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的身子一滞,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李棠如现在会到这里。

  她明明已经让宫女太监的把李棠如给看住了,还吩咐了几个太医去看一下李棠如的身子状况,根本没有想到李棠如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屋里头的太监宫女都被清了出去,这屋里头只有她和大楚皇帝,皇后娘娘想找个宫女太监赶紧去把李棠如带下去,却找不到人去做这件事。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侄女儿泪眼盈盈地走进了屋子,看着李棠如一身轻衫,弱柳扶风地在大楚皇帝的脚边跪下。

  大楚皇帝之前在皇后娘娘的宫里也见过李棠如几次,只当这是个晚辈,略略看过几眼便移开了目光,只是这次因着下午的事,看向了李棠如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不一般,打李棠如进来,大楚皇帝的目光就没从李棠如的身上移开过。

  李棠如在皇后娘娘的身边跪下:“皇上。”

  嗓音含着沙一般,眼睛还是红肿着的,这张脸和这声音都让人格外心疼。

  皇后娘娘的脸上带着苦笑:“棠儿今下午受了惊,该回去多歇会儿,快回去,再过片刻姑母便去看你。”

  李棠如抬起眼,却没有看皇后娘娘,而是迎上了大楚皇帝正打量着她的目光。

  她在对上了大楚皇帝的目光之后,眼眶中就又涌出了泪水:“不回去。”

  皇后娘娘的脸色陡然变白了许多。

  她瓮动着嘴唇,神色严厉了下来:“胡闹!”

  皇后娘娘站起身来,往殿外看了一眼,扬声道:“快进来把她带回去!”

  侧过脸来,脸上的神色却是强撑出了几分慈爱:“你这孩子!受了这么大的惊吓都不懂得要好好休息着,要是你的身子因为这事损耗了,可得又让姑母心疼半晌了。”琇書網

  李棠如跪在大楚皇帝的脚下,脊背挺直着,对皇后娘娘的一番话听若未闻:“臣女请皇上给臣女一个公道。”

  皇后娘娘的手猛然一抖。

  她看着李棠如这一身打扮,轻衫微拢,身姿曲线展露无疑,再看着李棠如跪在那里的姿势与语气里的坚定,皇后娘娘的心里忽然就生出了点膈应。

  李棠如是被养在她身边的,她晓得李棠如性子里的娇纵与不吃亏,也晓得这个孩子现在的智谋还不够稳重……

  所以侄女儿现在跪在这里的意图是……

  “说。”大楚皇帝眯着眼看着李棠如的脸。

  大楚皇帝的话一落,李棠如眼中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纷纷掉落,哭起来的时候腮红唇红,往大楚皇帝看过去的那一眼带着愁带着怨……还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皇上今日下午临幸了臣女。”李棠如的脸上带着泪,声线虽说有些沙哑但还是平稳的,“请皇上给臣女一个交代。”

  皇后娘娘脸上立刻毫无血色:“棠儿,你先给姑母回去,这件事,姑母晚些同你说!”

  到底是谁把李棠如放进来的?她原本打算着自己先在大楚皇帝这边,同大楚皇帝说定不要让李棠如入宫的事,再去找李棠如,安抚好自己侄女儿的情绪,为什么这个时候,李棠如就到了这儿来了?

  “别胡闹!”见李棠如跪在那里的身子分毫未动,皇后娘娘也动了怒,声线阴沉。

  李棠如只定定地看着大楚皇帝:“请给臣女一个交代。”

  她忽然再度倾身下去叩头,身上的轻衫滑落下去了几寸,露出了布满红痕的肩头。

  大楚皇帝发出了一声轻咳。

  皇后娘娘见李棠如冥顽不灵,心里气恼,但是在大楚皇帝面前,显然不是发火的时候,于是也在李棠如的身边跪了下来。

  她看着大楚皇帝,缓缓咬着头,眼中也聚满了泪水。

  皇后希望大楚皇帝能懂她的意思,不要,不要让她的侄女儿进宫。

  若是李棠如进了宫,那她的颜面要置于何处?

