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次见到她,只觉得她比旁人多了些不知红尘为何物的清纯。尽管她在和旁边的人说笑,嘴角微扬,骆卿却觉得她身上好像有一种道不明的东西,在他心里不着痕迹的拨动了一下。
也只是不着痕迹的拨动——像清风拂过刚出枝的嫩芽那样。
直到这一次,骆卿才在她清冷的背影里品出了一些遗世孤立的味道。或许是那原该是优美诗意的曲子自她指间弹奏出来,平易间无端晕染了辛酸和甜蜜。那份哀凉感顺着她柔软的长发,随着微风撩拨进骆卿心里。xiumb.com
直到此时,那份“一见钟情”才姗姗来迟。
傅笙染指尖在琴键上流动,眼睛却没有去看琴谱。她的眼神落在自己一双手上,郁闷着自己的手是不是比别人少了一截指骨。
刚才老师说,她的手看起来不像是弹钢琴的手,弹出来的曲子,却是同一期学生里最动听悦耳的。也不知道是在夸赞她有天赋,还是说她一双手生得太难看,配不上钢琴的黑白色。
在反复确认自己的手没什么毛病之后,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琴谱上,完全没感觉到窗外时不时抬眼看向她的目光。
练琴的人很多,钢琴却统共没有几台。傅笙染的课被排在中午课间休息的一个小时,这边练琴的时间刚结束,那边的文化课就快要开始了。
刚走出教室门,傅笙染就被身后赶时间的人撞了一下,那人从她旁边匆匆跑出去,野驹似的奔下楼,“抱歉”才从楼下仓促的传上来。
这一撞没摔着她,却把她撞到了一个画架前,一张脸与正执笔作画的人相聚不到两公分。近到眼睛里容纳不下面前人的五官,只看到自己的脸闯进了对方的虹膜。
“着急找孟婆讨汤喝么?”这时候她心里才对刚才撞她的人生出些恼怒。
傅笙染忙后退几步,与差点就撞到的人拉开距离,微扬着嘴角跟对方道歉。
拉开距离她才看见对方生了一头自然微卷的发,那一头卷发有些惹眼,让她一时间忘了“直视别人的眼睛说话才比较有礼貌”这样的事。
其实看了也没用,她脸盲,无药可救的那种。全世界的男生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样子,除了傅忱山。
这也是无可救药的。
骆卿却被她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去摘画板上的铅笔素描,有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当场抓现行的感觉——做贼心虚。
傅笙染站在旁边等那句“没关系”,不料对方非但没有正眼看她,竟然还自顾开始去收画板上的画。
她往那画上瞟了一眼,骆卿见她瞄过来,忙腾出一只手去遮挡画上的人,另一只手一慌张,画在他手里撕裂了,沿着固定的夹子,画像上方的空白处豁了一个大口。
不知道画的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么着急收,还不能让人看?
骆卿慌张之下没控制好手上的力道,那幅傅笙染本人的画像就那么毫无防备的展露在当事人眼前。
“差点撞到你了,对不起。”
傅笙染又往那画上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片模糊的灰色,以及一个更模糊的侧脸,依着轮廓能大概辨认出那是一张女子的画像。
此女不止严重脸盲,还眼瞎——近视又不肯在鼻梁上架一副眼镜。
不管是金框银框还是黑框,好像都“配不上”她那张脸。她排斥任何身体发肤以外的东西——衣服是为了蔽体,书包是用来装书,除此之外不需要别的东西,就连那一头及腰的长发,也从来是任由的披散在肩上,连发带都省了。
这世间所有的东西,好像只有她自己才是最安全的。
骆卿见她对自己的画没什么反应,心里的慌张才开始平息下来,却又不知为何,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整个人木讷在原地,“没关系”三个字卡带似的,一波三折的从嘴里蹦跶出来。
他竟然结巴了。
傅笙染终于把目光放到他脸上,忧天悯人的想“人好像生得挺俊俏的,可惜结巴有点严重,怪可怜的。”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在大多数人还没有从午休的昏沉里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们一小撮幸运儿已经在操场上嬉笑打闹了。
“喏,你的忱山哥哥给你来信了。”
傅笙染从蓉蓉儿手里接过信,抬手轻推了她一下“都说了不是我的。”
永远也不会是。
她以为傅忱山不会再跟她联系了,倒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毕竟亲戚之间少不了走动,但是再怎么走动也只会是隔着老远的距离,相互礼貌性的打声招呼,然后各自错开,只当未识。
连接他们的只会剩下“小四爷”和“小外孙女”这样荒谬的关系。
满篇的信笺傅笙染都没看进心里去,只有结尾那句“下周三见”突兀的跳进她眼里,继而在她将死的心里划出一个小小的豁口,像开了口的堤,封存的情愫洪水般争先恐后的逃窜出来。
果然是忘不掉的。大概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落款的日期是上周五,还有几天?等等,今天刚好是周三。
那么现在他已经去到家里了么?
