉嫩的肥牛卷。
脑海中忽然“叮咚”一声。
“怎么了?”白棠问。
——“白棠棠,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你不走恶毒女配路线了吗?”
虚拟精灵问。
白棠轻轻摇头。
“没办法,这个姐姐不按套路来。还不如用怀柔政策。”
——“但是人家之前就想说啦,白棠棠,你用的丢文具盒这种办法,未必也太幼稚了吧!”
“那我能怎么办,现在的剧本和演员行为,都要符合国家法律规范,不能太出格,那就只能小打小闹。”
白棠俯身,仔细端详着冰柜里的生鲜。
比较一阵,她拿起一盒五花肉。
“记住,狗血剧本不是法外之地。”她说。
*
季星月垂眸,揉着手指,出神。
莹润的指甲形状姣好,涂了艳红简洁的蔻丹。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微微一震。
她回神,弯腰摸出手机。
【陆行:女人,下午的事你最好给我一个答复。】
微微颦眉。
她也不清楚为什么陆行总要叫她女人。
真怪啊。
苍白的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她回了一句话。
【季星月:承蒙厚爱,但是我们不熟。我不打算去。】
说起来,她怎么会有这种人的联系方式。
想不通。
轻轻摇头,不想再多说,她顺手删了那个显示正在输入中的号码,顺手加了个拦截名单。
“在跟谁聊天?”
她放下手机,抬眼。
白棠刚好俯身,将两摞烤物碟子堆在桌上,袖间是清甜的白桃香。
“朋友吗?”她问。
将手机放在一边,季星月起身,帮她布菜:“不是朋友。”
“哦。”
白棠戳下开关,想了想。
“该不会是陆行?”她猜。
季星月淡淡看她一眼,“不是。”
“你们下午说了什么?”
“他要求我去他的生日宴会,我没有答应。”
白棠“哦”了一声,显得有点儿失望,捡了根羊肉串,嘟着嘴啃了一口。
自助餐厅中人声鼎沸,密不透风,圈住这小小一桌沉寂的四周。
“你为什么喜欢陆行?”季星月问。
伸手提起油壶,在烤肉上淋过一圈,白棠道:“那你呢,你为什么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季星月摇头,眼神清明。
“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告诉我,我应该喜欢他,但我明确地知道,我并不。”
放下油壶。
白棠抬眸,认真地打量她。
烤肉在热油中滋滋冒泡,肉香四溢。
“你的心志,太坚定了。”她终于说。
SLVS公司所谓的全沉浸虚拟设定,从根本的原理上来说,其实是一种强大的,能作用于短时间的心理暗示。
包括所谓的初始好感度,也是这个道理。
因为很多人,归根到底,都是灵魂脆弱的生物,更甚于根本没有灵魂,只是一具任人揉搓的空壳。wWW.ΧìǔΜЬ.CǒΜ
可能其中许多人听了这些都会觉得,我事业有成,我年少有为,我爱憎分明,我骂人特别狠——我怎么会是任人揉扁搓圆的空壳?
但是,他们的“观点”,并不是他们的观点。他们的“观点”,来自于外界。
没有属于自己的准则,人就会身不由己。
随他人的浪潮逐流,并把自己标榜为大众,时刻都要置身某个群体中,才会感到腰杆板直,像一条条疲于奔命的变色龙。
大众是你,但你自己,又去了哪里?
有句话叫,人类的本质就是双标。
他们用这句话标榜自己,甚至觉得自己酷毙火辣简直帅呆了,洋洋自得,殊不知“双标”指的原本是对待不同的人,当然是不一样的方式。
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分糖给她,分两颗。
我和她不怎么熟,我可能就只给她一颗,甚至可能不给。
而不是指对待不同的人,有一种两种,甚至千万种不同的衡量准则。
准则太多,只能说明这个人根本没有准则,毫无下限。
自己的孩子抢了人家的玩具——不就是小孩子家吗,拿你个玩具怎么了?
人家孩子抢了自己家的玩具——不是我说你,怎么管教你家孩子的!
没有准则,人就像一块软塌塌的橡皮泥,会变成有心者想要的任何形状。
有一个人跑来在他耳边说,你喜欢A,他就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和A联系在一起。
有两个人,有三个人,一百个人,甚至他周围的所有人都这么说,久而久之,他看A好像真的就有那么点...不一样了。
他会觉得,他就是喜欢A。
SLVS的全沉浸虚拟设定,就是这种运作方式。
它会暗示你:你就是这个总裁,你就是这个丑小鸭,你喜欢某某某。
并且当你醒来,周围的一切都会加深你的暗示,让你深信不疑——我就是这样的。
所以心志过于坚定的人,不适合这种沉浸式虚拟游戏。他们会感到虚拟身份与真实自我的剥离,永远都无法全身心地入戏。
既然如此。
白棠在季星月对面坐下,拨弄一下纸上的烤肉,提着它翻了个面。
“你看过《小丑宾果》吗?”她问。
季星月沉默着点头。
白棠非常满意,捋起缀满蕾丝的衬衫袖子。
“那我就不赘述了。心理暗示,你应该明白什么意思。”
“我知道。”
季星月稍稍垂眸,目光落在她露出的半截细白手腕上。
手臂纤瘦,指骨根根分明,捏着烤肉夹的指尖微微泛红。
“但是为什么?”她问。
白棠:“既然你听说过心理暗示,那你应该也知道,这也是一种治疗手段。”
“......”
