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话本儿铺子有些特别,门脸儿用古木装饰,木门上挂着一尺暗花帘笼。
程姝瑤上去掀帘推门,头顶铜铃轻响,顾锦宁跟着入内,尚未来得及细看,扑鼻先入淡淡清香。
“婧妍姑姑!”程姝瑤唤道。
里间轻响,帷幔后走出一桃李女子,眉目秀气清隽,浅笑道:“有些时日没见你了。”
“可不是么,最近忙死我了。”程姝瑤寒暄罢,又对女子介绍,“这是我时常与你提起的好友,顾锦宁。”
“锦宁见过婧妍姑姑。”顾锦宁福身问好。
那女子却掩唇轻笑,忙道:“顾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我是得程小友一句惠称,才被唤声‘姑姑’,顾姑娘莫当真。”
程姝瑤也笑,打趣道:“锦宁,姑姑是让你唤她笔名。”
“你又淘气!”女子佯怒笑斥,遂对顾锦宁亲和道,“顾姑娘随意看看罢,小店物件杂多,若有不解之处便问我。”
“锦宁你先瞧着,我去里面与姑姑说几句话。”程姝瑤拍拍好友,随即跟那女子进了里间。
顾锦宁环顾四周,更觉此处与其他文房铺子皆不同。
倚墙而立的木架上,陈列着许多笔墨纸砚,还有些古韵书简,式样皆不是常见,与其说是售卖,倒更像是展览。每层木架摆了一只琉璃瓶,里面燃着蜡,靠近烛火时,之前嗅到的香气愈浓。
木架旁有两三方桌,上面整齐堆叠着数册话本子。顾锦宁凑近翻看,有些是没有书名的,与早前程姝瑤给她看的类似,还有些有书名,顾锦宁随意瞧了几册,只看书名就教她一阵脸红,却又好奇话本子里是何故事。
程姝瑤从里间出来时,见到的便是好友既赧然,又忍不住翻开话本子的模样,不禁噗嗤笑出声,道:“瞧你这偷偷摸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看不可描述的小本子呢!”
被好友捉了现行,顾锦宁面上红云更甚,忙将手中的话本子放回去,轻声道:“这书名……确实有些不得体。”
“诶诶,怎的不得体了?我看看……”程姝瑤上前拾起那话本儿,逐字念着,“霸道王爷甜宠娇妃,这不是挺好的?多吸引人啊!”
“你念这么大声作甚!”顾锦宁脸似火烧,快速瞥眼其他的话本子,小声道,“那些,也不得体。”
“将军请自重,侯爷轻点宠,世子妃威武,抢个王爷做夫婿……都很好啊。”程姝瑤随意翻了几本,突然手中顿了顿,咂舌感叹,“道士与师兄弟的二三事……啧,这个确实有点不得体。”
此时顾锦宁已捂住耳朵,不愿听程姝瑤再念,一旁的婧妍姑姑则笑道:“那本倒是卖得很好。”
程姝瑤拂了拂掌,一脸了然:“果然不论在哪儿,这种故事都人见人爱啊。”
婧妍姑姑则对顾锦宁解释道:“莫瞧姝瑤总是顽劣,这铺子里的许多主意,都是姝瑤给我提的,收效确实不错。”
顾锦宁恍然,难怪这铺子处处标新立异,除了程姝瑤,也没旁人能想出这些花样了。
“也不算都是我的功劳。”
程姝瑤倒很谦虚,低头摸索着,从背包中拿出一叠纸,递给婧妍姑姑,“呐,这个月的。”
婧妍姑姑大致翻看过后,颔首道:“你稍等。”遂又进了里间。
顾锦宁怔诧,问道:“你竟还写话本子?”
“我写的,别人也得能看懂不是?”程姝瑤自嘲,遂笑道,“我只是提供梗概,具体的由姑姑来写。”
那边厢,婧妍姑姑出来,手上纸笺已不见,将一银袋递给程姝瑤,后者眉开眼笑道:“谢谢姑姑!”
