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全家上阵送她去音专。
自从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童家就忙成了一团,全家都在准备着童斐上学用的东西,就连在吴江的外婆和奶奶都让人送来了好些东西,缪宛瑜也忙的没时间提醒她去练琴。
要带的行李很多,家里去了不少人,从火车上下来,每人手里都拎着数量不等的箱子。
因为音专条件有限,没有配备宿舍,童家在上海的房子到音专也有些距离,童之行想女儿上学方便,给她在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小公寓,让从小陪童斐长大的丫头小夏也留在上海,继续照料她衣食起居。
公寓是西式的装修,坐北朝南,三室一厅,最南面有一个小阳台。童斐住的房间最大,置有一张西式的大床,纯白色的衣柜紧贴鹅黄的墙面,南面有一扇雕花的窗户,采光极好,书桌和梳妆台摆在窗的东西位置,各放有一盏四面棱锥的镂空花纹的台灯,灯罩到每一面都雕有不同的花卉图案,主体用镀金银掐丝,偏纍而成,做工十分精致考究。
房间的地板中央放着两个大红布包,缪宛瑜带着童斐走进来,拎起其中的一个勾在手臂上,带着它一起坐到床上,又指着剩下的那个红布包,嘱咐道:“这是丝棉被芯,天气冷了,你自己再套上被套,多盖一层,被套在被芯底下,找不到就问小夏。”
接着,她又拆开身旁鼓鼓的红布袋,拿出一条丝棉被,铺开展平,亲自给女儿套上蚕丝被套:“这些都是你外婆让人从盛泽给你拿来的,这几天可能有些热,等到了冬天就暖和了。”
说着缪宛瑜抖了抖被子,将床单翻到正面,捏住最上面的两角,唤来房外的童颜,抬了抬脖子示意他往被子底部的方向看:“彦哲,你帮我捏住这两个被角。”
童颜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乖乖捏住两个被角和缪宛瑜一起整理着被子,让里面的丝绵填满被套的每个空隙。
童之行和王伯在外面检查着公寓的其他设施,小夏和王妈在整理带来的衣物。整个家里,只有童斐无所事事,她抱着手臂,靠着衣柜,觉得眼前的场景莫名的熟悉,仔细想想,A大的新生报到也就是一个月前而已。思绪有些发散,往事一下涌上心头。那天,虽然A大离家不远,但现代的父母还是开着车送她去的宿舍,帮她铺被子,打扫床铺,去服务中心帮她买生活用品,甚至在临走前还给她新买的暖壶里打好了水........m.χIùmЬ.CǒM
与父母第一次分别的那天晚上,舍友都躺在床上默默擦着眼泪,只有她一个本地人非常坚定地表示她不想家,而且恨不得离家远一点。
她叹了口气。
话果然不能说得太满啊,打脸“piapia”地疼。
她好想现代的爸妈,不知道他们知道自己不在那个世界了,会不会.....
哎呀.....
算了算了。
她赶紧闭上眼睛,整张脸扭成一团,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个话题。
“倾倾你怎么了?”童母看她“狰狞”的样子,走过去抚着她的肩膀,柔声说:“是怕自己想家吗?”
童斐诚实点头:“有点。”
童颜用胖胖的小手摇着她的胳膊:“阿姐,你想我们了就回来啊,苏州离上海这么近。”
缪宛瑜轻抚她的背脊,安慰道:“彦哲说的对,想家了,就回来,姆妈做好吃的给你。”
童斐闻着她身上的那股自然的淡香,竟然是和现代的妈妈相同的味道。
其实,来这里这么久了,童家人对自己关怀,自己都知道,尽管他们的情感都是对之前的童斐....
可现在毕竟是自己代替了原先的“童斐”活在这个世上,用她的感官去感受这个世界,她确实不能再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但她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说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童斐不再乱想,安静地靠在缪宛瑜的怀里。
童之行从外走来,敲了敲房门,笑着提醒:“该去学校了。”
童之行上前几步,动作轻柔地整理着女儿的衣领,最后叮咛了几句:“到了音专后,收心学习,对先生敬之,从之。”
缪宛瑜见丈夫说了自己心中所想,便不再重复,将女儿两边的碎发顺到耳后,语气疼爱地交待起其他的事情:“倾倾,你一个人在上海要注意安全,闲人和碎语都不必理睬,有什么需要就写信,我们给你寄过来,如果想家了,就回来,但是——是要在别耽误学习的前提哦。”
步行到音专不过5分钟的路程,童家父母陪她报完到,一行人又匆匆赶回了苏州。
送他们上车离开,童斐忽然心头有些空落落的,终于更加理解在现代舍友们为什么晚上哭得这么梨花带雨了。
她重新折回,想在学校走走熟悉熟悉环境,顺便换个心情,可学校不比现代那动辄几千亩的规模。
简陋的,只要站在校门就能看遍全景。
一下没有了参观的兴致,正准备往教室走,忽地听到有人在朝自己的方向喊——
“同学!”
童斐循声望去,见到一位梳着马尾的女生正挥着手从楼内走出。
女生盈盈一笑,一双温柔的杏眼,加上顺直微高的鼻子,看上去极为的舒服。待到跟前,她笑意更浓:“你好,同学,请问你也是新生吗?”
