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思锦醒来的时候,是个艳阳天。
金色的阳光落在盖在她身上的薄被上,丝滑的绸面分外温暖。
从小便在生死间徘徊的好处此刻体现了出来,即使再重的伤,她的身体也能很快适应,自愈,不会出现行动困难的情况。
身上的伤口都被细心处理过,用上了最好的伤药,在打斗时她也有刻意保护筋骨和身体的脆弱处,并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她心里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掀开被子,裴思锦缓缓地坐起来,下床,扶着桌椅墙壁一步步往外走。
外头的阳光艳丽夺目,她靠着门框,看见院子里早已枯败的梅树。
刘氏拿着筛子从小厨房走出来,甫一看见她,惊的把筛子掉在了地上。
“五小借,你醒了!”
裴思锦只是礼貌的回以一笑。
“嗯,小珬人呢?”
刘氏把筛子捡起来,拍了拍沾上的尘土。
“六小姐学琴去了,不过看这日头,应该是就要回来了。”
“学琴?”她记得裴珬是不喜欢弹琴的,小丫头娇气,会嫌手疼。
刘氏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只当她是为小妹懂事而欣慰。
“那可不是,六小姐如今懂事不少,既不欺负下人,也不总闹脾气了。就连老爷都说,姑娘家长大了,知道心疼爹娘。”
裴思锦抿着薄唇,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不大开心。
她不希望这样的。
刘氏想起厨房的灶台上还炖着粥,匆匆离去。
裴思锦看向裴珬房间紧闭的木窗。
她还记得那日的雾,恍惚中听见小丫头亲昵又嫌弃地叫她的名字,如今想来,却如同梦一般。
梅园的门被人推开。
裴思锦下意识看过去,裴珬的一只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动作,另一只手抱着琴,眉目间有惊讶的痕迹,但站的很...端庄。
想象中,她该哭着奔过来,对她又打又骂,怨她不告而别。
但这些都没有。
裴思锦在无意识间蹙眉。
她的喉咙里像卡了石头,说不出半句话,温暖的太阳也突然变得灼热,让她想退回房里去。
最后竟是裴珬先开口。
“你醒了?身子可有不适?芜菁似是有极重要的事,一早便离开府上了。”
裴珬的语气很淡,像是例行公事,与从前的依赖相去甚远,原本是关怀的话,裴思锦听了却并不觉得开心。
“我听刘婶说,你去学琴了。”
“嗯。”
裴珬走到石桌边,将怀里的琴放下。
裴思锦注意到,石桌上的棋盘被人重新描画过,而裴珬怀里的琴只是一把普通的古琴,远比不上她从前丢去柴房当柴火的那一把贵重。
裴思锦忍着痛走过去,脚步有些踉跄。
裴珬默默看着,不自觉咬了嘴唇,似是想扶,但始终没有动作。
两人一左一右,在石桌旁对坐。
裴思锦伸手抚过琴身。
“怎不让家主重新寻一把名琴来?”
裴珬看着琴,眼中都是爱惜,“这样就很好,从前是我不懂事罢。”
她突然抬头,问:“要与我下一盘棋吗?”
裴思锦微愕,“你还学了下棋?”
裴珬歪头一笑,有些调皮,但总算有了从前的影子。
“我很聪明的,什么都能学会。”
裴思锦无奈一笑,欣然答应。
裴珬将古琴拿回房间收好,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两个棋篓。
黑白棋子分明,她很自然的将装了黑子的棋篓放在裴思锦面前。
“你先。”
裴思锦看了她一眼,也不客气,苍白的手指拾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下棋时,两人都极认真,眼中只有棋盘上无形的厮杀,时而屏息沉思,时而眉头微蹙,时而舒缓精神,当真是心无旁骛,一心下棋。
结果不出意料,裴思锦胜,但胜的并不容易。
她记得从前的裴珬下不好棋,因为心中无棋,如今裴珬会了,因此她即使胜,也胜的并不开心。
“你赢了。”裴珬笑道,她轻轻抹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呼出一口气。
抬头时,裴思锦却在发愣。
“下棋时要专心,这是你从前告诉我的。”ωωω.χΙυΜЬ.Cǒm
裴思锦回神,有些尴尬地回以一笑。
“抱歉,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在此时想起,是很重要的事吧。”
裴思锦总觉得她的话有深意,如同方才那盘刀锋暗藏的棋局。
但她没来得及开口询问,裴珬突然起身,“我回来时遇到爹爹,他说你若醒了,便去找他,他有事要与你说。”
“怎么现在才说。”裴思锦激动之下猛地站起来,牵动伤口,疼的她龇牙咧嘴。
裴珬的阴谋得逞,笑容明艳如今日的阳光。
“我得先验一验你是否能走路,是否能思考了不是?”她的脸色突然沉下去,变脸之快让裴思锦愕然,“毕竟那日你浑身是血倒下时,当真是吓坏了我。”
...