  大楚皇帝的目光在皇后娘娘的身上略过,最终停在了李棠如的身上。

  刚及笄的年纪,正是早春枝头开得最好的一朵花。

  原本属意让她给自己的儿子做良媛,现在经过了这一遭,她与他的皇儿,注定是不可能了。

  他心里清楚,今日下午的事,是确有其事,他确实是临幸了李棠如。

  在李棠如未来之时,大楚皇帝也想过对策,他答应了皇后娘娘说不让李棠如入宫,但是也不能接受李棠如再嫁给他的皇子。

  只不过……他能给这李棠如找一门好的婚事,让她不入帝王家,也能有个好的归宿,算是补偿了。

  可是现在瞧着李棠如婀娜的身段和梨花带雨的泪脸,大楚皇帝忽然就转变了主意。

  他缓缓开口:“李氏棠如。”

  李棠如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抬眼直视着大楚皇帝。

  “你与太子的婚事,免了。”

  李棠如的身子僵硬了许多,很快便听见大楚皇帝又说道:“只是你既承皇恩,准你择吉日入宫,初为美人。”

  李棠如猛地叩下头去:“臣女多谢皇上。”

  抬起脸来的时候,破涕而笑。

  而皇后娘娘则是身子僵硬在了原地。

  她看着大楚皇帝唇边的笑意,耳边又听见了李棠如的那一声轻笑,头一次觉得,这两个陪伴了她十几年二十几年的人,如此陌生。

  ……

  大楚皇帝离开时,皇后娘娘与李棠如一道将大楚皇帝送出皇后的宫殿。

  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皇后娘娘侧过脸去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李棠如,忽然高高扬起了手来:“你怎么这么胡闹!”

  李棠如抬手挡住了皇后娘娘的手:“侄女儿并未胡闹。”

  她盯着皇后娘娘的脸,往常对皇后娘娘的敬重与爱戴一扫而尽,脸上的高傲毫不掩饰:“方才姑母与皇上的话,侄女儿站在外头,都听见了。”

  皇后娘娘愣住,扬起的手忽然无力垂了下去。

  李棠如松开了攥住了皇后娘娘手腕的手,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锁骨,那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道红痕:“侄女儿今个儿受了这么大的罪,姑母却要同皇上说,事情没有发生过?说他没有临幸过侄女儿?”

  “以前的时候,侄女儿一直觉得姑母待侄女儿,事事为了侄女儿考虑,可是今天的姑母是怎么了?”

  “姑母是为了你好……”皇后娘娘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不是的。”李棠如忽然垂下头去,“姑母,今天您安排的那些事,侄女儿都知晓了。”

  皇后娘娘眼中的神色一厉,转瞬眼中光芒又温和了下去,声音带了几分恼怒:“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安排了什么事?让你去泼程家姑娘一声,还不是为了帮你出气。”

  李棠如冷笑了两声:“为我出气,姑母好能为侄女儿着想!”

  皇后娘娘宫里头的廊下挂着数盏明灯,这时候忽然灭了一盏,李棠如脸上被打上了一片阴影,衬得她的笑容更加阴冷:“姑母,你猜我知道了些什么了?”

  她压低了声音:“那杏仁牛乳,当真只是普普通通的几碗杏仁牛乳吗?!”

  长指压下了自己的衣襟,李棠如指着自己锁骨上的红痕给皇后娘娘看:“侄女儿尝过了那牛乳羹的滋味,最是清楚这杏仁牛乳里混了什么!”

  皇后娘娘猛地倒退了一步,仍在狡辩:“怎么会……此事并非本宫所为。”

  李棠如挑眉:“侄女儿知道的不止是这些。”

  她暗自发笑:“侄女儿知道姑母想将罪都嫁祸给冷宫里那个疯子一样的女人,姑母,您把侄女儿当棋子使,侄女儿就不一样了,姑母想做什么,侄女儿会帮您做。”

  “只是侄女儿要姑母,帮侄女儿扫清后宫里头的障碍。”李棠如看了一眼皇后娘娘身后的殿宇。

  自打小时候在这奢华的宫殿里头玩闹,看着自己的姑母受到后宫妃嫔的跪拜,她就暗下决心,早晚会坐到与姑母相同的位置上。

  经历了今日一事,她原本觉得自己完了!后来有人把皇后娘娘对她的利用都讲了个清楚,她才晓得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知道了自己竟是毁在了自己最信任最依赖的姑母手里。

  那时候她是想看程祈宁出丑没错,可是还没有到要让程祈宁毁了清誉、污了身子的地步啊……

  她的姑母借刀杀人,而她就是被她当做了刀使,被利用之后还在想着姑母是为她好,还要对自己的姑母感恩戴德!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她不会再给自己的姑母利用她的机会了。

  李棠如拢了拢自己身上的轻衫,对站在她身边的皇后娘娘说道:“夜深了,侄女儿想要回去了,皇上既然已经封我为贵人,想来很快侄女儿就会有自己的寝宫了,到时候还要向姑母讨教讨教,要如何管束下人,打理自己的宫殿。”

