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老大夫给阿梨开了药,大多是党参、黄芪、白术、云苓之类,听着都是诗歌雅意的名字,烩成一锅时候却苦得要人的命,阿梨只喝了一副,便就再喝不下去了。薛延去汇药堂问了问,大夫只说这是十全大补之物,对女儿家养气血要好,若是不想喝也没甚么关系,吃食上精细些,也是可以的。
阿梨求之不得,便拦着薛延没再让他去买第二副。薛延本不愿,但瞧她再没那日脸色惨白样子,又是真的被苦的眼泪都出来了,便也就作罢。
春分将至,日头总算热烈起来,地里原本蔫哒哒菜苗也拔高,看着一片大好景象。阿黄憨傻傻,每日里除了吃便就是睡,竟长胖的有来时一倍多,阿梨要两手捧着才能圈住它了。
薛延还是看它不顺眼,阿黄也不喜他,阿梨不在时候,一人一畜便就相看两相厌,连眼角都吝得赏与对方。
春分前一日,冯氏带着阿梨去了趟集市,买了一匹杏色花布,又买了半斤的猪肉。她脸上一直带着笑,与阿梨说,“立春时候你还未来家里,那时薛延整日不着急,我心里难受,也懒得操心那些杂碎事,连次春饼都没有打。现在好了,我病也好利索了,薛延也有了些好样子,咱们便就趁着春分这日好好吃一顿,打些春饼烧点春菜,算是个庆祝。”
阿梨听说过这吃食,但没真尝试过,也很高兴,油饼由着冯氏来擀,她便做和菜。江南立春大多吃春卷,用面皮儿卷着各色蔬菜肉丝包好,放到锅里去煎,吃起来酥脆。北地吃的是春饼,先蒸出薄饼来,再另炒出几盘和菜,夹着菜到饼里卷着吃,更有面香和菜香气。
夏日还未到,大多新菜没有长成,菜做的倒也简单,一盘酱肉丝,一盘自家发出来的豆芽菜,再加一小碟韭黄炒鸡蛋。在陇县的饭桌上,葱丝是必不可少的,可以直接放到饼里卷着吃,或者用豆皮儿卷葱蘸着酱吃,都是极好的下饭物。
阿梨掐着点儿烧菜,等薛延回来时候,最后一盘韭黄刚刚出锅。外头天色还亮着,不冷不热,正是好时候,阿梨招呼着薛延把菜盘端到屋里去,又去拿炉上温着的桂花酒。
上一次家中温酒是阿梨刚来那晚,薛延那时火气大,二话不说就夺来摔了,现在倒是好鼻子好脸了。脱了外套后盘腿坐在炕上,一双眼这个盘子瞟瞟那个盘子看看,腰板挺得端直。
阿黄蹲在他一边啃自己爪子,面前摆着小半颗白萝卜,安静乖顺。吃饭是在薛延屋子,炕本就没多大,一侧还放了个兔篮子,更显得拥挤狭小。阿梨和冯氏在厨房等着薄饼出锅,两人说说笑笑好久也不进屋,薛延坐在那里等得腿痛烦躁,忽而扫了阿黄一眼,手一抬直接将人家萝卜扔到了地上去。
阿黄愣一瞬,缓过神来便“嗖”的一下跳下去追,薛延瞅准时机将腿伸直,等阿黄叼着萝卜回来时候,已经没它容身之所了。xǐυmь.℃òm
它觉得生气,但又没别的办法,冲着薛延呲牙。
薛延大喇喇靠在身后炕柜上,翘一条腿看窗外夕阳,小口酌酒,留阿黄一个后脑勺。
阿梨端着饼进来时候,兔子自己缩在墙角,委屈的已快要哭了。
她把盘子放在桌上,看看阿黄,又看看薛延,问,“你又把它给怎么了?”
薛延说,“没怎么啊。”
这语气似曾相识,每次薛延做了错事,她去询问的时候,他都会这副吊儿郎当表情,与她答,“我没怎么啊。”
阿梨抿唇,实在忍不住说他一句,“这么大的人,为什么总与一只兔儿过不去。”
薛延嘴硬道,“我没有。”
阿梨把筷子放到桌上,也懒得理他这副模样,又问,“洗过手了吗?”