季星月:“你的意思是,我在进行治疗。”
“是的。也不能完全说是治疗,只能说,这个过程的目的是要让你喜欢上陆行,进行之前你是同意的,所以不用想太多,当做来享受生活就好了。”白棠一顿。
“你会配合吗?”她问。
“...我会的。”
季星月盯着她清透的蜜色瞳仁,微微抿唇。
“我想知道,治疗之前我们是朋友吗?我总觉得你很熟悉。”
白棠微微一愣。
尔后,她扬唇浅笑,把装满烤肉的盘子递给季星月。
“不是的。季小姐,我们才认识一天,只是雇佣关系。”
“并且我没有朋友。”她答。
“怎么会?”
换过一遍烤肉纸,白棠趴在桌上,支着脑袋看季星月。
“我小时候家里穷,同学都把我当小瘟神。后来到大学才开始活得像个人,那时候交过一个朋友。”
她吸了口果汁,清清嗓子。
“中间过程简略不提,你可能也没什么兴趣听,总之我们当时是能挤一张宿舍床,晚上一起看电影的关系。”
季星月接话:“那一定很亲密了。后来呢?”
“后来,先是有次学校组织打针,我们那个校区的第一批次预约完了,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另一个校区。”
“我说行。我问她我们约什么时候的,她犹豫一会儿和我说,还是觉得那个校区有点远,想等下个批次。”
“结果第二天我正上课,她突然跟我说,她已经在那个校区了,正在打针。”白棠摇头,“这你想让我说什么呢,对不对。”
季星月只是听着,微微颦眉。
小孩子会哭,会闹,会吵架,会质问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别的好朋友了。
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则不会。
“所以我当时也没说什么,就是心里有点难受,一天没怎么理她。”
成年人再怎么明争暗斗,都不会去撕破那张虚伪的脸。
至少强行挽尊,给自己留几分薄颜。
“再后来,就是一次小长假。”
白棠有些疲惫,“当时我们一个月之前就约好了,假期谁也不回家,我们出去玩。她还和我说她想撸狗,我都订好了。”
“然后,假期前几天,她突然和我说,她妈妈要她回去。假期五天,她争取第二天就回来,最迟第三天。”
“她没有按时回来?”
“是的。”
“第二天,我看天气预报说第三天有暴雨,我问她要不要去接她。”
“她和我说,没关系,她定的第四天的票。”
季星月颦眉,“她就没有想过要履行承诺。”
“可能吧。再后来,到了第三天,暴雨没有下。推迟到第四天了。我告诉她以后,还是问她要不要我去接。”
揉揉眼睛,她觉得鼻梁有些发酸。
“她和我说,她想改签第五天的高铁票。”
“不哭。”
季星月从包里抽出一沓湿巾,递给她,温和道,“于是第五天她回来,你和她大吵了一架?”
“没有。”
白棠吸吸通红的小鼻子,忽然骄傲:“我退了之前订的狗咖,在一家情侣电影主题酒店订了房,然后一个人在外面吃吃喝喝玩了一整天。”
“噗。”
季星月忍住笑意,打趣她:“一个人住情侣房?感觉怎么样?”
“感觉特别好。那个房间是海盗主题,床都是船型的。我在里面点了两杯奶茶,高高兴兴看了一晚上电影。”
“嗯。你回来以后呢?”
“回来以后,她给我买了杯奶茶,我把钱转给她,然后把奶茶扔了。”
白棠夹起乌鸡卷翻了个面。
“再后来,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我就觉得,跟我在一起,可能是件特别无聊的事吧。”
“后来我也没再交过朋友。”她揉揉脑袋,“虽说付出本来就不能要求别人一定得回报,但是要是不光得不到回报,还糟蹋你的付出,这还是挺难受的。”
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白棠挺了挺背,故作精神,“所以说,一个人就挺好,自由自在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季星月说了声抱歉,扫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掐掉了电话。
这铃声实在有些惊世骇俗的难听。
划到设置界面切了首歌,她放回手机,看着对面已经迅速调整好情绪,专心埋头吃肉的白棠。
少女的睫毛长长翘翘,垂眸时只能瞧见细碎的琥珀色涟漪。
“一个人不会有什么麻烦吗?”
“也有。”
听她这么问,白棠抬头,认真想了想。
“比如双人餐,一个人买会很贵,而且吃不完。并且我下次想试试海景房酒店。”
“但酒店也都是双人的。虽然一个人也可以住,但要是有两个人,价格就能对半。”她说。
“......”
“除了这些?还有吗?”季星月耐心道。
白棠摇头,诚实:“没有了。”
五光十色的水晶吊灯映在透着夜色的窗上,折出一片璀璨的星夜。
季星月揉揉额角,拿起叠好的餐巾。
细致地擦过唇角,她低眸,瞧着纸巾上浓墨重彩的口红印,若有所思。
“糖棠。”
“跟你相处,很舒服,也很轻松。”
有她出现的地方,就好像拥有了魔法,万物复苏,枯木逢春,生动明艳,一切都有了活力。
一切,包括季星月自己。
“你不要哄我。”白棠眨眨眼,不以为意。
低头看了眼时间,季星月笑着摇了摇头。
“糖棠同学,以后承担不住的双人份‘麻烦’,记得带上我。”
她勾唇,温柔大方,眸底盛着潋滟的星光。
“我一直,都会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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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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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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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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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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