  皇后娘娘脸上的神色愈发难看。

  看着李棠如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皇后娘娘忽然抬头看了眼深湛的夜空。

  月亮正圆,桂花飘香,可是她的心里,却忽然空落落得厉害。

  ……

  皇后娘娘有意封锁住消息,但是有些人还是很早便知道了这件事。

  七皇子在听说了这事的时候已经从皇宫回到了自己的府中,听着心腹禀报完,他倒是勾唇笑笑:“如此甚好。”

  他正在与薛平阳对弈,往棋盘上落下一子,抬眼看着薛平阳:“薛兄对这件事怎么看?”

  薛平阳皱着眉:“此事对殿下来讲,是件好事。”

  他跟在七皇子之后落下一子:“皇后娘娘原本属意让自己的侄女儿嫁入东宫,做太子良媛,恐怕还有在太子登基之后,扶她侄女儿做皇后的意图,如此以来,李家的根基便更加稳固。”

  “她这心思,一看便知,正是如此。”七皇子颔首。

  “只是现在不知事情是出了什么差错,让她这侄女儿被大楚皇帝宠幸了。”薛平阳眯了眯眼,“皇后娘娘的如意算盘是落空了,还要和自己的侄女儿争宠……”

  “原本这李家近两年,除去了当今皇后娘娘,根本没有能人,现在皇后娘娘未自己家族找好的后路,反而成了她自己在后宫中的一个麻烦。”薛平阳轻笑,“恭喜殿下。”

  七皇子的唇边抿开了淡淡笑意,心里确实对这件事感到了愉悦。

  李家显而易见是站在太子那一党的,这李家又全靠皇后娘娘在撑着,皇后娘娘的烦心事多了,于他来讲,确实是好事。

  正抿唇笑着,薛平阳又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字:“殿下,您输了。”

  ……

  薛平阳离开七皇子的府邸的时候,已接近申时,他行了几步,脚步忽然一顿,而后忽又加快了步子,往夜市那边去了。

  薛平阳在一家书坊面前停住脚,步子微顿,往身后看了一眼,而后唇边勾起笑,进了书坊。

  在薛平阳进了书坊之后,一人也站住脚,到了一个卖杂耍的铺子前面,开始把玩着那些杂耍。

  看见了书坊里薛平阳手执着几本书走了出来,那人又迅速跟了上去。

  而在这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夜市尽头之后,薛平阳从书坊里缓缓走了出来。

  他看着紧跟着自己的孪生胞弟薛平川的那人,唇边的笑意渐渐趋冷。

  七皇子果然在防着他。

  ……

  程祈宁回到东宁侯府的时候,立刻有小丫鬟请她到方鹤居去,说是老太太要见她。

  程祈宁跟着小丫鬟一道过去,进了方鹤居,便看见她的祖母站在堂前,一直紧盯着月洞门的方向,等到了程祈宁的身影出现在了这里,老太太的眼前一亮,忙去将程祈宁的手拉住。

  程祈宁歪头看着老太太,忍不住责备了老太太身边跟着的丫鬟两声:“我祖母还病着呢,你们怎不把她看住了,让她好好歇息歇息?”

  小丫鬟皱着眉:“老太太执意要在院子里等,我们拦也拦不住。”

  苏老太太拉着程祈宁的手便往屋里头走,一边笑着看着程祈宁的侧脸儿:“萍姑有没有事瞒着我?”

  程祈宁跟着苏老太太踏进了正屋,笑着看了眼苏老太太:“怎会有事情瞒着你?”

  苏老太太凝视着程祈宁的一双杏眼,摇头说道:“瞒了!萍姑要搬走了!”

  她眉心往中间一拢,像是要哭出来一样:“萍姑想走,娘亲也不拦着,只是要带着娘亲一道走。”

  程祈宁的身子微滞。

  在东宁侯同意了他们家可以搬出去之后,曾经嘱咐过他们,莫要将分家的事情告诉苏老太太,且让她时常回东宁侯府,继续在老太太身边假扮做她的小姑姑。

  所以她的祖母这是怎么知道的……

  祖母还想要跟着她一道离开?

  程祈宁看着苏老太太的目光清凌凌的,带着几分打量。

  她总觉得自己的祖母很清醒。

  祖母说想让他们把她也带走,想来确实是不想再待在东宁侯府了。

  若是祖母是在装疯卖傻,那让祖母装疯卖傻的理由又在哪里呢?

