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不悦,呲着牙不轻不重咬了他胸口一下,薛延吃痛,这才完全清醒。
他扯着领口坐起来,怒目沉沉将身侧枕头甩地下去,喝道,“滚!”
阿黄耍够了,也不理他,扭着腰屁颠颠跳远了。
看它欢快背影,薛延在炕上站起来,带着一肚子气儿换衣裳,心中不无纳闷地想着,阿梨性子那么好,怎么就养出了这种王八蛋一样的蠢兔子?
等他终于洗了脸出了门,已是辰时过半了。阿梨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院里,背对着门口鼓捣地上的一摊柳条儿,听见响声后回头看了眼,轻声责备道,“怎么赖床那样晚。”
薛延打着哈欠系腰带,冲她告状,“你的兔子刚刚咬我了。”
阿梨把手上柳枝交叉着叠好,手腕轻巧转动,利落打了个好看的结儿,闻言,无奈道,“知晓了,我替它与你赔个不是。”说完,她又指了指厨房位置,“粥给你温着,你趁热喝了去,菜在碗橱里,若是凉透了你便叫我,我给你重新炒一下。”
薛延点头应着,前脚刚踏进门,又想起来什么,回身问了句,“阿嬷呢?”
阿梨说,“一早就到赵大娘家去了,说要搭伙做一坛红方豆腐乳。”
薛延把粥盛出来,端着碗坐到门口台阶处,笑了下,“那个鲜,冬日配粥吃最好。”
阿梨看他一眼,低头时微弯了唇,小声嘟囔了句,“就知道吃。”
一碗粥很快喝完,今日春分,书院放课,薛延也不急着出门,无事可做,便就绕到阿梨身边看她忙活。阿梨做活又细又快,一早上功夫,篮子已快要做好一对,薛延蹲着拨弄了下,说,“弄得还蛮好看。”
阿梨抿唇笑,道,“我教你,学不学?”
“学那个。”薛延一撇嘴,眼神扫过那一堆横七竖八的枝条,大多数叶子已经在采下来时候就除掉了,看着光秃秃的,又在水里浸过,极为坚韧。他摸摸鼻梁,问,“这样篮子,都谁来买?”
阿梨奇怪看他一眼,道,“大多是卖给农家的,编得密实的可以在耕地时候用来盛土,纹理松些的能做菜篮子。这种柳篮儿,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备上几个。”
薛延沉吟道,“卖给农家,能卖几个钱?”
阿梨把刚弄好的篮子摞起来摆到一边,答,“三文钱。”
“……”薛延说,“太少了。”
阿梨笑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农家本来手里银钱就紧些,卖贵了谁会买?这都已经算是高价了,待冬日时候农闲,家家户户都要做篮子补贴家用,那时候说不定只要两文钱一个了。”
薛延意味深长看她,“所以咱们不能卖给农户,要卖给有钱人。”
阿梨愣怔,“啊”了一声,道,“你什么意思?”
薛延拽着她腕子要她起来,“你别管什么意思,按我说的做就成。”
阿梨急慌慌将袖子扯下来,又拍了拍沾土的裙摆,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薛延回,“采花儿。”
而后,他们便就提着那两个刚编好的篮子,沿着城西小河走了一路,采了满篮子的花。冯氏回家时候,薛延正嗑着瓜子在一旁指导阿梨编花篮,这种篮子比阿梨以往弄的要小上许多,一看便就华而不实,里头掺杂着长长花枝,不时有娇艳艳花朵从壁上探出头。
好看倒是很好看的,样式又新,阿梨拄着腮想,就是有谁会买呢?
冯氏赶走了围着她脚边转的鸭子,转身合上门,也站到阿梨身边,问,“你俩这是干什么呢?”
阿梨抬着脸温温笑,说,“陪薛延一起瞎忙活。”
这话听得薛延一块瓜子皮差点卡在嗓子眼,他拍拍手上残渣,伸手拧阿梨鼻尖一下,凶道,“等着爷卖了钱再收拾你。”
阿梨抹一把鼻子,和冯氏一起笑。小院里阳光灿烂,墙角支起了葡萄架,阿黄趴在阴影下,呆呆看着他们,背上染一层斑斑点点的橘光。
时令鲜花禁不住时间,第二日一早薛延便就带着阿梨去街上卖。只是阿梨没想到,他口中的有钱人,竟然是宴春楼的韦掌柜。
陇县地小,但也有三大酒楼,宴春、福香、全聚名。三者不相上下,谁也分不出个好中差来,但宴春楼占地最大,足有三层楼,位于灯市街口,是个人来人往的好地方。
阿梨仰头看那块鎏金牌匾,不由紧张,她咬咬唇,问身侧薛延,“真要进去?”