听她这么说,童斐连忙笑答:“是的。我是新生。”
女生伸手,声音清灵:“你好,我叫梁露。”
童斐握住她的手。
两人相视一笑。
梁露早在报到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女生,他们都是一人前来,只有她是一大家子陪着,场景又温馨又壮观,虽说当时自己第一反应觉得她一定是个无比娇气的大小姐,不过看她站在校门前发呆,那一双弯弯的眼睛倒让自己生出一分亲近来。
刚才隔着有点远看,梁露就觉得她是一个美人,近看了更觉得她长相精致——一双水灵的月牙眼,天生的柳叶眉顺长细致,鼻子挺翘精致,披肩的长发上戴着小颗粒的珍珠发卡,灵动中有一种古典温婉的气质。真心夸赞道:“你长得真漂亮。”
来到这里,倒是第一次被人夸长得好看。童斐笑了笑:“谢谢...你好梁露,我叫童斐!”
.”
“很好听的名字。”梁露笑着勾上她的胳膊,又喃喃重复了一遍,“童斐....”
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童斐想起那位与自己同名同姓的教育家,赶紧撇清道:“我是与宜兴那位的创作了《中乐寻源》的童先生重了名,不过我与他主张的国粹主义不同。我不支持国粹主义,我支持中西结合嗯.....还有一定的国乐思想。”
“国粹主义?中西结合?”梁露好奇地看着童斐,“那是什么?”
童斐咬牙。
她竟然忘了这个时代。还没有把音乐思潮概括总结成国粹主义,中西结合这类大的方向,更关键的是,她居然还多提了一嘴40年代才由杨荫浏先生提出的国乐思想!
言多必失啊......
但话已经脱出口,就不能收回来。
这回,轮到她拧着眉头了!
就在她思考着怎么打着哈哈糊弄过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说得不错。”
童斐和梁露回头,见到来人,同时开口道。
“黄先生好。”
“老师好。”
黄....黄先生?
童斐刚才是想着现在在学校的肯定是位老师,也没多想,赶紧就叫了,但听梁露说他姓黄....
趁着他走近的功夫,童斐赶紧问梁露:“黄老师的全名是——”
“黄自啊。”梁露在她耳边悄声道,“你连黄先生都不认识吗?”
要命!
童斐顿时悲喜交加。
喜的是刚进到音专,就已经见到了音乐史上最著名的萧友梅和黄自,悲的是——
祸从口出啊!
她刚才说的这些音乐思潮,都是在A大的中国音乐史课上听到的,才刚上了一节课,只介绍了大的框架,还没往下细说,自己还一知半解呢,现在还要她解释出来,这简直是在给自己挖坑!
黄自儒雅一笑,将手中的书合拢置于腹前,饶有兴致地问:“刚才路过,无意中听到你们的谈话,这位同学,能和我说说你刚才提及的国粹还有中西结合的思想么?”
童斐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班门弄斧,黄自老师是书中近代音乐史里的大神级人物,她怎么敢随意发表评论。
黄自不知道她心里的小六九,见到她窘迫,鼓励道:“没关系,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没有对错之分,大胆说即可。”
听他这么说,那绝对是逃不掉了。
童斐绞尽脑汁,努力回忆曾经学过的黄自的生平结合着自己在现代学到的音乐思想,谨慎回答道:“国粹思想就是坚持传统文化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将外来的文化视为洪水猛兽。中西结合是,我们必须承认西方音乐的科学与先进,却不能因此就否决全部的中国文化,我们的音乐教育音乐理论落后,我们没有西方音乐多声思维,也没有像西方音乐那样对于传统器乐音色进行充分的发掘,更没有西方专业的音乐教育.......但这并不足以说明我们的传统文化已经药石无医的地步。我觉得,既然我们已经认识到了这个问题,就应该学习西方,不要固步自封,结合实际的情况,用西乐带动中乐,走中国风格的专业音乐创作。”
黄自笑意更甚:“不错,你说的非常好!”
童斐吐舌,她结合了些现代音乐的发展来讲,幸好,幸好,没有说漏嘴。
他又问:“你们是新生?”
童斐赶紧恭敬回答:“是的,老.....”差点又顺嘴喊“老师”,童斐赶紧纠正,“是的先生。”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后看了看表,对她们道:“开学典礼快要开始了,你们快过去吧。”
两人礼貌地向他告别。
待黄自走远,梁露回过头,一脸崇拜:“小斐,你太厉害了!你刚才和先生说得这些我都是第一次听说!你说用西乐带动中乐?走中国的风格是什么意思?”
童斐想了想,解释道:“你听说过俄罗斯的民族乐派吗?”
“俄罗斯?”
童斐捂脸。
她又忘了,俄罗斯是现代的叫法。
她赶紧编了个慌把话给圆回来:“是俄国,瞧我,那天见到了一个叫罗斯的白俄人,我就记混了。是俄国…俄国,苏联的那个。”
梁露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但是我学过不少的俄国作曲家的作品,教授我钢琴的先生也是一位俄国人,他最喜欢柴可夫斯基,经常让我演奏他的作品,柴可夫斯基和你说的这个有关系吗?”
“当然有。”虽然对那些什么“主义”见解不深,可是她从小接触西方音乐比较多,解释个民族乐派,不在话下,“他们的民族乐派是指19世纪在俄国兴起的,作曲家从自己本土的文化中汲取素材,创作出具有自己民族特色的音乐流派,你刚刚说的柴可夫斯基就是其中一位典型的代表,除此之外,比较有名的就是‘强力集团’了,他们.......”
两人边走边说,到草坪的时候,校长和老师们已经齐齐站在了最前排,新生们也都三三两两地围在四周。人数没有现代的那么多,而且年龄看上去也参差不齐。
不一会,萧校长上前宣布开学典礼开始。
简单介绍了音专的课程,说了些开学寄语,最后让所有人在草坪上合影留念。
老师们坐在第一排,梁露拉着她挤到了校长和黄先生的后面。
虽然互不相识,但是他们背靠着大楼,脚踏着草地,默契地看向照相机,在一片笑意中照下了第一张集体的相片。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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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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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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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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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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