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早挪回了上房院,外头请来的大夫来的也快,至少郭闵安没再这件事上过多的为难什么。
魏业见那大夫也不算脸儿生,平日里也请他走动过,稍稍放宽了心,只等着大夫请完了脉,他才上前三两步,先是探着身子看了眼歪靠在床上的章氏,继而才去问那大夫章氏究竟如何。
章氏的身子,的确是经年累月的劳碌,做下的病根儿,当初周谌所说并非危言耸听,更不是吓唬她,她委实是经不起折腾的一副身子,今日叫冯氏这样一气,偏郭闵安又并没有如何与她留情面,她一时间气急攻心,才会这样不济。wWW.ΧìǔΜЬ.CǒΜ
魏鸢捏紧了手站在旁边儿看着,魏子衍也是从外头一路小跑着进的门,正赶上大夫那头再三的叮嘱,千万不能再受累受气,如今开了方子,一天三服药,只能卧床静养。
魏子衍一听便气不打一处来,怒视着魏鸢,可碍着魏业在,他又不敢造次。
魏业见他那副模样,哪里不知道他心里头想什么,打发了人好生送了大夫出门去,板着脸叫他:“你在哪里玩的忘乎所以,你母亲病倒这样要紧的事,竟也拉不回你的心,这会子才到上房院来看顾你母亲吗?”
魏子衍历来都是怕魏业的。
从很小的时候起,那时孙氏还在,他隐隐能记得一些事,但记忆终归也是有些模糊的,只还记得,那时候娘总是叮嘱他,学业功课一日不许偷懒,要努力做得更好,才能讨爹的欢心。
彼时年纪小,他也不明白,爹是他的亲爹,他为什么一定要费尽了心思,才能讨得爹的欢心呢?
他见过爹手把手的教导大哥,小时候的魏子衍生的白白胖胖,也试图用肉嘟嘟的小手去攀扯魏业的衣角,可往往来不及触摸到,他爹就已经起身走开了。
时间久了,他对魏业就越发的害怕,正是因为父子间少有亲近,才会愈加畏惧。
再到后来孙氏过身,他娘名正言顺做了魏家的当家主母,他本以为爹会因此而高看他,可依然没有。
时至今日,魏子衍都不大能够想得明白,都是亲生的孩子,在爹的眼里,怎么就总是看不到他?
他日渐长成,也越发的自暴自弃,横竖爹也不愿意重用他,家里有什么事情也都不愿意告诉他,只要有大哥在,什么事儿都轮不着他,他即便再努力,爹也看不在眼里,况且他生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子,越学越糊涂,便索性撂开了手,只管做他的纨绔就是了。
为着魏子衍不大学好这件事,章氏是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可到头来权都没有用,他仍旧我行我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这么大的人了,没心计,更没点子成算,简直还是个孩子样儿。
章氏总是想,如今她还能护着魏子衍,可要真的等到她不在了,这个家轮到魏子期当家做主了,魏子衍又要怎么样呢?
眼下魏业疾言厉色,因先前见过郭闵安那一遭,他心情本也不大好,见了魏子衍这样,就更是生气。
几句话问出口,等了半天也不见魏子衍吭声,魏业的怒意便愈发浓烈:“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问你几句话,半天不言语,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你方才看你姐姐的那副神情,又是个什么神情?孝悌之义,我看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魏鸢眉心微动,爹如今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给章氏留了,章氏那头还病着,站在章氏的病床前,他训斥起魏子衍来,毫不留情……
果然章氏猛烈的一阵咳嗽,歪着身子,拿手肘撑在床上,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激动:“老爷这样子骂孩子,是骂给我听的了,他把孝悌二字全然忘了,便是我这个为娘的教养之过了……”
魏业到底不是铁石心肠,见章氏如此,面上有了松动,几步踱至床边,一弯腰,上了手扶她起身,又叫她靠在金丝软枕上,把她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一拉,与她掖好了:“我也是一时生气着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子期不在家,他是个男孩儿,一点儿不晓得替我分担,更不知道陪在你身边安抚你,一天到晚不见人影,也不知道躲在哪里胡闹,竟一点儿不把家里的事情放在心上。你瞧瞧他那张脸,像是鸢儿把你气倒的一样,上回就是这样子对鸾儿,今日又摆出这张脸给鸢儿看。鸢儿是长姐,哪有他这样对长姐的道理?”
