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望去,里面简陋的紧,一张几块板子摞起的床,上面铺着稻草,垫着几个粗布袋子。
桌子没有、椅子没有,倒是吃喝的东西挺多,火腿、肉干挂了一整架子,另有酒坛子摞了三层。
如此,贾蓉笑道:“本以为你过得颇困顿,不曾想,跟个山大王一般。”
贾蓉这么说,一旁的于爅也笑了起来。
冯紫英颇有些无奈,道:“王爷和伯爷不知,我等是乔装打扮来山东的,一路上又不好走大路,领的是密旨,也住不得驿站,那段光景,可是难捱的紧。”
“不过,待到了这边,却是一下就好了,孔府传闻中的文气,下官不曾看见,不过来往的货物却是多的紧。”
“我领着兵将们劫了一次道,抢下的吃食,都约摸能吃上半月。”
冯紫英说着他一路过来发生的事,待说罢,贾蓉便接上了话茬,三人闲聊起来。
约摸过去了一炷香功夫,闲聊的话说完,冯紫英又突想起了一事。
他道:“对了,现曲阜周围乃至济宁一带,大小乱民里面,我都派了人去,待到时候,我这边一传消息,那边便会撺掇着,让乱民冲击曲阜县城。”
贾蓉听得这话,点了点头道:“冯兄有心,不过不必如此麻烦,我同平叛大军有吩咐,命他们待将乱民驱赶至曲阜四周后,只围不攻,如此,一面是朝廷大军,一边是富贵的曲阜县城,如何选,这人心里自然有数。”
……
时间一晃便又是三天过去。
这天,曲阜城中,孔府内各房长辈,又齐聚在衍圣公书房当中。
未几,还是那二房的当家人开口道:“朝廷这是什么意思?现曲阜城外便有十万乱民,两万朝廷大军左右合围,却是围而不攻。”
这人说罢,之前安稳的四房现也坐不住了,他开口道:“两万大军,那群乱民、贱民、手无寸铁!大军上前,不过弹指功夫,便可消弭此祸,现如今,却是围而不攻,这岂不是,等着乱民破我曲阜县城。”
四房说罢,书房里顿时议论纷纷。
未几,主位上的衍圣公脸色难看,开口道:“前面乱民初来,我便递了条子给那平叛元帅,后又派人,往济南府去送了礼。”
“这济南府城里传出的吩咐,我孔家也是尽力做了的,本想着,如此恭顺,定无问题。可现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朝廷是想让我家同乱民一道死。”
“那皇帝,难道不怕天下大乱。”
衍圣公这话一出,书房中孔府众人脸色都是难看的紧,当中有几个,更是脸色都白了。
不大功夫,众人镇定了番,再不久,便听四房的缓缓开口道:“现今这状况,却是只能弃车保帅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看向这人。….未几,主位上衍圣公也是眼睛一亮,而后道:“仔细说来。”
那人看了看身旁人,待琢磨了会,这才道:“我四房院里有条密道,可直通城外防山,乃是前明将乱时,祖上挖的。”
这人如此说,屋里其他人脸色顿时阴晴不定起来。
原本是朝廷逼迫,大家都没活路,是故琢磨着怎么鱼死网破,可现今竟突有了条活路,如此一来,这屋里有些人的心思就变了。
如此一阵沉默过后,向来没什么话语权的五房看向衍圣公,口中冷声道:“族长这么多年作威作福,也到了该替族里,做些什么的时候。”
这话一出,主位上衍圣公脸色蓦的一白,未几,他厉声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逼我去死?”