“若你能学学写字,也不必总由我来代笔了。”婧妍姑姑调侃,“否则,我总像个冒名顶替的。”
“哪怕我写好了字,那些拗口的词句,我也写不来。就这么着儿罢,挺好的。”
程姝瑤不在意地挥挥手,将银子塞进袖中,又催着好友选话本子。
可顾锦宁哪还好意思挑,程姝瑤只好挠挠头,自己给她选了几本,硬塞给她,并命令“务必通读”。
随即两人告别老板娘,出了话本儿铺子。
顾锦宁捏着手中的话本子,许是习惯了那些稀奇书名,眼前这几本,倒尚算中规中矩,又看了看话本儿著者名,好奇道:“那个婧妍姑姑,笔名是什么?”
程姝瑤圆眼睛滴溜转,坏笑着勾手让顾锦宁附耳过来,悄悄说了三个字。
“……甚么?”顾锦宁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
“咕,咕,哒!”程姝瑤一字一顿大声念出,遂捂腹大笑,“这笔名是我起的,是不是很特别?”
“是……特别。”顾锦宁哭笑不得,面色尴尬,“倒像是……鸡鸣。”
“为了这事儿,婧妍姑姑没少恼我。”程姝瑤擦擦眼角笑出的泪,又正经地道,“当然,你若喜欢,也可唤她‘咕神’。”
顾锦宁无奈失语,只小声嘀咕了句:“那我还是,唤她婧妍姑娘罢。”
这之后,顾锦宁除了去府学听讲半日,其余待在家中的时间,便靠话本子打发闲暇。
转眼进入冬月,白日渐短,千里寒冰封,顾锦宁在小院里乐得悠闲,顾国公却忙得脚不沾地。m.xiumb.com
临近年关,朝廷各部皆到了年末考校的关头,众官员也需向上级述职总结,饶是顾国公这般无实权之臣,也被调派至六部监督聆讯。
经过近一个月的废寝忙碌,最终在腊月初一大朝会时,六部将各自整年汇总呈报皇上。
各部尚书平述功绩与不足,总体而言,皆是功绩颇丰,疏漏偶有,皇上听着十分欣慰。
尤其是户部祁尚书所陈,今年国库充裕,又当场呈上纳税红名册,喜言几大重要商户皆提前将市税缴足。
皇上龙颜大悦,抚掌道:“甚好!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不如挑个日子,将这些商贾邀来,犒奖一番,毕竟他们也为我大邺出了许多力啊。”
于是,原本指望能歇些时日的朝臣,不论心里愿不愿,都只能高呼“陛下英明”,将犒赏觐见安排进年末朝政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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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姝瑶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半晌不得不承认:“啧……确实有点好看。”
大皇子身形单薄却挺直,伫立在那艘画舫上,青玉色的袍服一尘不染。他的头发墨黑,衬托出他发髻下珍珠白色的面容。
似乎大皇子说了句什么有趣的话,只见旁边的女子浅浅弯起眼角,河风偶尔拂过其脸上的面纱,能隐约窥探到女子清丽的容颜。
两人姿仪优雅,在画舫之上静静比肩而立,此情此景足以入画。
“竟没想到,大皇子殿下真的如此凤仪玉质。”有贵女感慨道,语气中带着丝仰慕。
旁边也有贵女小声附和:“我瞧着,似乎能与苏大公子相较……”
当着苏若汐的面,她们不会说大皇子与苏公子谁高谁低的话,但能让众人联想到苏慕白,便可见大皇子确实气质出众。
苏若汐谦虚笑道:“我兄长只是一介白衣,怎可与殿下龙子之姿相比。”
这样一比较,便有不少人心生惋惜起来。
同样是风朗月清,也同样曾患重疾,不知是不是因为优秀而引老天妒忌,才会如此坎坷。
不过,苏慕白如今腿疾已愈,会不会大皇子也有病愈的机会?
“真是有些可惜……”有贵女喟叹一声,不少人颔首赞同。
这边的一群姑娘挤在画舫上瞧热闹,就算两艘画舫靠得不近,那边的人也不会看不到。
但大皇子仿佛对这种瞩目视若无睹,只轻言轻语地与那伶人说话。
然而,哪怕被如此无视,这些惯常心高气傲的贵女并没有不悦,反而在心里暗暗评价,大皇子是有风骨且专情之人。
女人的心理有时就是这么奇怪。
如果大皇子看到她们这些姑娘,便洋洋得意或者表现出热络,才是落了下乘。
片刻后,大皇子似乎与伶人说完了话,只见那女子盈盈一拜,竟是行的大礼。
“殿下这就要走了?”立即有贵女忍不住出声,似乎颇为惋惜。
恰逢此时,大皇子仿若有感,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众贵女顿觉窘迫,各个一动不动地呆站着。
偷窥被抓包还是其次,最主要的,大皇子微服而来,显然是无意声张身份。
她们到底是行礼呢,还是不行礼呢?