  程祈宁抿唇未言,也并未给苏老太太承诺。

  不久之后,程祈宁离开了苏老太太的方鹤居,往自己的谷露居走。

  走过了廊庑之下的时候,却在拐角处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程祈宁垂下头,脚步慢了下来,走到了那人跟前的时候,才福了福身子:“世子。”

  唐尧见程祈宁过来,本来倚着墙的背直了起来,对程祈宁说道:“方才,你在你祖母那里?”

  目光停在了程祈宁的脸上许久,今日他为了让事情万无一失,一直在暗中盯着那些人,便未能常到程祈宁的身边去转转。

  廖春台僻静的去处有不少,若是不是因为要防着皇后娘娘,正是他能同小姑娘好好培养感情的好地方。

  程祈宁颔首:“世子为何来到了这里?”

  “同你大哥说了些事情。”唐尧看着程祈宁的小脸儿,唇边勾着笑意,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更加俊朗。

  程祈宁抬眼,果然看见了站在唐尧身边的正是她的大哥程祈君,目光在唐尧与程祈君中间转了转:“你们在说些什么?”

  唐尧与程祈君交换了一下目光,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他们方才谈的事情闭口不言。

  程祈君先道:“唐尧来请教了我一些问题。”

  唐尧的眉尾微动,扫了程祈君一眼,喉腔中发出了一声轻笑,似是赞同又似是不满:“对。”

  眼下这时候,程祈宁在乎的他都得讨好了,就姑且让程祈君占占便宜吧。

  “请教问题?”程祈宁眯了眯眼,倒是对大哥的这个说辞半信半疑,倒是也没有多问。

  程祈君看了眼天色,皱着眉对程祈宁道:“都到这时候了,还不快回自己的院子睡觉。”

  程祈宁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往唐尧的身上扫,今日在廖春台的时候,除却了在凉亭中遇到的那次,之后她便一直没有看见过唐尧。

  好像是习惯了唐尧总是时不时就凑到她的身边来,现在唐尧忽然没那么殷勤了,程祈宁觉得自己心里的滋味古古怪怪的。

  忍不住想要去猜唐尧不在她眼前的时候,都去做了些什么。

  被大哥催促,程祈宁从唐尧的身上移开眼,点了点头,轻轻“哦”了一声,而后十分乖巧地说道:“那念念现在便回去。”

  待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程祈宁看了一眼爬满了花枝的墙头,忽然顿足,对身边跟着她的小丫鬟说:“你先进屋去,我到秋千架下玩会儿。”

  小丫鬟虽然不似春秀允星那般在程祈宁的身边伺候了很久,倒是也清楚程祈宁爱赏花画花的性子,倒也乖巧应了“喏”,进了屋里去了。

  程祈宁坐到秋千上,在自己外公家里的时候从秋千架上摔下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只坐着不敢乱动,小脑袋偏在秋千索上,默默地看着墙头的位置。

  今个儿在她大哥未来找她之前,在宴席上的时候,她听到了有几个贵女在议论唐尧。

  她们都说唐尧的性子原来没有传闻中的那般可怕,甚至有几个还娇娇怯怯红着脸,赞美唐尧玉面长身,五官生得精致绝伦,眉眼里面哪有什么戾气,分明是个清俊的公子哥。

  她承认唐尧比她初见他的时候猜测得要好得多,但是听见了这些小姑娘聚在一起称赞唐尧,心里反而很不是个滋味。

  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渐渐陷入沉思,秋千就一点一点晃了起来,圆月的光辉照亮了整个院子,程祈宁的身影被月光照在地上,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秋千忽然停住了。

  程祈宁的身子还保持着要随着秋千往上荡的姿势,秋千停住,她的身子没停。

  还好被人将她的拽着秋千索的手连着秋千索一并握住。

  程祈宁偏过头,看清了来人,压低了声音:“你怎么又偷偷进来了?”

  唐尧的手从程祈宁的手上拿了下来:“你怎么又荡秋千了?”

  他的目光沉沉,从她的绿底白梅的绣鞋上扫过:“忘了自己的脚伤了?”

