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海洋般浩瀚远大的光。
无尽的光海,充斥在安乐的身躯、脑海,乃至灵魂之中。
明亮、璀璨、温暖、柔和……
仿佛可以用任何一种积极、正面的褒义词,来赞美这片无边无际光海的美好。
只是置身其中的安乐,却并不这么想。
极度冰寒的危机感,正从他的灵魂最深处诞生,像是那嘈杂刺耳的警报,警告他要迅速从这种处境中摆脱,恢复清醒和理智。
“不,真的有那样做的必要吗?”
一道声音在安乐耳畔回响。
如烟云般缥缈虚幻,却又真实存在。
“就这样成为光的一部分,融入这片光海,难道不是一件美好、幸福、荣幸的事情吗?”
“无数的孩子们、内心未长大的男人们,都想变成光。”
“哪怕是你,心底不也曾有过那般幼稚天真的想法吗?”
安乐仔细听来,那声音并不陌生,反而异常熟悉。
他心想:‘或许,他就是我自己?’
仅是这一瞬间的念头,安乐就察觉到,光海对他的侵蚀更进一步。
而且这种侵蚀和异石虫那种简单粗暴的“吞噬”相比,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硬要说的话,那和圣血裔的“洗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无穷无尽的光芒,像是浪潮一般冲刷着安乐的心神。
每一缕光线里,都蕴含着人类大脑难以承受的信息量,涌入安乐的眼中,不,不只是视线,连同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所有感官,都接受了知识的洗礼。
这一刻,安乐仿佛赤身裸体的站在狂风暴雨中,“知道”这件事本身,就带着生命无法承担的重量。
在这冲刷之下,名为“安乐”的这一存在逐渐变得稀薄,包括他的身躯、思维,都在被另一种存在所取代,好像在回归如同白纸般单纯的状态。
甚至,他和那座教堂的联系,都在一丝一缕的断绝,距离越来越远。
这时,他耳边的低语声愈发清晰。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想,就能达到万物的终极形态,徜徉于这梦幻的境地。”
“为什么……要拒绝呢?”
安乐咬紧牙关,只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滚!”
在他顽强的意志力,那个声音被粉碎,烟消云散。
安乐竭力的将意识沉入那片深海,达到宛如泡腾片溶解在水里的状态。
只是这次,这个过程变得异常艰难、滞涩,好像是一台许久未用过的老旧机械,在没有任何润滑油的帮助下开始工作,那些齿轮、链条极其艰难的咬合在一起,发出刺耳难听的噪音。
还带来从来没有过的痛楚,好似万千根触须刺入他的大脑,随后不顾脑浆的感受尽情的搅拌起来。
不过,也拜这痛感所赐,安乐终于恢复了暂时的清醒。
下一秒。
他在教堂睁开双眼。
“安神父,恭迎……”
塞蕾平日里的开场白还没说完,她俏脸上的神色便骤然一变。
因为她看见,安乐黑色的长袍下,有明亮璀璨的光华正在渗透而出,照亮晦暗幽深的教堂。
像是某种污染性极强的病菌一样,只一瞬间,就在教堂里弥散开来,企图把那高耸的墙壁、诡异的壁画……全都染成它的颜色。
然而。
和在现实中相比,刚来到教堂内的光辉,孱弱了数倍。
它受到了整座教堂的排斥、挤压。
原本无往不利、好像什么都能侵染的光线变得黯淡无力,只能扩张到安乐身边两三米的距离。
“呼——”
安乐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眼底璀璨的光辉渐渐消退,一起散去的,还有那些漆黑的斑块。
他低头看向身体中溢散而出的光芒,冷笑道。
“这里,是我的主场!”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安乐自然能感受到,那件伟大奇物、相当一部分潜藏在光芒里的意识,和他的灵魂一起,来到了教堂之中。
说那是“意识”或许不太准确,那更像是光的……本能?潜意识?