章氏不住的咳嗽,沅寿倒了茶水递过来,魏业伸手先接了,就势往章氏的嘴边送:“先喝口水顺一顺,我教训孩子几句话,也值得你这样上心动气,方才大夫是怎么说,你自个儿一点儿不当回事吗?先前周太医就说过,要你少操劳,免生闲气,才能好好的将养身子,这才过了几个月,你就把周太医的话全抛到脑后了?”
茶入了口也是苦涩的,章氏如今深知她再不得魏业欢喜,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更是错什么,魏业本就不多待见子衍,她这个当娘的如今在魏业面前说不上话了,那他不是更任人揉搓。
平素里温氏留下的一双儿女,她是不许到上房院来请安的,至于底下服侍的人,她虽没有苛待过他们,但也未见得多上心。
可不上心归不上心,该留意的还是会留意。
魏业当年对温氏百般宠爱,比之如今的胡氏有过之而无不及,沅寿不止一次跟她回过话,魏业闲暇不忙的时候,都回去看看温氏留下的那双儿女,对那两个孩子的疼惜,甚至多过子衍。
章氏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呢?不管怎么说,她的孩子也是魏家的嫡子,如今在魏业的眼里,反倒还不如个妾生的。
“子衍也是心疼我,一时错了主意,只当是鸢儿言辞间冲撞了我,他又不在前头,哪里知道郭知府和冯氏这一宗,老爷劈头盖脸拿了他一通训斥,底下的奴才还看着呢,老爷叫他面儿上怎么挂得住?”章氏一面说,一面还是咳,舌尖儿又在发着哭,一张脸便更皱巴着舒展不开,“他也大了,再过个一两年,也该成家了,老爷还拿他当个没长大的孩子,动辄训斥,可不是一点儿也不给我留情面了吗?”
魏业黑了脸,他劝也劝了,也耐着性子解释过了,可她一味的不听,还是要替孩子分辨。
魏子衍养成如今这样,便正应了人家说的那句慈母多败儿!
昔年孙氏还在的时候,他教导子期,即便是当着孙氏的面儿,说得再难听,又或是动了手打孩子两下的,孙氏从没有拦过,更没有替孩子说过半个字,即便心下不舍,至多四下无人时,夫妻两个关起门来,她才会说几句心疼孩子的话,总归不会当着孩子的面儿说这些。
孙氏出身门第不如章氏,照说来见识心胸本该不如章氏,可两相比较之下,孙氏竟不知好过章氏多少。
日子一天天的过,魏业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如何还能对章氏提起喜欢和尊重来。
他把茶杯往旁边儿一递,沅寿忙接过去,他又坐正了身子,也没了那股子亲密的意思:“你总觉着我教训他是落了他的面子,却也不想想,他自己要是个好的,这么大的人了,我还用得着这样教训他?子期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自己出门去办事谈生意了,他呢?你也会说,再过个一两年,他也该成家了,可你瞧瞧他有个长成的样子吗?吃喝玩乐斗蛐蛐他倒是把好手,在宅子里同姊妹斗嘴吵架也是个有本事的,这些还不都是叫你给惯出来的吗?”
魏子衍又是羞愧,又是觉得难以置信。
他成日里是多少糊涂些,不如大哥那样精明能干,可他又不是个傻子,好赖话不至于听不出来,爹这样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成什么了?
