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脑袋扎进了锦被里,程祈宁不用揽镜自照,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是红透了。

  这世上怎会有唐尧这么无耻的人?她才说了句什么,他竟敢、竟敢……!

  白玉一样的素手猛地拍了两下绣满百花的锦被。

  小丫鬟听见了床榻上的动静,往这边投过来一眼,看着自家姑娘这番动作,忙上前,唤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程祈宁的脸还埋在锦被里头,她不想让别人瞧见了她脸上不自然的红晕,小脸儿闷在被子里,声音也是闷闷的:“无事,你去给我找些热水来,我想要洗把脸。”

  小丫鬟应“喏”而去,程祈宁在屋里等着,忽然又从榻上撑起身来,下榻,掌着烛台跑到了院子里头。

  小心地靠着烛光照耀着院子的墙角,程祈宁想找到那团宣纸。

  找却找不到,却听见熟悉的嗓音从墙头传来,她抬头,对上了月色下流光溢彩的那双眸子。

  “念念。”

  唐尧的手撑着墙头上,只带着笑的脸露了出来,笑容得意:“你在找些什么?”

  小姑娘一双素手捧着烛台走出来的时候,他就看见她了。

  烛火映着她那巴掌大的小脸儿,脸上像是贴了桃花一样,桃腮微红,半垂着眸子,杏眼映照出烛台的两点光亮,更显得那双漂亮的眼睛像是在熠熠生辉一样,眉目秀妍。

  程祈宁乍见唐尧还趴在她院子的墙头上,倍感吃惊,低声斥道:“你怎么还不知道走!”

  她今夜同他说了这样的话,睡着都是难事,为什么要走?不如便做一个墙头客,笑看自己的心上人,唐尧笑得更加欢愉:“你不也不知道去睡下?”

  程祈宁跺了跺脚,秉着烛台转身就往自己的屋里走。

  唐尧慌忙跃过墙头,落到地上,拽住了程祈宁的衣袖。

  程祈宁停住步子,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来看着唐尧:“你再不走,再不走……我当真让我两位哥哥来打断你的腿了!”

  唐尧只看着程祈宁带着恼怒的娇颜,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是盛极:“纵然是断腿断脚,也不能枉却了牡丹花下一番风流。”

  明明是无比风流的一句话,被唐尧语速缓缓地道来,听上去倒是也无比珍重。

  只是程祈宁现在心里还又羞又恼着呢,看着唐尧笑起来的俊朗面庞,再看着他形状姣好的唇瓣,咬咬唇,忽然直接转过身来,往唐尧身边又靠近了几步。

  唐尧看着程祈宁离着他距离越来越近,心头一撞,心跳声仿佛都在这时停住,而后又急急跳动了起来,他轻声唤她小字:“念念……”

  紧接着脚背就是一痛。

  其实程祈宁就算是用尽全力,对于唐尧这种习武之人来讲,也如同没用力气一般。只是唐尧在程祈宁刚刚踩到他的时候有些始料未及,脸上的笑容便是一凝。

  程祈宁见唐尧脸上神色,只当唐尧被她踩痛了,心里头就舒坦了许多,唇角微微上扬,杏眼里头,波光潋滟,面上隐隐几分娇蛮神色,却只让人觉得她的容貌艳极,不会惹来半点厌恶。

  只是……心里舒坦是舒坦了,犹不解气,程祈宁穿着绣鞋的小脚还要在唐尧的靴子背上碾一碾。

  她这点力道,对唐尧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在反应了过来小姑娘是因着晚上他的举动而恼了之后,不由得轻笑,纵着她继续踩着他的脚。