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反正它们的存在,令安乐感到十分不快,以至于厌恶的程度。
想将安乐取而代之、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存在,也就是这些东西。
随着安乐的一个念头,教堂高耸的穹顶上,无数条触手垂落下来。
它们亲昵的蹭着安乐的脸颊,如同可爱温顺的宠物,表示对主人的亲近之情。
而在安乐的命令下,它们尽数钻进了他的身躯,贪婪的汲取着那些潜藏在皮肤、血肉、骨髓中的流光。
数不清的触手将安乐包裹。
它们纠缠、蔓延着,舒展自己修长滑腻的身躯,大大小小的吸盘好似一只又一只睁开的眼球,污秽诡谲的气息,不知道胜过先前的异石虫王多少倍。
每一条触手都是那样的邪异、混乱,当它们这样堆积成一团,迫不及待的钻进人体之中,就更显可怕骇人。
这画面,落在外人眼中,就足以他们丢掉理智、陷入疯狂。
像极了邪教徒的恐怖仪式。
反倒是那些残余的光芒,仿佛是正派角色在遭受摧残后仅剩的微光。
不过,就当事人安乐的感受,他现在可是……爽到不行啊!
被侵蚀的沉重不适感,在快速的消散。
好像是劳累了一周的男人去了专业的按摩店,舒舒服服的做了一套保(喵)健疗程,最后点了一根烟坐在床边,发出一声悠悠的叹息一样。
那种惬意与舒爽,实在难以言表。
而另一方面,那些融入他身体的光芒,可以算作是……某种神性物质!
且这次的分量,远远超出过往的任何一次。
整座教堂在这汲取过程中,逐渐扩张,变得愈发高大、深邃,连壁画上那只大家伙,都兴奋的蠕动着身躯,传达出喜悦之情。
理所应当的,能容纳的信徒也更多。
——即便安乐还没触及到那个界限,但是他其实猜到过,教堂能招收的信徒,恐怕是有上限的。
而扩大教堂的容量,就能增加这个上限。
借助触手的感知,安乐也得以看清他体内的现状,做到像是“内视”般的效果。
在他的肉体中,至少有三分之二的血肉都流淌着异样的光晕,大部分皮肤和表层的肌肉,都被染上光的颜色。
‘好险……’
安乐不免有些庆幸,要是他反应得再迟一些,或者没能及时进入教堂,大概就要真的和那声音说得一样,永远的变成光。
即便他的身躯还存在,掌控它的,却不再是名为“安乐”的人类,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光线最明亮的地方,在大脑。
那个伟大奇物,就位于那里。
只是在数条触手的刺入下,那光芒肉眼可见的黯淡下来。
安乐也可以看清,它真实的模样。
在褪去了所有的光华后,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灰扑扑的不规则石块而已。
所谓“凌驾于万物万事万象上的美”,不过是那些光线的加持罢了。
就好像是现代发达的滤镜和美颜设备,要真有人认为那些美化过的照片是自己真实的模样,那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触须肆意吸取这石块蕴含的光晕。
即便这么说有些不合时宜,但安乐看来,石块好似是战败的女骑士、女精灵一类的角色,最初还有反抗的力量,但很快就在触须的包围下沦陷。
很快。
当触须触及到伟大奇物最核心的部位时。
那些光芒突然明亮起来,一道宏伟辉煌的意识降临。
祂好似跨越了无尽的时间与空间,无视任何障碍,来到了安乐脑海之中。
那愤怒的情绪,如同火焰燃烧。
【你怎敢!】
那并非是安乐已知的任何一种语言,与其说是祂表达出的意思,倒更像是安乐理解出来的含义。
祂似乎想通过某种手段惩戒安乐,惩罚这个敢于吞噬祂化身的渺小人类。
可随即,整个教堂好像活过来一般!