魏鸢也大感意外,毕竟从没有亲耳听到过这些话,虽然一向知道爹不怎么待见魏子衍,但说到底还有章氏摆在这儿,面儿上总要过得去,但今儿个爹显然是气急了,连这点情面也不给章氏留了。
她侧目望过去,果然章氏面上刚缓和出的那点子血色,霎时间又不见了踪影,一张脸惨白的吓人。
她倒吸口气,低声叫魏业:“母亲还在病中,您说这些,不是戳她的心窝子吗?”
章氏几不可见的拧眉,下意识的睇过去一眼,却又匆匆收回目光。
孙氏留下的这几个孩子,个顶个的有本事,把魏业收服的妥妥帖帖,她用了十几年的时间,都不能真正走进魏业的心里,更没办法叫魏子衍得了魏业的另眼看待。
从前她还能安慰自己,魏子期是发妻嫡长子,魏业倚重他,也是应当应分,至于魏鸾,打小她撒娇卖痴就是一把好手,年纪又是一众嫡出孩子里最小的,魏业多疼她一些,也没什么,至少魏鸢在魏业心里,不过尔尔。
可如今看来,就连魏鸢,也在魏业心里极有分量,这个嫡长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能在魏业面前说上话了。
章氏呼吸一窒,心下生出满满的无力感。
十几年的时间,她苦心经营的这个家,到头来,她究竟得到了什么呢?
是在数年后,她母子二人皆不得魏业欢心,是数年后,魏业不顾体面带回个青楼女子为妾,还要她来周全魏家颜面与名声,周全所有人,是数年后,魏业当着魏鸢的面儿,对她母子二人数落起来毫不留情……
她得到的,就是这些吗?
章氏不甘心,更不敢相信。
她想起了先前的筹谋和打算,更想起了今日她是为了什么,才跑到郭闵安面前去回护魏鸢。
章氏心里渐次有了底气,抿了抿唇:“老爷这样说,叫我无地自容,我先前也说了,孩子有不好的地方,是我这个为娘的教养不善。这魏家宅中,不要说子衍,就是子期和鸢儿姊妹,乃至于子沪兄妹两个,若有了什么不好的地方,也自然都是我的过失,老爷要指责,我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老爷,您发了这么大的脾气,骂完了孩子,又来指责我,难道我们母子,就真的一无是处了吗?”
她说着眼眶红起来,包了一眼眶的泪,却一滴都没有掉下来:“连鸢儿都会劝您,我好歹还在病中,大夫又交代了不能生气,您字字句句来戳我的心窝,只怕是不愿意叫我好了。我服侍老爷这么多年,又生下一子,到头来,老爷竟这样不顾念,我实在是……”
她掩面,好似再也说不下去。
魏子衍这会儿反应倒是快,扑通一声跪下去:“爹觉得儿子不好,要打要骂,儿子都受着,可爹为这个同娘生分,又怨娘教坏了儿子,那娘实在是委屈。”
其实魏业心里何尝不明白,养不教,父之过,同章氏自然有关系,可与他难道就无关了吗?是章氏把孩子惯坏了,可从小到大,他又有多少对魏子衍的关怀提点和上心呢?
眼下章氏这样,倒弄得他有些手足无措。
章氏一向是个要强的人,服软的时候很少,即便是她错了,她都不肯服软低头,如今也是真的没了法子,是叫他逼成这样的……
魏鸢立在一旁也不再说话,只是她是能看出魏业面上的松动,和他眼底透露出的不忍的。
不得不说,章氏是个有手腕的,至少她清楚地知道,怎么样才能抓住爹的心,怎么样才能叫爹不至于彻底疏远了他们母子,在这宅子里,她还要立足,魏子衍也还要立足,而他们所能依仗的,从来都只有爹一个人而已。
她心下不屑章氏的这些小心思,却又不得不佩服,怪不得当年娘在怀鸾儿时,她能替娘掌家持中馈,现下看来,都是不无道理的,爹从前,应该也是很喜欢章氏的才对,进退有度,这个女人把这点子分寸掌握的未免也太好了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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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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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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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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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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