裴思锦走出梅园时还有些迷糊,今日的裴珬让她看不懂,从来将心事想法都写在脸上的人,突然就戴上了好几层面具。
她不明白,究竟是哪里错了。
裴思锦一瘸一拐地走,自然就走得慢,路上有府里的下人看见,要来扶她,都被她拒绝了。
她走到裴复的书房前,意外的发现周围没有暗哨。
推开门,裴复站在赵佑的画像前,如同一尊雕塑,沉默且虔诚。
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裴复回头。
“我就知道你该醒了。”
裴思锦恭恭敬敬地走上去,尽量让自己的脚步看上去正常。
“见过家主。”她不敢抬头,因为裴易因她而死。
裴复难得的和蔼。
“腿上的伤不轻,你不用故意如此,会疼的。”
偏是他越如此,裴思锦心中越是歉疚。
裴易的事她还不能告诉裴珬,但裴复早晚会知道的,她得说出来。
不顾腿上的伤,她扑通一声跪下,“家主,其实...”
“易儿给我写了一封信。”
裴思锦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裴复。
“他说,自己年幼时做错了事,可大哥疼爱他,迁就他,他那时并不知自己错了。长大以后虽然知道,面子上却总过不去,他一直不知该如何去偿还,而如今明白了。”
“家主,我...”
“易儿的事我都知道,你该起来了吧?”裴复脸上看不出悲痛,但心中是如何,裴思锦不敢想象。
她红着眼站起来,已有伤口裂开,血透过亵裤和罗裙,在地上留下痕迹。
裴复叹了口气。
他这一叹,便显得老了许多。
“思锦,我知道你这些年多有怨气,生在裴家是种不幸,你父亲原本已摆脱了这样的命运,怪我将你重新牵扯进来,往后你便只能在这条无光的道上独自行走了。”
“独自?”
裴复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
“我从前没能给你什么,如今剩下裴家这个烂摊子,却也只能交给你。”
裴思锦在不觉间加重了呼吸,十分惶恐。
“家主,你这是何意?”
“思锦,大势将倾,往后若你做了裴家的家主,万万要照顾好小珬。”
...
往后半月,裴思锦于梅园养伤,裴珬终日早出晚归,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却总见不到面。
她静养时,府外的一切事物皆难入耳,是裴复不让她知,就连芜菁亦神出鬼没,对一切缄口不言。
她不知道裴府之外发生着什么,却隐有大厦将倾,风雨欲来的感觉。
直到那一日,她在房中唤了好几声“刘婶”,想让刘氏续一壶茶水,却迟迟不见人影。
她郁闷的放下手中乐籍,下了床,拿着茶壶刚走到门口,便有小厮气喘吁吁的推开梅园的门,到她面前。
“五小姐!你快去看看吧,家主他...他与六小姐一同吃饭,刚尝了一口蛋花,便倒下了!”
茶壶落到地上,发出的巨响让怔愣的裴思锦回神。
她迅速冷静下来,沉声道,“带我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梅园时,她不忘问一句,“六小姐呢?”
“六小姐守在家主身侧,谁也不让近身。”
裴思锦脸色愈沉,裴珬此举,意图为何?
...