墙壁和地面上下起伏、蠕动,安乐宛如站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上,四周是古老的山脉、星空。
穹顶的阴影里,深海、城市一样巨大的怪异肉块浮现,更多……更多……更多的触手疯狂的舞动,好像能把整个教堂都给填满。
耳边反复冲卷的除了海浪声,还有宛如鲸鸣的遥远歌声。
比深渊还深邃、比宇宙还浩瀚的恐怖气息,从其中涌现。
它像是一只领地被侵犯的雄狮,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面对这敢于侵入此地的神祇意识。
壁画上的怪物一动也不敢动,安静的呆在它该呆在的地方,好像多看上一眼都会招致不幸。
而修女塞蕾则是跪倒在地,狂热的看着身前的安乐。
她脸颊布满红霞,口中只能发出呻(喵)吟,低低的喊道。
“安神父……”
在这一刻。
教堂的意志,恍若和安乐合二为一。
他口中吐出威严冰冷的话语。
“我以神的名义,命你退下!”
轰!!!
无形的碰撞,真切的发生在安乐大脑中。
时间在此刻静止,他眼前的一切被按下休止符。
安乐好像得知了森罗万象,又好像一无所知。
硬要说的话,他这时所处的境地,便是——
空。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都失去了意义。
像是某个人打了个响指似的,一切重归正常。
“咔嚓”一声,那枚存在于他脑浆里的石块,就这样轻易的裂开,和一块玻璃的碎裂没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那块石头本就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因为附着上了神祇的力量,才变得不同。
这和名人穿过的衣服、吃过的饭菜总是更有价值,是一个道理。
而那道神祇的意识,也随着石块的破碎一齐消散。
唯有愤怒、屈辱,还有……些许畏惧?
残存在那些光线之中,在一点一点的散去。
而教堂的异变也在逐渐消失,变回安乐平时最熟悉的姿态。
到了这时,安乐已经明白。
那所谓的“伟大奇物”“异石神权柄”,之于他而言,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这大概不是针对他一人的陷阱。
只要是“对异石神信仰极度虔诚”的信徒,在那种情况下祈求与祂交流,都能获得异石的权柄,又在“巧合”之下,和伟大奇物相接触,恐怕都会落入和安乐类似的境地。
这陷阱的真正目的,恐怕是……将某个存在复苏?
而这“某个存在”,应该就是无数人信奉的——亿万光辉之主!
之所以用“恐怕”“应该”这类词语,是因为安乐的确无法确定这一点。
暂且不谈为何要“复苏”。
就他对辉之主的认识,祂似乎算是一个善神?
不仅将光辉挥洒大地,给予人们光和热,使作物成长,是万物的源头之一。
没有祂,连人类都未必会出现。
而且祂还引导人们消灭亡灵,降下“光辉历”……从这些事迹来看,祂对人类的态度,似乎是亲切友善的。
在辉教中,对祂的赞美和称颂更是多到数不清。
可在刚才安乐的感知中,一切,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祂企图将他的意识取代,变为光的一部分。
安乐忽得想到了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在《辉之书》当中,曾多次出现“贤者”那样的人类。ωωω.χΙυΜЬ.Cǒm
书籍中的描述是——【受到辉之主恩眷、点化的信徒,拥有超出常人的智慧和实力,引导人们建立教会、招收信徒、驱散邪恶的亡灵。】
所谓的“贤者”,真的是单纯的人类吗?
他们的内核,是否也是被这样的光芒所取代?
安乐稍一细想,便感到不寒而栗。
‘祂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包括这异石……’
这些问题,安乐一时间无法得出答案,他索性不再深思,而是看向自己的面板。
【污秽理智+1424!】
安乐眉头一挑,之前战斗带来的疲惫感,像是在一瞬间被清空。
这是他能连接教堂外,获取的最大一笔收入。
其实这也难怪。
他可是和神祇的意识,正面交锋了一回。
虽说是处于这教堂内,且对方只是一道不完整的存在,但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不可思议。
‘呼……好累……’
这样高强度的战斗,还有心理上承受的压力,让安乐都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道,他现在只想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
这时,塞蕾清冷的话语幽幽响起。
“安神父,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使用我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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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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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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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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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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