  出气吧,日后她生气的时候都让他知道,把气都出在他的身上,她的小性子也都由他来纵着。

  能在他面前不掩饰她的情绪,便是怒着,总比疏离笑着要好多了。

  那漫长无比又独身寂寥的前生,在她这里是一场梦,那他便也当做是一场梦好了。

  黄粱一梦,梦醒了也便好了。

  而现在的程祈宁是真的,小姑娘身上淡淡的馨香气也是真的,她那双杏眼底又羞又恼的情绪也是真的……烛花将黑夜都开成了白昼,他心里的阴霾也就都消散了。

  看着她认认真真地踩着他的脚背的样子,唐尧忽然忍不住想逗弄逗弄她,于是伸出手去,手搭到了程祈宁的背上,指尖触到了程祈宁上衫滑润的面料之后,迅速将程祈宁的身子往自己的怀里带。

  他现在还未长到前世弱冠之后的身高,小姑娘年纪也还小,还有长高的余地,只是他们两个人的身高差还是有的,小姑娘矮了他不少,脑袋上梳起的小髻正对着他的下巴。

  想来是在廖春台那个满园桂花的小花园待的久了,现在她的身上带着甜蜜蜜的桂花香气。

  唐尧自方才吻到程祈宁开始,唇角就未曾落下过,眼下闻着小姑娘身上的香气,心里亦是满满当当的,斜眉而笑,叩住了程祈宁的脑袋往前一拉,唇瓣便抵到了程祈宁光洁的额头上,轻而易举地落下一吻。

  程祈宁在被唐尧拉住的一瞬身子便僵住了,在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一片温热之后更是怔愣到动弹不得身子,手上秉着的烛台歪了歪,烛油点到了地上,凝土成花。

  唐尧往后撤了撤,看着程祈宁仍处在懵懂中的脸,便藏不住脸上的笑:“念念,你要习惯。”

  习惯他这样同她亲近。

  盼了两世,惦念了两世,一朝得偿所愿,已不是他想忍便能忍的。

  更别说……他的心思,一开始就藏不住。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担心自己太过操之过急,会唐突惊扰到小姑娘,让她恼他厌他,所以才按捺住心中欲.念,勉强守着君子之道,久久不动。

  他并不在乎男女大防,不在乎世人议论,他只在乎她会想些什么。

  可是现在知晓了她对他有了一点点喜欢的苗头之后,即便是苗头,他也要煽风点火让这点苗头烧成燎原。

  而他不可能再克制了。

  外头忽然传来了小丫鬟的脚步声。

  程祈宁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从唐尧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她杏眼圆睁地望向了唐尧,盈盈目光中满是恼怒。

  唐尧却仿佛对那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听若未闻,只是粲然笑着,深若潭水的眼底有几分餍足。

  “得寸进尺!”程祈宁看着唐尧勾着的唇瓣,低低斥了一声,烛光照耀下的脸比之前更红,“你快离开啊!”

  她方才吩咐了自己屋里头的小丫鬟去弄些热水过来,现在想来是那小丫鬟回来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用未拿着烛台的手拨弄了一下自己额上细碎的刘海儿。

  在手到了额头正中间的时候,她的手顿了顿,感觉中间那块儿像是被烙铁点了一下。

  想到方才唐尧的顿住,程祈宁更是略带恼怒地咬唇,杏眼里波光潋滟地横了唐尧一眼,她又道了一句:“还不走!”

  之前总觉得唐尧像是做什么事情都成竹在胸,现在看着他这番只知道朝着她笑着的模样,怎还带上了三分痴憨了呢?小丫鬟就快过来了,要是被人看见了,他是真的会被她爹爹与兄长给打死的,他真的要做花下死的风流鬼了吗?