“来都来了,不进去站这做什么。”薛延忽而冲着她勾勾手指,附耳道,“这家店我以往来过,进门后东侧有个酒水柜子,上面摆两盘盐花生盐瓜子,那是不要钱的。你若是饿了,便就抓两把,若是有人看不惯来追咱们,你便先跑,我殿后护着你。”m.χIùmЬ.CǒM
阿梨被他逗笑,嗔了句,“不正经。”
薛延勾一边唇角,胳膊虚虚搭在阿梨颈后,带着她往前走,道,“你别怕,大不了就是不成事罢了。咱们大大方方往外走,人家不知情的都还以为咱吃饱了要回家,丢脸又能丢哪里去,是不是?”
阿梨弯着眼道,“以往没看出你这么能说会道。”
薛延垂眸,轻笑了声,手指微勾搔了搔她下巴。
正是大清早,店刚开门不久,里头没几个食客,就几个杂役拿着扫把抹布忙来忙去,小二肩上搭一条白手巾,懒洋洋靠在楼梯口抠指甲。
门口传来响动,小二一抬眼,瞧见拎着鼓囊囊一个大包裹的薛延愣了一下,转而又扬起笑脸,哒哒哒跑下去,甩一下手上巾子道,“哟,薛四爷,许久不见,您近来可好?”
他一偏头,又看见俏生生站在薛延身侧的阿梨,眼一转,又道,“薛四奶奶,什么风儿把您也给吹来了?”
这一声薛四奶奶叫的阿梨浑身说不出的别扭,只觉得这小二热情是蛮热情的,就是言语间太过油腻,假得很。小二浑不自知,仍自顾自招呼着,引着薛延往桌边走,道,“您二位要来点什么?溜腰花怎么样,猪是一个时辰前我眼见着现杀的,那腰花新鲜着,炒出来肯定香!”
薛延倒是神色平静,拉着阿梨坐下,手往桌面上敲了敲,道,“我找你家掌柜的。”
小二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重复问,“掌柜的?我们韦掌柜?”
薛延扬着下巴问,“那你还有几个掌柜的?”
小二神色为难,“这日头才升了几分啊,我们掌柜的还睡着,没起呢。”他咂咂嘴,又问,“能冒昧问一句,您找我们韦掌柜,有什么事?”
薛延慢悠悠斟了杯茶水,推到阿梨那边,答,“不能。”
阿梨看着小二的脸色,忽青忽白,好像立时就想将他们给撵出去。
好在薛延平日里积威够深,到了最后,小二还是妥协,弯腰说了句“您稍等”,而后便就上楼去敲门了。阿梨端正坐在一边,看着薛延怡然自得在那里嘬茶水,觉得脑子里有些晕乎乎。
这做什么呢这是?
韦掌柜一刻钟后下来,上下打量薛延一遍,在桌边坐下,问,“听说你找我?”
他约莫四十出头样子,头发整齐一丝不苟,穿一身深色带福字大褂,布料里一看就掺了丝,油亮亮泛着光。唇上两撇八字胡,眼角是笑出来的褶皱,瞧着就是个精明买卖人的样子。
薛延说,“我与你聊聊。”
韦掌柜本以为只是有闲人找事,不欲理会的,但见薛延一脸风淡云轻运筹帷幄样子,商人的本质让他不由得多上了几分心思,怕错过什么机遇。
韦掌柜倒是个好脾气,掀了袍子坐在薛延一边椅子里,吩咐小二又上了壶茉莉花,二人便就聊开来。
天南地北大事小情,薛延平日里不爱说话,但他自幼富贵,见识宽广,一张嘴便就能扯出许多,阿梨在一旁安静听着,见韦掌柜从起初时候爱答不理到后来眼中有赞赏之意,默默舔了舔唇。
她以前是真的没看出,薛延这么会忽悠。
茶过两盏,二人也渐入佳境,相谈甚欢,薛延指尖弹了弹杯壁,忽而话锋一转,问道,“韦掌柜,你这宴春楼为何叫宴春楼?”
韦掌柜哈哈笑着道,“长恨歌中有一句‘玉楼宴罢醉和春’,我瞧着好,便就拿来用了。”
薛延“噢”了声,又问,“这‘宴’是有了,‘春’呢?”
韦掌柜沉吟道,“你什么意思?”
薛延转身指了指楼梯口立着的大瓷瓶,前朝隆德年间的,上好的青花工艺,约一人高,看着便就厚重且贵气。他问,“您觉着这瓶子好看吗?”
韦掌柜顿了顿,“我觉得好看啊。”
薛延摆手,“不好看。”喝口茶,他又说,“太死板,无趣味。”
韦掌柜脸上笑意已经快要挂不住了,“大家不都这样摆?”
“问题就在这。”薛延道,“大家怎样做,你便就怎样做,所以即便宴春楼占地儿最广地段最好,也只是三大酒楼之一,坐不到龙首位置。没有特色,就注定平庸无奇。”
一番话阿梨听得心惊肉跳,她眼见着韦掌柜脸色由晴转阴,就要怒喝一声拍案而起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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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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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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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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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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