还没有见到人,傅笙染心里的小鹿就开始乱撞起来,既期待,又怯懦害怕。
此时,傅忱山已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运动服,手里拿着计时器和记录成绩用的本子走往操场。
单看身高体型和手里的装备,他完全是一副标准体育老师的模样,可是那张年轻又轮廓分明的脸,又完全无法将他与“中学体育老师”这样的称谓联想到一起。
中年发福到大腹便便的体育老师意外的没有提早十分钟到操场,傅笙染觉得有些奇怪,这才听体育委员说,今天开始,有一批大学将要毕业的体育生会来学校实习,而他们平日里缺少锻炼,对体育课堪比痛恨的体育老师,终于如愿的休假去了。
为了迎接这位新来的老师——其实是为了讨好他,课铃没响之前所有人自发的站好了队。
人群里忽然有人惊叫了一声,继而整个班级的人都沸腾起来。
蓉蓉儿抓住傅笙染的胳膊,对着她的耳朵亢奋出声“笙染,你看那边,那个人会不会是我们班的实习老师?”
说话间满脸丝毫不加掩饰的痴迷样。
“你要不要那么激动啊,小蓉蓉。”
蓉蓉儿犹在亢奋,不停的晃着傅笙染的胳膊示意她屈尊看一眼——那个人真的太帅,帅到闪瞎了她的眼。
傅笙染顺着她指出去的手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白色欣长的身影,穿过行道树的绿荫走来。
再然后就移不开眼了。
近视模糊的眼在看到那个人之后就变得正常了,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唯有那个白色的人影,那张日夜想念,挥之不去的脸,在她眼里清晰无比。
那是一种并不常见的俊朗,少数名族特有的高鼻梁和深邃眼眸,使他整个人显得有些异域的狂野和内敛。
那男子嘴角微噙,使他看起来十分和颜悦色,说话间声音却有些淡淡的,那淡淡的说话声伴着风声传来,遥远,又熟悉。
傅笙染呆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万万没想到傅忱山信中所说的“下周三见”是这样的一个见法。心中早已溃败投降的情愫,一时间又张牙舞爪的蔓延开来。
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并且此时站在他眼前的不是一群毛手毛脚的小学生,而是一群热情活泼的少年人。
然而傅笙染呢?她自小喜欢他,日夜盼着时间快些,再快些,好让她快点长大。能与他距离近一些,再近一些,好不容易熬到了十六岁,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了,傅忱山却忽的往前迈了一大步。
这缩地千里的一步,把傅笙染远远地甩在身后,遥不可及,似乎她用尽毕生气力也再难追上了。
傅笙染满心沉溺在惊雷般的悸痛里,于是世界里的一切声音都听不见了。听不见整个班级高涨兴奋的热闹,也听不见那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一双眼睛像抹了胶水,无论如何也不肯从傅忱山脸上收回来。直到蓉蓉儿推了推她,又拉着她从篮球场走向下一阶的足球场。
两公里测试。
新铺的跑道还散发着沥青略微刺鼻的味道,傅笙染却如坠千斤,双腿又酸又木,呼吸不畅,大脑因为缺氧疼痛起来。
傅笙染想起那年夏天,小小的女孩子跟在少年人的大长腿后面,三步并两步也追不上前面的人。那少年突然回过身来,攥住她的手腕,笑吟吟的看着她,声音温柔得好像能把她融化掉“果然还是太瘦了,慢点走。”
只大她六岁的傅忱山在她面前总是端出一副长辈的样子,也并不在意长辈与晚辈间偶尔的肢体触碰。可傅笙染却触电一般,对他掌心的温度避之不及,又暗自眷恋。
许多年过去了,那个叫傅忱山的少年人此刻又在她不远处,只是他已经从一个少年人,变成了一个青年人。他仍在她身前,只是她离他更远了。
他成了她的老师。
“笙染——加油,笙染——”
许是看出来傅笙染体力有些跟不上,傅忱山站在足球场这一头,向另一头喊过去。
傅笙染心中一悸,转过脸望去,看到对面站着的白色欣长身影。
汗水顺着睫毛缝隙滑落眼中,她眨了眨眼,想让视线清晰一些却无济于事。
她看不清他的脸。
心口久违的绞痛蔓延开来,傅笙染脚步开始飘忽不稳,眼前世界模糊成乱染的画作,身体像漏了气的气球,不听大脑支配的往石砾粗糙的沥青跑道上倒去。
她似乎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踏上绿茵茵的草坪往她奔来。最后映入眼帘的,却是另一张陌生的面孔,和面孔上方有些惹眼微卷的发。
果然是她看错了。
也果然是她妄想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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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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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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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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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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