  程祈宁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望了一眼自己的屋子,里头灯光亮着,隐约还能看见几个小丫鬟的身影,忙将唐尧往外拽。

  出了月洞门,知道小丫鬟们看不见唐尧了,程祈宁的心里才安定了许多,睨了一眼唐尧:“三番两次爬我的墙头,若是让我大哥二哥知道了,早晚有一天会把你的腿给打折了。”

  语气并非恼怒,更多的是一种嗔怪。

  唐尧脸上带上了笑,皎皎的月光底下,泪痣都被衬得很漂亮,面容一时盛极:“方才念念与我、与你大哥告别,走了十七步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走了四十二步之后,又回头看了一眼。”

  站在月洞门旁边,唐尧忽然往程祈宁的身边凑近了一步,略略俯身,与程祈宁面对面只有几寸的距离:“我觉得,念念这是舍不得我。”

  “我从来都不舍得念念伤心难过,念念既然这般思我,便是明日就被念念的两位兄长打断腿了,今夜翻墙也要进来了。”

  他的语速缓慢,嗓音比之刚遇见程祈宁那时候的沙哑暗沉,多了分朗润,声音不大,但是足够让程祈宁把每个字都听了个清楚。

  他斜眉微笑,盯着小姑娘细软浓黑的发丝之下,露出的半截红透的耳垂,往程祈宁的身边又逼近了一步:“念念来说说,我方才说的那些,可是都对?”

  告诉他,告诉他他方才看见程祈宁几番回首,看的人都是他,不是程祈君。

  狂喜之后再落空的话……他怕自己没办法再君子下去了。

  等了几十年了,他已经等了几十年了,前世他一直陪着程祈宁走到了太后的位子,一直在程祈宁的身边陪着,却因为他对顾銮的控制,只换来了程祈宁的敌对,这一世他步步谋略,将那些想暗害程祈宁的人都清理了个干净……

  所以这次她可以放心来把心放在他的身上了。

  天知道他在初遇程祈宁的时候,便曾想过像个土匪一般直接将她劫到自己那里,藏着她,让她往后余生的世界里只能面对他。

  但是他又不愿意看她不快乐。

  所以他步步为营,让那些想害程祈宁的未能得逞,而他虽从未在程祈宁身边掩藏着自己的心事,却谨守着男女大防,未曾逾矩过。

  只是若是她到了现在还不动心……他恐怕没办法再等。

  赵氏已经在给小姑娘相看婚事,而他似乎并不在赵氏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这显赫之极的出身是多少人求之不得,但是赵氏似乎看不中的就是他的出身。

  离着权力漩涡太近,一不小心便会被卷入其中,再也没法抽身。

  偏偏他没法直接冲到赵氏面前,同赵氏说他可以,他有本事护着程祈宁一生安稳。

  若是当真如此,赵氏只会当他是一个疯子。

  他是疯了,恋慕了几十年求而不得,这种感情早就在心里成为一种执念了。

  程祈宁在这时抬眼看了唐尧一眼。

  皎皎月光下,他玉面红唇,惊才绝艳,斜眉而笑的样子,是他惯有的意气风发。

  只是在她看向了他那双深邃的眸眼的时候,却在他因含笑而略略弯着的眼睛里,瞧见了几分惊惶。

  到了韶京这几个月,程祈宁先是觉得唐尧别有图谋不够可靠,后又看清唐尧对程家并无恶意渐渐放松了警惕,可是这些时日……

  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想起唐尧。

  唐尧待她好,她又不是无心之人,并不是不知道。

  只是她从未思考过自己要择一个怎样的夫婿,在家里被爹娘护着,被大哥二哥宠着的感觉太好,程祈宁想着能在闺中多待一时便多待一时。

  而且偷瞧他这种事……都是偷瞧了,他这么直白地给戳破了,她怎么好意识说自己几度回首看的都是他?

  唐尧等了许久没有听到程祈宁的回话,眉梢微动,脸上的笑容没变,眼中凝起的郁色却越来越深。

  他果然是期待错了吗……

  勾着的唇落了下去,唐尧撇了撇嘴,脊背依旧骄傲挺直:“不管你回头是不是瞧我了,总之看在我的眼里就是在看我。”

  他与程祈宁面对面仅隔几寸,程祈宁将唐尧的神色变化看了个清楚,心尖忽然微动。

  整个韶京都在说唐尧是位混不吝的主儿,有着长公主娘,安国公做爹,自是有底气无法无天,可是她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害怕。

  太在乎的时候才会害怕。

  想通了这点,程祈宁忽然弯唇笑了,巴掌大的小脸儿上,杏眼弯起,眸光潋滟着,梨涡点在两颊,原本容貌就盛极,笑起来更是能让人迷了眼。

  她软语道:“今个儿在宴会上的时候,念念听到了有人在议论世子。”