  唐尧也知道再待下去自己就会给人看见了,凑到程祈宁脸颊边又偷香一次,落了句“明日便来寻你”,很快闪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程祈宁看着唐尧消失的方向,微微还有些发愣。

  她之前也想过,既然韶京没人敢惹唐尧,且她的外公十分欣赏唐尧,那唐尧的身手定然不赖,却没想到会这么利索。

  前一瞬她还觉得这人清俊的笑容里隐隐夹杂着几分痴憨意,现在看着他这利落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又觉得……

  他这背影实在潇洒帅气。

  小丫鬟进了院子,看见了站在院子正中央的程祈宁,步子先是一顿。

  院里头的美人正垂下头看着她那纤纤素手里秉着的烛,耳鬓簪花瑶瑶,烛花劈了啪啦地燃着,美人儿玉面皎皎地举目望天,精致的小脸儿被烛光照耀着,眉眼娴静,恍若落下九尘的仙子。

  再一回神,见是自家姑娘,小丫鬟迎了上去,忙道:“姑娘怎么在这里站着呢?”

  端着水急忙站到了程祈宁的身边,小丫鬟看了眼程祈宁身上单薄的衣裳,语气里带着不赞同:“夜深露寒,姑娘怎么不找件衣裳披着出来,寒气入了身子,对姑娘的身子不好。”

  程祈宁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抬眉看着小丫鬟:“进去吧。”

  小丫鬟端着水盆往前走,程祈宁秉烛缓缓跟在小丫鬟的身后,只是在踏上台阶的时候,忽又回神看了一眼。

  月影晃动,院内空无一人。

  门缓缓闭上,谷露居的院内空无一人,只红色的屋檐最顶端,能看见风鼓动着檐上人的衣衫,衣袂飘飞。

  唐尧立在屋檐上,凝视着谷露居内纵横交错的树枝阴影,低声笑了。

  ……

  第二日丫鬟给早早起身的程祈宁梳妆,程祈宁坐在铜镜面前看着自己的脸,在丫鬟给她描着眉的时候,手中一直拿着那个口脂盒子在把玩。

  瞧见了程祈宁一直在看那个口脂盒子,又见镜中自家姑娘美到不可方物的脸蛋儿,小丫鬟含笑道:“姑娘在想些什么?”

  程祈宁垂眸,目光仍停在那个小巧的口脂盒子上:“这些日子给我用的口脂,都是这一种吗?”

  小丫鬟应了个“是”,而后道:“姑娘这些日子用的都是这种口脂。”

  她一顿,眉眼中带上了几分谨慎,看着程祈宁:“姑娘……是不是觉得倦了?”

  程祈宁见这小丫鬟唯唯诺诺的,许是在担忧着她会发脾气,不忍吓她,丹唇含笑,眉目娇妍:“不要多想,这口脂我挺喜欢的。我只是想知道……”

  程祈宁咬了咬唇,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这口脂若是尝起来,是甜的吗?”

  小丫鬟闻言,偏头想了想,而后笑了:“怎么会是甜的呢?姑娘可真是说笑了。这口脂里头掺了点杏粉,姑娘自己唇上涂着的时候应该也能察出来,这口脂略略有些苦,哪里会是甜呢?”

  程祈宁抿唇。

  她自然晓得自己平素常用的这口脂是有些清苦的。

  刚从桐城到韶京的时候,因着韶京与桐城的气候差异太大,一处干燥,一处湿润,因而程祈宁在刚来韶京的时候,常觉得自己的嘴唇发干,程祈宁爱美爱俏,于是身上常带着口脂盒子,有事无事便点在唇上,图一个双唇鲜润。

  但是……昨个儿那团宣纸上,分明是用炭笔写就了一个字——

  “甜。”

  小丫鬟这时往程祈宁的耳后拢着头发,给程祈宁梳着髻子,鸦青色的头发落到了小丫鬟的手中,更显柔顺,程祈宁却在小丫鬟碰到了她的耳垂的时候,猛地缩了缩脖子。

  她现在耳朵后头一定红红的。

  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圆圆的小耳垂,程祈宁对给自己梳妆的小丫鬟嘱咐道:“这口脂好用确是好用,就是苦了点,我……我想找个甜点的。”

  小丫鬟笑着答道:“婢子现在便去帮着姑娘找找,如今金桂季节,好像铺子里出了款掺着桂蜜的口脂,想来那个会是带着点甜的。”

  等着小丫鬟掀开帘子往外走,程祈宁看了眼小丫鬟的背影,视线挪回了铜镜,看见了自己目中的盈盈期待,忽然用手捂住脸,羞羞怯怯地咬着唇,还未点胭脂的面颊红若晚霞。

  她这让小丫鬟去寻了新的口脂来……是为了什么啊?