衍圣公发怒,平日里这下面几房的人,都是战战兢兢,可今个,所有人的脸色都怪异了起来。
未几,二房的幽幽道:“嘿,现我们孔家,大房都是有名我姓的,不是才子,便是大儒,如此,你们不死干净,陛下那里,如何安心。”
二房的人刚说罢,三房的人更是火辣。
只见其猛的站起,开口道:“现如今这情况,也是由不得族长了,想来,族长你也不会安安稳稳留在这,如此……”
三房的说着,环顾屋里众人,接着道:“事不宜迟,且让族长永远留在这书房里,陪着老祖宗吧。大房的各人,也永远留在这孔府里,到最后,我们再商议,各房各出去多少人。”
这人说完,衍圣公面白似纸,他颤抖着起身便要往外跑,可是,却被一直盯着他的五房,一巴掌打倒在地。
而后,各房当家人一拥而上,扯了屋里挂着的绸布,堵住衍圣公的嘴,又把衍圣公绑了个蚕茧的模样。
……
与此同时,防山顶上,贾蓉三人正拿着千里镜,看着曲阜周围的乱民。
未几,冯紫英开口道:“看来火候够了,这些乱民一路被撵过来的,这又是三天过去,想来已经没的东西吃了。”
贾蓉闻言,点了点头,道:“冯兄且下去让兄弟们准备好,我估摸着,等到晚上就要乱起来。”
冯紫英听得这话,而后便一行礼就要往山下去。
他正要走,一旁于爅却是突皱起眉头来,口中疑惑道:“不对,孔府有变。”
于爅这话一出,冯紫英便停下脚步,而后和贾蓉一般动作,举起千里镜,便看向了孔家府邸。
这一看,三人皆是皱起眉头。
千里镜中,只见平日里光彩的孔府,现如今中心祠堂的位置,竟冒出了缕缕黑烟。
贾蓉看着孔府中模样,心里便琢磨了起来。
未几,他放下千里镜,急道:“孔府内乱了,他们有后路。”
这话一出,于爅、冯紫英皆是一愣。
贾蓉笑着解释道:“现这般模样,只要是正常人,都看的出来情况。如此,孔府要么拼死一搏、螳臂当车,要么跪地叩首、徒劳无益,现这内乱,定是府里有人寻得了后路。”….“自古艰难唯一死,孔府众人不傻,明白朝廷的意思。如此,有名有姓的该死不想死,无名无姓的想活活不成,便乱了起来。”
贾蓉这话一出,于爅和冯紫英也明白了过来。
未几,冯紫英道:“计划有变,伯爷我们又该如何?”
贾蓉笑了笑道:“孔家内乱,那衍圣公是活不成了,如此,也免得我们沾血。”
“你且下去吩咐弟兄们准备好,而后,分两百人出来,左右各一百,分别拿我和王爷的信物,去寻左右两路平叛大军,待曲阜城破,乱民入城,最迟一个时辰,大军也得入城。”
“另外,我见这曲阜周围一片平地,纵有后路,也不过暗道一种,这出口,说不得就在我们脚下,如此,防山各处,你再留两百人守着。”
“最后,剩下的人皆穿戴整齐,做好标记,跟在乱民后面,往曲阜县城去。”m.χIùmЬ.CǒM
贾蓉说罢,冯紫英便是点头,而后,往山下去了。
待到冯紫英离开,贾蓉和于爅又再看了看孔府中的情况,不大功夫,也下了山去。
……
时间一晃便到了下午,此时,山拗中,约摸二百出头的汉子,皆手持刚刀,眼神冷酷,手腕上,皆捆着个玄色的手绑带。
这群人面前,贾蓉、屋爅、冯紫英也是如此打扮,只不过,身上各多出了一件锁子链甲,以护住薄弱部位。
未几,一个兵卒从外面进来,跪地行礼道:“参见王爷,乱民已开始攻曲阜城了。”
于爅听得这消息,转头看向贾蓉。
贾蓉呵呵一笑,而后眼中厉色蓦的闪过,冷声道:“出发!”
……
曲阜城下,乱民似野兽,没有云梯更无刀剑,可就是黑压压的人头,只看着,便让人心惊胆战。
曲阜城中,约摸有数十差役,更有孔府的府兵上千,可此时,城门口却是空无一人。
未几,乱民只凭血肉之躯,硬生生,撞开了曲阜城门。
天下文脉开端之地,几千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最原始的野蛮。
所谓的文明,在乱民的践踏下,被踏成粉末,被踏进了泥土里。
贾蓉领着禁军,追着乱民进了曲阜县城。
这些乱民,大多不为财,只为能吃的一口饱饭,一进城,便四散开,寻着粮铺、酒楼去了,去往孔府寻财的,却是少数。
贾蓉领着禁军快步往孔府赶,只盏茶的功夫,他们便到了孔府门口。
一到地方,贾蓉便看向身后禁军。
未几,他闭目又睁开,长叹一声后,口中无情道:“无论男女,无论老幼,但凡知事,皆杀!”