  唐尧正凝视着小姑娘的笑脸儿,目不转睛,听她说有人议论他,忙道:“休要听那些人胡言乱语,他们说我是韶京的小恶霸,‘霸’字是认了,‘恶’这个字,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的。我的性子,没有那么暴虐。”

  程祈宁抬眼看他:“他们说的不是这个。”

  程祈宁看着唐尧的脸,她也见过他阴阴沉沉发怒的时候的样子,在那次抱着她去惩戒郑景林的时候,在小巷子里头找见了她发现她崴脚的时候……

  那些时候他的眉宇间交织着邪佞与戾气,只是当他面对着她的时候,眉宇间再多的戾气都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半是温柔半是紧张的清澈目光。

  他这张脸,果然生得很是动人,不怪那些贵女在只瞧见了他的身姿之后,惊艳赞叹。

  但是她不高兴呢。

  不高兴从那些女子的嘴里听到对唐尧的赞美、以及倾慕。

  “那他们还说了我些什么?”唐尧有些着急。

  人言可畏,他知道流言的厉害,他重生到自己刚出生的时候,已经活过一世的人,对这一世有着清晰无比的规划,大楚皇帝不够信任他的娘亲福宁长公主,更不信任他的父亲安国公,他若自小循规循矩、展露才华,只能让大楚皇帝对他们一家更为猜忌。

  再加上前世在他摄政之后,不少官员总是有意无意想往他身边送女人,唐尧实在不堪其烦,索性就树了个恶霸的名声,免去了大楚皇帝的猜忌,也斩掉一些不必要的桃花。

  但是这样,只有一点不好,他怕程祈宁也误会。

  “柳尚书与陈少卿家的女儿,凑在一块儿,夸你好看。”程祈宁咬了咬自己殷红的唇瓣,目光清凌凌地望着唐尧的这张脸,“她们这样说,我不喜欢。”

  唐尧的喉间一时哽住,有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念念,你说的是你不喜欢?”

  心头大震,忍不住伸手将程祈宁细弱的肩头扣住,手下有些颤抖,

  程祈宁挑眉而笑,仰着脸看着他:“我不喜欢。”

  唐尧只觉得小姑娘现在冲着他笑的样子美的不像话,眸中激荡着狂喜,忽然将程祈宁揽入了自己的怀里:“柳尚书和陈少卿是么……我记住了。”

  程祈宁被唐尧的动作吓了一跳,忙用手推着唐尧的胸膛:“你别这样抱着我。”

  这还是在她的谷露居的门前呢,她许久未回自己的屋里去,若是让小丫鬟瞧见了她和唐尧搂搂抱抱的模样,那唐尧当真是要被她大哥二哥还有她爹,给打断腿了!

  唐尧的身子却没被撼动分毫。

  他一手揽着程祈宁的细腰,将程祈宁牢牢锢在自己的怀里,一手放在程祈宁的脑后,而他的下巴枕到了程祈宁的肩窝上:“你让我等了太久了。”

  温热的气息打到了程祈宁的耳垂上,她自己都能感觉自己耳后的肌肤有些发烫,还在推着唐尧:“你老实点。”

  唐尧痴痴笑了两声。

  程祈宁简直想拿巴掌把像是粘在了自己肩上的这人给拍死,她不过是说了一句不喜欢听别人仰慕唐尧,他这是开始胡思乱想些什么了?

  被唐尧身上清新的气息包裹,程祈宁端丽的眉眼里染上了低低的恼怒:“你再不放开,就当我方才那句话没说!”

  咬牙切齿的语气让唐尧把程祈宁松开,唐尧看着程祈宁涨红的小脸儿,当真是艳若桃李娇比芙蓉,心随念转,看着程祈宁因生气而咬着唇。

  细细的上挑的柳叶眉,含嗔含怒的娇媚的眸眼,比樱桃还要红的唇瓣。

  唐尧忽然轻笑,而后飞快倾身,往程祈宁的唇上一啄。

  看着小姑娘僵在了原地,唐尧上挑的眉梢写满了欢喜,却是转身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程祈宁回过神来,看着唐尧消失的方向,狠狠地跺了跺脚。

  待到她回到了院子里,一张宣纸团忽然打中了她的小腿。

  程祈宁停住步子,拾起了纸团,上面用炭笔写了几个字。

  程祈宁站到了灯笼下,借着灯笼的光看清楚了宣纸团上的字,脸上更是涨红,将纸团往墙头奋力一扔,而后飞快跑进了屋里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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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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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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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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