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饲养得白白胖胖的五六只大白鹅慢悠悠地在湖中游着,偶尔听到从学堂中传来的朗朗书声,却是眼皮都不抬,模样看上去比里面最后一排的学子还要困倦。
“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
少年摇头晃脑的背着,时而停顿片刻,却也完整地背了下来。
陈方点了点头,并不追问意思,只瞧了学堂里的学子一圈,沉声道:“逍遥游通篇晦涩,所谓博闻强识,明陶你能在这么短时间记下来,已是十分不错。”陆明陶闻言一喜,恭敬地朝着陈方一拜才仰着头落座,神情十分得意。
“如今天下虽大行孔孟之道,可为学者应听百家之言而后自辨是非,除了明陶,竟无一人背下,你们如此懒散,实在让老夫失望。”说罢,陈方还有意无意地看了北角的顾定延一眼,神色失望。
待下了堂陈夫子走了,一众学子才聚在一块儿悄悄嘀咕:“昨儿才教的,哪儿能背那么快?明陶他一早就看了先生的教案,打定了主意要出风头,我们的策论都还没赶完,哪有这功夫?”
“就是就是”
学堂的一角,朱衣小童却没理会那些人,径直向正在收拾笔墨纸砚的少年而去。
顾定延正默念着什么,抬眼发现一唇红齿白的小童嘟着嘴站在面前,不由失笑:“怎么了?”
顾西轻哼了一声,按下他准备收起的书,不满道:“二哥哥,我昨儿明明听见你都在背这本书的最后几页了,方才为什么不站起来背?先生差点都发火了!”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浑不在意地道:“后来明陶不是起来了吗?这种事有什么要紧的,我也懒得出这个风头。”m.xiumb.com
“哦,原来二哥哥是不屑和陆明陶比啊。”她笑得眉眼弯弯。
顾定延无奈摇头,不置可否。
顾西笑嘻嘻地左摇右晃,背过身时嘴角却耷拉了下来。
相处了这些时日,顾定延的性子她也能摸准几分他面上温和随意,心中却傲气十足。寄人篱下这种事,他从一开始就是排斥的。
若不是念着那时对她的承诺,放心不下她,他那时便不会顺水推舟地同她一块进了姜家。可束?一事过后,明眼人都能看出李氏待她不薄,顾定延亦是。自那以后,他就鲜少做出风头的事,进学也不如一开始那般积极,若是扮猪吃虎便罢了,怕就怕,他是真的开始随波逐流,对读书不上心了。
为此,顾西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毕竟,写在史书上的顾定延明面上可从未和注定满门抄斩的姜家有任何瓜葛。若是因她的缘故使顾定延白白荒废了学业,无法再走到前世的高度,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这时,婢女香儿神色慌张地进来,在她耳边轻语几句。
她笑意微敛,顾定延微微皱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一怔,回头时想到了什么,眼眸顿时亮了起来。
中秋佳节,在京供职的镇国公早早地就骑了快马赶回金陵,为白老夫人送上一份寓意极佳的中秋礼。
老夫人高兴得不得了,用完膳有意留长年在外的大儿子说几句体己话,便罕见地将一群闹腾的孙辈放了出去,允他们往护城河那边凑凑热闹。
连着上了十几日的课,少年们一出府就成了脱缰的野马,小厮护卫们只得叫苦不迭地跟着自家的主子,倒无暇注意旁的人。
大街上到处挂着五彩的花灯,路边馆子的老板和小贩们脸上都洋溢着过节的喜庆,生意也比平日好,虽劳累些,却也乐在其中。
自重生以来,顾西还是头一回在闹市街头闲逛,再加上前世又如金贵的笼中鸟,自是看什么都新奇,拉着顾定延叽叽喳喳个不停。
顾定延平日里虽觉得这堂弟可爱,却也未曾见过他这副模样,瞧着却觉得比街上的物什新奇多了。他出过几趟远门,也不鄙夷市井的直接粗俗,见识较之顾西自是高了不知多少倍,他的那些听起来冒傻气的童言童语倒也都能答上。
两人一边闲谈,一边一路尝着金陵的小吃,不经意间便已走到了护城河边。
顾定延不由瞠目。
夜色中,河上有数艘画舫穿行,雕梁画栋,巧夺天工。其间云香鬓影无数,风流才子不尽,言笑晏晏,又有琴音悠悠,水波微漾,香风入袖,令人沉醉。
顾西看着也不由挑眉。
前世,父皇也曾和妃嫔皇亲在御河上共度中秋佳节。眼前的画舫自是不能与御造之物相提并论,可御河上的高贵家宴,却远不及眼前之景热闹欢愉,大概,这便是得与失。
她看着神情还有些呆愣的顾定延,眸色闪了闪,忽然道:“二哥,我听说府里有好几位表哥今夜准备花下重金力捧心中所好,以赢得金陵那些绝色佳人的芳心。顾二哥你文采甚高,若是感兴趣,想来写两首诗便能赢得佳人青睐,要不也去试试?”
如今的民风,文人多附庸风雅,重诗文,爱琴画,连带着过去地位卑微的艺伎也因识得几个字,会吟几首诗备受世人追捧。大家族的公子哥们乐于给有好感的姑娘们几分薄面,地位稍弱的普通公子哥则以与名气大的艺伎单独相处甚至仅仅是诗文被拿去作曲为荣,说出去也是倍儿有面子的事儿。
顾定延闻言一愣,接着便没好气地在她头上轻拍一下:“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呢?”片刻又看着画舫笑道:“红袖添香确是美事一桩,只是人各有好,我却不太喜欢这些。不过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多画舫,看花了眼罢了。”
她轻哦一声,眼神却暗了暗。
连美人都不能激发顾二哥的斗志,这事儿可真难办了。
姜家的子弟多数都上了最大的那艘画舫,顾定延虽兴致不高,但被顾西拉上了画舫,却也不排斥凑个热闹。
许是积了食,上了画舫不久顾西便捂着肚子一脸难受,顾定延带着她到画舫外面吹风,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他正要去寻,却见迎面来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其中两人被众人簇拥着,左边那位穿着蓝色的直缀,玉树临风气势锋利,却走在右边男子后面半步。只见那男子身着明黄色衣衫,所过之处皆是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他瞳孔缩了缩,也跟着大流跪了下来:“见过太子殿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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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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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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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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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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