  ……

  李棠如一心一意要早早入宫,除却了皇后娘娘为这事头疼不已,宝珠公主也为了这事而烦心。

  宝珠几次找到了如妃娘娘哭诉,说自己不愿见李棠如成为大楚皇帝的妃嫔,想着自己的母妃说不定会有什么法子,改变这已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要知道以前母妃是最不喜欢见她父皇宠幸新人的,母妃也总有她的办法,所以这次母妃也一定会有办法吧……

  只是这次宝珠却没能如愿,如妃娘娘对大楚皇帝纳李棠如为妃的事情表现得很是不在意,甚至在听说了这件事的时候,红唇带笑,眼中充满了兴味。

  如妃娘娘对这件事情表现出来的隐隐期待,让宝珠很是不解。

  她搞不懂自己的母妃在想什么,只知道自己受了委屈,十分烦闷。

  虽说心烦不已,但是宝珠公主知道程家二房这几日忙着要从东宁侯府分家出去的事情,倒也未让程祈宁入宫来陪她,只是给程祈宁写了几封信,在信里诉说自己这几日的烦闷。

  原本她就看李棠如不顺眼,一想到李棠如原本是她的伴读,现在竟然要做长她一辈的后宫妃嫔了,更是芒刺在背,心里怎么都舒服不起来。

  谷露居里头,程祈宁看着允星又进了屋,手里拿着信,便知道又是宝珠公主写信给她了,忙唤允星过来:“把信给我吧。”

  允星点头,步子愈发快了些,将信递给了程祈宁,然后便在程祈宁的身边站着。

  她默默瞧着程祈宁垂头看信的娇颜,眼睫长长如若小扇,唇边还勾着笑意,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姑娘好像格外高兴,眉目如画的样子让她瞧着,唇边也跟着勾起了笑意。

  程祈宁看完信,从榻上起身,往自己的四弯腿螺钿细方桌前走。

  允星忙跟过去,给程祈宁拉开椅子:“姑娘要回信吗?”

  程祈宁颔首,吩咐道:“允星,帮我研磨。”

  前几次宝珠公主的信中字字句句都是对李棠如的不喜,今日倒是不是,是同她说起了她的母妃如妃娘娘的不对劲。

  程祈宁同如妃娘娘说过话,对那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印象很深,更是晓得如妃娘娘对宝珠有多重视,看着宝珠在信中疑心着如妃娘娘是要疏远于她,程祈宁想写信劝劝导宝珠。

  宝珠小她一岁,常是一副小孩子性子,但是还算不得顽劣,仍是冰雪聪明的,她在信中稍稍提醒几句,宝珠许是就明白如妃娘娘的用心了。

  正往宣纸上落下了几个字,霞粉色的门帘忽然被人掀开,一前一后进来了两个身姿挺拔的人。

  前头的是程祈宁的二哥程祈元,后头跟着的则是程祈宁的大哥程祈君。

  两人进了屋,见自己的妹妹在书桌后头坐着,程祈元迈开大步往螺钿细方桌这边走,凑到了程祈宁的身边,低头看着落在宣纸上的簪花小楷。

  他看了两眼,唇边挽笑,赞许道:“念念这字,比二哥写得漂亮。”

  听这语气,甚是骄傲。

  程祈宁闻声偏头看着自己的二哥,眉眼弯弯,娇娇糯糯回了句:“二哥,你来啦?”

  又看向了的大哥:“大哥二哥你们过来,找念念有什么事吗?”