饭厅外围了一众下人,层层叠叠的像在看什么热闹。
裴思锦看着心烦,将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一些本家的管事,为防生变。
三言两语处理好外面的事,她跨出步子就要往里走,粉色衣裙上沾了血的裴珬却突然走出来,堵住了门。
她的眼眶通红,泪花还缀在眼角,显然还未从惊慌中回过神来。
她的目光扫过裴思锦,然后落在后面那群管事身上。
“按理来说,在场的各位我都该唤一声伯伯叔叔,但家规森严,爹爹亦不能预见今日的灾祸。”她说着,哽咽起来,“如今爹爹虽然去了,但裴家不能倒。”
裴复已死?!满座哗然。
难免有人站出来质疑,“六小姐,家主的生死并非你一人之言吧。”
裴珬看向那人,施施然行了一礼。
“爹爹走的仓促,最后一刻只有我在身边,待我将爹爹临终前的嘱咐告诉诸位,诸位便知我言语真假。”
裴思锦感觉到她的目光短暂的落在自己身上,只有一瞬。
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胸膛起伏明显,“爹爹说,裴家如今人丁凋零,唯有老五思锦,可担大任。”
饭厅前沸腾了,一个接一个的人站出来,或质疑,或指责,或哭丧。
但无论他们说什么,裴珬都只是挺直了脊背站在那里,如同一座不可移的高山。
在母亲死后,裴思锦第一次体会到心痛的感觉。
“都住嘴!”
一直以来隐忍的怒意在这一刻爆发,裴思锦走到裴珬面前,转身,面对那些所谓的裴家人。
人人都要这家主之位,人人都想要裴家的权柄,可他们哪里知道其中的辛酸。
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心慈手软在裴家这种地方是没有用的。
“既然家主已有遗命,诸位便都退下吧,待发丧日,再来吊唁不迟。”她语气冷冽,有威逼的意思,但伤未痊愈,惨白的脸色看上去没有气势。
一人站出来,几乎要指着她和裴珬的鼻子骂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二人害死家主,不过是外面来的野种,也配作主裴家?”
他话音刚落,一把利剑破空而来,直插咽喉,那人立时倒地身亡,众人噤声。
芜菁潇洒的从房檐上落下,与她一起的,还有一众裴家顶尖的杀手。
她先一步跪在裴思锦面前。
“属下见过家主。”
与之同来的杀手有样学样,通通表达了自己的忠诚,原本不服的管事们见此,便不敢有异议。
“见过家主”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裴思锦不仅感受不到半点愉悦,反而愈发惊恐。
她从未安排过这样的场面,亦从不知会有今日的场面。
她转过僵硬的身子,此生第一次在裴珬眼中看见了别样的情绪。
是恨。
...
裴家易主。
芜菁在盛怒的裴思锦面前,最终还是交代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
当她还因伤昏迷时,从江南传来了赵全的死讯,穆勒与白淼蓄养在儋州的军队联系上,肖络辰直言表示自己不会插手皇家之事,如此一来,白淼手中已有青州、儋州、宜州。
而水俞之亦查明那一夜伏击白淼的杀手便是白盏亲自指派,他将凤宫的皇女请回禁宫,回以信任,本就是诱敌之计。
在这样的情形下,白淼便再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
真正的战争一触即发,她需要信任的人,掌握每一处她需要的东西。
裴家首当其冲。
裴复的死,成了必然。
所以那一日芜菁出现的分外及时,一切都是阴谋罢了。
裴思锦后来找到在饭食里下毒的刘氏,刘氏在乎丈夫和儿子的性命,便将什么都如实交代了。
裴思锦将她的话与大局联系起来,不难猜出始作俑者是白淼。
她原本想杀了刘氏,为裴复报仇,可刘氏抱住她的腿哭诉,吐出肺腑之言。
“奴在裴家十几年,照顾着六小姐长大,但只有五小姐将奴当人看,那姑娘说五小姐在裴家委屈,奴看着也委屈,便想为五小姐做点事。奴的命不值钱,但求五小姐能放过我家那不争气的丈夫,我儿子懂事,知道他娘做了万恶之事,也必然不会找五小姐的麻烦。”
追根究底,原来还是她错了。
裴思锦想起那一日裴珬看自己的眼神,无论真相如何,都不重要了。
她放了刘氏,还为她安排住处,只为不让裴珬再见到这个仇人。
...
裴思锦如愿做了裴家的家主,成了白淼的左膀右臂,一切都往她曾经期望的方向发展,却也与她所想背道而驰。
她从梅园搬了出去,搬到偏远的别院,取名四诫居。
她不知道白淼什么时候会对裴珬下手,她唯一能做的,是将裴珬放在天下人的面前,让白淼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她耗费巨资修筑凤凰阁,用一座华丽的楼阁困住裴珬,她以为那是为了保护,却原来也为自己的私心。
可命运的残忍之处在于,每当她以为逃脱了那只无形的手的摆弄,便会被重新拉入死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墨白风月更新,180 面目全非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