贾蓉说罢,身后禁军齐声道:“明白!”
……
贾蓉一声令下,两百禁军,就如同暴雨下的山洪,黑压压,迅猛的冲入了孔府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秋末冬初的曲阜,竟几声雷响,而后,蓦的下起暴雨来。….孔府向来干净的路面,被雨水混合着血水污浊,而后,再被冲净。
贾蓉同于爅一道慢慢走着,待走到孔府中心,便看起了历代皇帝,送给孔家的各种封号。
未几,突有一禁军寻来,开口道:“王爷、伯爷,小的在一旁书房,寻到个提前被刺了,却还留着口气的人。”
贾蓉和于爅听的这话起了兴趣,而后,于爅道:“带路。”
那禁军领着贾蓉、于爅二人进了间颇豪奢的书房,待进去,贾蓉便见着个,口中溢血,胸前一般鲜红的老头。
那老头眼中已无什么光彩,只嘴里喃喃着什么,似不甘心,又像不想死。
未几,于爅上前。
他看了看那老头后,脸色怪异,突凑到那老头耳边,道:“衍圣公可认得本王。”
于爅这话一出,那老头似被于爅口中的某一个字刺激到了,口中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唤着,手脚也乱舞动起来。
于爅见状,又道:“本王于爅,奉父皇命特来灭你孔府。”
这话一出,那老头眼睛蓦的瞪大,待三五个呼吸后,他猛的喷出一口血,而后再一声厉喝,道:“于渊!四房!”
喊罢,便再无生息了。
于爅看着面前老头,冷冷一笑后,抽刀而出却又收起。
未几,他看向贾蓉,道:“罢了,人死灯灭,本王也懒得同他计较。”
“对了,寿乡伯可觉得可笑?”
贾蓉笑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终不过家破人亡楼塌了!”
于爅听得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未几,他摆手打发掉那禁军,而后眼睛坚定看向贾蓉,口中一字一句道:“若寿乡伯助我,我必不负君。”
这是于爅第二次同贾蓉吐露野饮,也是两次中,最为清晰明白的。
贾蓉听得这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如此,二人面对面沉默着,待过了三五个呼吸后,于爅突的自嘲一笑,道:“罢了,我却是有些强人所难,我本以为,这半月相处,寿乡伯会对本王有所改观。”
贾蓉听得这话,笑了笑道:“现陛下安康,臣先是陛下的臣子。”
说罢,贾蓉又道:“不过,臣相较于炘亲王和燔亲王,臣更喜欢王爷一点。”
贾蓉这话一出,于爅顿时激动之色溢于言表,他忙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住心神,免得因为太过激动而在贾蓉面前出丑。
未几,于爅看向贾蓉,开口道:“本王先试着做寿乡伯的朋友,如此可行?”
贾蓉笑道:“待回京,宁府大门永远为王爷开着。”
……
孔府本就内乱,再加之乱民涌入,后又有禁军兜底,如此,不过一炷香功夫,整坐孔府,便只剩下了贾蓉他们两百多人。
未几,有禁军寻来,行礼道:“小的参见王爷、伯爷,现今这孔府,我等已仔细搜寻过,保证无一活口。”
贾蓉和于爅听得这话,皆点头,而后,贾蓉突想起刚才那衍圣公临死时候叫喊出的“四房”来。
他琢磨了会,看向那禁军,道:“可知孔府四房在哪个位置?”
贾蓉这话问出,那禁军也是一愣,未几,他摇头道:“回伯爷,这府里没有标记,各处院子皆相仿,如此,实不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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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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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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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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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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