  程祈君扫了一眼程祈宁落在榻上的那封信,看着上头的落款“顾宝珠”,他的眉尾微动:“宝珠公主又给你写信了?”

  站起身往程祈宁的身边走,程祈君的视线落在了桌上摆着的笔墨纸砚上:“念念是在给宝珠公主回信吗?”

  “正是。”程祈宁颔首,面对着自己的两个哥哥,倒也不瞒着,“桂花宴上出了事,让宝珠的那个伴读入了宫做了后宫的妃嫔,宝珠心里不舒服,常常写信给我,我便常常也回信给她,聊做安慰。”

  程祈君微微颔首。

  桂花宴的事情程祈君比谁都清楚,自然也就晓得,宝珠公主遇着的事儿。

  这事儿……放在谁的身上,谁都会不舒服,更何况是一向与李棠如不和的顾宝珠?

  只是程祈君不愿意让宝珠公主的坏情绪也将自己妹妹的心情变坏,眉间渐渐拢下了一片阴翳。

  皇家事如何错综复杂他无心知道,他只关心自己妹妹会否因着这事而郁结在心,开口言道:“现在前厅那里有客人说是要见你,念念不如现在过去。”

  语气仍是温柔无比,只是程祈君木下却在暗处悄悄摩挲了两下自己的手指。

  在桂花宴上被宝珠公主跟了一路,聒噪地听宝珠公主讲了一路的话,他一句话都没回,沉默了一路,却差不多摸透了宝珠公主的脾性。

  这个公主,三分机灵,三分跋扈,剩下的,便是几分不知事。

  在皇家长大,心计却浅,有什么不痛快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她既然痛恨李棠如,最好的法子,才不是这样写信同别人说道。

  写信往东宁侯府寄,叨扰了他的妹妹不说,若是这信让人劫了去,也给她自己惹了麻烦。

  既是他妹妹喜欢的朋友,他找个机会去提点一二,倒是未尝不可。

  总不能让宝珠公主再日日一封信往念念这边寄,宝珠她自己烦恼不说,还要拉上他的妹妹,这点让程祈君很是不喜。

  程祈宁抬起眼来,绵绵目光中带着疑惑,她们一家再过三两日便要从东宁侯府搬出去,怎会有人来拜访他们?

  “是谁人来找?”她拧头看着程祈君发问。

  程祈元看着自己的妹妹目光放在大哥身上,只觉得受到了冷落,在这时抢先说道:“是纪家姑娘,点名要见你,念念若是不着急写信,现在便随二哥过去?”

  原来是纪屏月……程祈宁想着在将军府遇到的那个容貌秀妍的小姑娘,弯唇笑笑,站起身来:“先去见见她吧。”

  程祈元见了妹妹的笑脸儿,跟着一笑:“二哥带你去。”

  俨然视自己的大哥于无物。

  程祈君倒是也不恼,步履缓慢地跟在程祈宁与程祈元的身手,负手而行,眉目轻敛,仍在思忖方才所想之事。

  ……

  这纪屏月是跟着自己的母亲,专程来找程祈宁的。

  纪屏月的母亲刘氏是个性子温婉的女人,来找程家二房也不是为了旁事,是为了自己那儿子:纪屏州。

  她想找到程祈宁,去建威将军那边说上几句。

  她那不听话的儿子被自家老爷扔到了建威将军府,刘氏一开始并不知情,后来不见纪屏州回来,才知道纪屏州是被扔到了建威将军那里了。

  刘氏对这个儿子很是宝贝,自小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听见纪屏州被留在了建威将军府,立刻泪水涟涟,心疼不已。