这种时候,还属苏若汐反应最快。
只见她微微垂首,屈膝行了个半礼,既不突兀,又不显得失礼。
其他小姐们也回过了神,纷纷效仿。
大皇子浅淡一笑,微颔了下首,而后便转身离开。
众小姐们暗吁一口气,刚直起神来,又响起几声惊呼。
眼瞧着大皇子上了一艘小船,本以为那伶人缀在其身后,只是送别。
未曾想,大皇子上船后,竟回身虚扶一把,伶人亦上了小船。
随后小船缓缓划向河岸,众人这才发现,河岸边停着两驾马车。
大皇子竟纳了伶人?!
贵女们霎时间惊愕无言,心里久久不能平复。
“所以,大皇子殿下的……传言是假的?”有贵女惊喜出声。
没有人怀疑她,但每个人心里也都这样猜测着。
另有人迟疑说道:“许是纳进府中作赏,不为妾?”
“你这就不知道了。”旁边有人出言反驳,“伶人收官都是银子赚够了,或者年纪到了该隐退了。这种时候如果被纳为私伶,图什么,客人又图什么?”
“许是殿下顾念情谊,将她赎回府中养老呢?”
……
那艘小船早已淡出视线,但关于大皇子的议论并未停止,反而愈发激烈。
这些贵女差不多都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汴州城就这么大,门当户对的适龄男子她们早都心里门儿清。
如果大皇子真的只是身子骨弱一些,其他方面并无问题,对于那些不愿低就、又不想嫁入世家的贵女而言,便相当于又多了一位合适的婚嫁人选。
总归都是要嫁出去的,倒不如嫁入天家,皇子妃的身份可比世族主母的身份有吸引力多了。而且,对方还是如此芝兰玉树之姿。
至于那些什么伶人的,她们并不介意。
是个男子都会纳妾。如果真做了皇子妃,区区一个伶人,见了皇子妃也要磕头请安的,处理起来太容易了。
顾锦宁自然没有加入到这些讨论中,只轻轻拉了下仍兴致盎然的程姝瑶,说道:“咱们该走了。”
程姝瑶“啧”了一声,倒没再坚持逗留。
顾锦宁去辞别时,苏若汐也没有挽留,仅是颇具深意地看了顾锦宁一眼,顾锦宁只能当做没有看到。
之后,一行人回到游船上,亦感慨一番适才的见闻。
“我现在能回答姝瑶的问题了。”
窦靖晶笑道:“兄长与大皇子殿下相比,也要谦逊些。”
程姝瑶圆眼睛一横,说道:“你这个当妹妹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就觉得还是你哥哥更好看!”
“姝瑶,你怕不是,邻居眼里出潘安?”魏澜揶揄道。
程姝瑶面上一红,没再与她们抬杠,捣了一下顾锦宁,问道:“那你怎么说?这大皇子跟你家王爷比起来,究竟谁更好看些?”
自从上了游船,顾锦宁就一直没说话,这才回神,说道:“都是姓简的,谁又能比谁差到哪里去。”
“嘁!就是说你家王爷也不差呗?”
程姝瑶嬉笑,手指在脸上刮了下,“女生外向,羞羞羞!”
几个人笑作一团,顾锦宁也扯起笑意,别过脸不理她,心里却放不下方才想的事。
她一直没有表明态度,便是因为想起前世,确实听到过风声,大皇子并无隐疾。
只是那时候,她并没有游过河,也不得而知这风声究竟从何而来。
但不管怎样,大皇子没有隐疾,这便能坐实了。想必过不了多久,整个汴州城都会知道,大皇子身子并不那样弱。
也因为这一层,顾锦宁并不像那些贵女,见到大皇子的风姿,便认为他与苏慕白是同一类人。
一个人明明没有隐疾,却放任谣言不顾,又在毫无预兆的某一时刻,忽然昭告天下,这种行为,怎么想,都觉得颇有深意。
更遑论,大皇子轻衣简行,为何能被众人知晓,这也很值得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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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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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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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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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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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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