薛延木着脸回,“洗过了。”
阿梨叹气,拿了一双筷子塞他手里,“吃罢吃罢。”
薛延捏着筷子,在桌上乱比划一通,倒也没真吃,等着冯氏也来了,一家人面对面坐在一起,这才动筷。豆芽是用粉丝炒的,阿梨没有吝啬油,上面亮亮裹了一层酱汁,与葱丝配在一起吃极为爽口,卷在饼中一口咬下去,会有油香的汁液溢出来,混着淡淡陈醋的酸味。
薛延最爱吃这个,阿梨瞧见,便与冯氏商量着过几日再发一些豆子,多弄些豆芽。这种菜式在北地极为常见,做起来便宜又方便,在新菜短缺时候是种不错的调剂菜品。
冯氏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又叮嘱她几句快些将衣裳赶出来,过段日子入夏了好穿。阿梨笑着应下,又起了新的话题闲聊几句,大多家长里短,零零碎碎,薛延敞了领子坐在一边,只顾埋头吃饼,半句嘴都没插过。
这顿饭吃的久,等桌上菜盘都空了时,已经月上柳梢头。冯氏端了蜡烛来,晕黄灯火照的墙壁暖融融,她打个哈欠,冲着二人摆摆手道,“我这困得不行,就先回屋睡了,你们也早些,别贪了黑,明日起来头痛。”
阿梨扯了件衣裳披在肩上,也跳下去道,“阿嬷我送你。”
冯氏嗔她一眼道,“几步路,送甚么送,你便就好生到炕上去待着罢。”
阿梨弯个笑,坐回炕沿上,两腿晃了晃,“那阿嬷您慢点。”
听着渐远的脚步声,阿梨终于回头,却见薛延正将个杯子往她这边推。她原本拿了两个酒杯过来,一个给冯氏留着的,她没喝,还是干净的,现在被薛延斟了一半的酒,农家桂花酒,看着没那么清亮,反而有些浊黄色,香气倒是扑鼻。
阿梨眨眨眼,问,“你做什么?”
薛延袖子往上撸,布料在肘弯上堆叠起自然的褶皱,冲她挑眉,“来碰一个。”
阿梨往后躲了下,“我不会喝酒。”
薛延缓缓道,“谁生下来就会的,不都是要学。”他嗓子压的低,声音沉沉带些挑逗意味儿,又说,“你运气好,有个好师傅,我教你。”
阿梨抿抿唇,将腿缩回炕上去,背倚着被跺,垂眼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学那个做甚么。”
薛延“嘶”一声,“说什么呢。”他把杯子放下,起来挪到阿梨身边,与她肩挨着肩,哄劝,“别那么小心眼儿,乖,来喝一点。”
阿梨不解看着他,“这和小心眼有什么关系?”
薛延被她弄得没脾气,伸长手够了只干净筷子来,又蘸了点酒喂到阿梨嘴边,道,“舔一下。”
阿梨紧抿着唇,摇摇头,薛延碰碰她唇珠位置,低低笑,“就一下,来试试。”
他这样说,阿梨终于让步,她半信半疑张了口,用舌尖飞快碰一下筷尖,辛辣酒气一瞬间冲上喉头,阿梨眯起眼,里头已经溢出泪。
她实在尝不出烈酒有什么迷人之处。
薛延倒是很讲信用,把筷子扔到一边,给她倒了碗水,问,“怎么样?”
阿梨擦一把眼睛,捧着碗吸溜着很快见了底,她说,“苦。”
薛延似是很欢愉,他笑起来,手搭在脑后,脖颈扬起个弧度,忽而转身摸一把阿梨头发,道,“傻样儿。”
这动作亲昵过头,阿梨红了脸,别扭着推开他手,下地去收拾碗筷。薛延逗够了她,转为懒散坐着,肩膀往下垮塌,怎么看都是个痞样子。他手指点了点桌面,道,“留个下酒菜。”
阿梨蹙眉,“不许再喝了。”
薛延逗她,“又没吃你兔子。”
阿梨嗔怪睨他一眼,蹲了身子将阿黄抱进它小窝里,便想要端着脏了的碗筷往外走。薛延忽的叫住她,道,“等等。”
阿梨手里攥着把筷子,问,“做什么?”
薛延直起腰,手伸进衣襟里摸了半晌,“我有东西给你。”
终于摸到,他松口气,又卖起关子,“你闭眼。”
阿梨听话阖眸,小声催促,“你快些,我还要洗碗。”
薛延说,“我这事可比洗碗重要多了。”他拿着簪子比划来比划去,最后还是不知道往哪里簪,干脆直接塞进阿梨手里,丧气道,“算了,你自己看吧。”
手里物件滑滑凉凉,阿梨睁开眼瞧瞧,而后讶然看向薛延,惊喜道,“送我的?”
“你那根不是让我给损了,现总是戴着对儿筷子不好看,姑娘家总是要漂漂亮亮才好。我在街上看见有人卖,想起你,就给你挑了只。”薛延说,“你戴上瞧瞧。”
那是柄翠色竹簪,没多名贵,胜在做工精巧,簪头处两只含着翅的蝶儿落在牡丹蕊上,欲飞不飞,栩栩如生。阿梨摩挲两下,而后小心翼翼簪进发间,手虚虚搭在鬓侧,问,“怎么样?”
她有些紧张样子,两片红唇抿在一块,耳垂莹白白。
窗户开了条小缝儿,隐隐约约能瞧见繁星之中有弯上弦月,薛延侧身坐着,微微歪着脖子看她,神情认真道,“我觉得还挺好看。”
阿梨抬手摸了摸,笑出对甜梨涡。
那一瞬,薛延恍然觉得,她眼里似盛满了月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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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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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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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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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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