  建威将军的雷厉作风刘氏听说过,知晓了这一点,更是不愿意让纪屏州在建威将军府久留。

  她可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受太大的罪。

  在知道了建威将军最疼爱的便是他那个外孙女之后,刘氏立刻拉着自己的女儿来找程祈宁,想着让程祈宁去帮自己的儿子说说情,好让建威将军早些把她儿子放出来。

  捏着帕子十分紧张地坐在赵氏的屋里头,刘氏连面前的茶也顾不得喝,只一个劲儿地盯着门帘的方向,等着门帘一动,她忙站起身。

  纪屏月也站在自己母亲的身边,看着她的母亲站起来了,再看着门帘轻轻动了两下,纪屏月的心里一喜,以为这是程祈宁过来了,忙跑到了门帘边等着。

  只是这门帘一开,纪屏月看见了先进来的那人昳丽的面容,先是愣了愣。

  程家二房的这几个孩子都生得好看,程祈君与程祈元单打出来都算得上是韶京男子里头容貌最为昳丽的,而程祈元现在年纪不过才将将接近十六岁,就已经生得身姿挺拔如松,脚步如风,一身朗朗少年气。

  纪屏月在宫中做公主伴读,也见过许多皮囊好看的人,按理说定力该足够,但是许是因着她现在站在门帘边上,程祈元的脚步又快,差点在进来的时候没有收住脚撞到了她的身上,一时间有些难堪,脸上也飘上了羞色。

  她忙往后撤了一步,福了福身子:“小女唐突了。”

  程祈元差点撞到了面前的姑娘身上,当即停住了步子,这时看着纪屏月垂头向他道歉的样子,只看见这姑娘雅青色的头顶,瞧不清面容,听声音倒是清甜,也知礼数,初初这印象倒是不错,道了句:“无妨。”

  程祈宁跟在自己的二哥后面,听见了二哥骄矜地道了声“无妨”,便觉得好笑,唇边勾起浅笑。

  他们兄妹三个,若要她来看,数她二哥性子最简单直白,也最是骄傲,方才分明是二哥差点撞到了人,二哥这却没有分毫的悔意,还理所当然地就接受了纪屏月的道歉。

  刘氏见自己的女儿惹出了这种风波,眉头皱起,忙将女儿唤回到自己的身边:“小蛮,你回来娘亲这边。”

  纪屏月小字小蛮,听见了她娘亲语气中的几分责切,心里不免也对方才的鲁莽着急感到后悔,垂着头便往刘氏身边走。

  她只想着要早早过去迎接迎接程祈宁,实在是未曾想到先进来的会是位公子。

  刘氏在将纪屏月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坐下之后,目光投向了程祈宁,她笑着问赵氏:“这便是你家的姑娘。”

  赵氏招招手:“念念过来,快过来和纪夫人打声招呼。”

  程祈宁听这眉目温柔的妇人唤纪屏月小字,便猜出了这人的身份,莲步轻移上前,行至刘氏的面前,福了福身子:“程家祈宁,给纪夫人问好了。”

  刘氏今日有求于程祈宁,看着程祈宁挑不出一点错处的行礼的姿势,脸上的笑容更深,看着赵氏:“你这女儿,生得好是精致,这等容貌身段,阖韶京都要挑不出第二个来了!”

  赵氏拉过程祈宁在她的身边坐着,笑着回答道:“夫人言重了。”

  赵氏当然知道自己的女儿生得好,程祈宁小的时候便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后来渐渐张开,就开始有些颜色逼人,赵氏自然巴不得把最好的都给女儿,女儿生得美她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在回到了韶京之后,看着大楚皇帝在自己女儿身上的目光……

  女儿生得这般美,若是没有个本事大的护着,对女儿来讲,有可能并非是件好事,而是祸事。

  程祈元也在这时上前,对刘氏行了礼,而后很是罕见地没有离开,而是站到了屋子的一侧。

  程祈宁对自己二哥的这番举动还有些奇怪,毕竟她大哥二哥都不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遇到了人多的时候,寒暄客套几句之后,便都会找理由离开,今个儿二哥倒是反常,竟是直接留在了这里。xiumb.com

  纪屏月则是在听到了程祈元自报家门之后,目光又往程祈元的身上稍稍停了片刻。

  方才她见这少年带着程祈宁过来,瞧着他身姿挺拔个子高高,还以为是程祈宁那位大哥,却不想是程祈宁的二哥程祈元。

  纪屏月对程祈宁的两位哥哥也大概有所耳闻,容貌出挑作风又独特的少年总是很容易吸引旁人的目光,几次宴会之后,韶京的贵女圈子里头便常有谈论起程祈君与程祈元的声音。

  小丫头们聚在一起,能谈的无非是这韶京里头的贵公子的容貌风度,纪屏月听着那些姑娘的闲言碎语,多少在脑海里也拼凑出了程祈元与程祈君的样貌。

  之前觉得那些谈论程祈君与程祈元容貌的人太过夸张,现在一见……倒是觉得,那些传言里头说的,都是真的。

  甚至真正的人比传言中的还要俊俏。

  纪屏月比一般的姑娘更能看脸,当初在宫里头第一眼看见了程祈宁便喜欢上了,正是因为她觉得程祈宁比那些她见过的人都要好看,才会不满李棠如对程祈宁的污蔑,主动想去跟程祈宁交好。

  只是在宫中的时候,在宝珠公主那里碰了壁,没有见到程祈宁,后来在建威将军府前碰着,同程祈宁熟悉了起来,倒是称了她的心意。

  现在既然觉得程祈元长得好看,纪屏月的目光便时不时往程祈元那里偷瞄。

  偷瞄了几眼见这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不笑,白白浪费了一张好脸,不若总是嫣然笑着的程祈宁瞧起来更好看,很快别开眼,去瞧程祈宁去了。

  刘氏同赵氏又闲聊了几句,也留意到了站在一旁的程祈元,不由得笑着说了句:“倒是真羡慕你,生养的孩子都是这般好模样,瞧起来也都是好孩子,瞧瞧你家二公子站在这儿,青松一样,真是羡慕。”

  刘氏连道了两声“羡慕”,眼中目光也流露着赞许。

  她是真心觉得赵氏的儿女不错,女儿漂亮,儿子俊朗,更别说这程祈元瞧上去目光坚毅,一看便是个有担当的,同她那个扶不起来的儿子一点都不一样。

  赵氏素来拿着自己的几个孩子当做自己的骄傲,听见了刘氏的称赞,她脸上的笑意更浓,娇颜含笑。

  刘氏叹了一口气:“你们家这些孩子倒是省心,我那可就不一样了。”

  程祈元站在旁边,这时略略抬眼,看了眼纪屏月。

  方才差点撞到纪屏月的时候他没有看见纪屏月的容貌,这时候倒是看清了。

  勉强算得上是清秀,没他妹妹好看。

  程祈元会站在这儿,还是因为在程祈宁那次从建威将军府出来,差点被带到了城南之后,从程祈宁的小丫鬟口中得知,程祈宁在到建威将军府的时候,曾经遇到了纪屏月与纪屏州两兄妹。

  程祈宁那时候出的事是他与他大哥这些日子常常挂心的事,虽说妹妹没事了,但是幕后主使还不知道是谁呢。

  程祈元最开始的时候,对纪屏月抱着疑心。

  但是他这站在一旁也看了许久了,瞧着纪屏月的目光澄澈,一时间倒是也觉得她不像是个做坏事的样子。

  且她看向了妹妹的目光倒像是真的喜欢,没带什么恶意。

  程祈元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纪屏月察觉到程祈元在看她,想着自己的母亲方才说的话,眼中含怒地朝着程祈元的方向横了一眼。

  她以为程祈元误会了她母亲话里的人是她。

  但是才不是!她才不是她哥那种没本事又没担当的人。

  刘氏这时候又道:“其实妾身今个儿会来这里叨扰程夫人,打扰程二姑娘,正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听着刘氏的话,程祈宁大概也猜到了刘氏的意图,这时候抬起眼来,看着刘氏,等着她的后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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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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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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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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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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