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阳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吩咐人去备马,亲自往谢府去。
衡嘉见他如此,当真心急如焚,惯来冷情的人动了心,才更加热切灼烫,陛下以何等心意待谢家女郎,他比谁都清楚,要真是……
衡嘉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
日头渐升,阳光也愈见炎炎,衡嘉汗出如浆,自面颊流下,却顾不得去擦,拼死给禁军统领武宁打个眼色,叫他早些去谢家报信。
谢偃与谢允入宫当值,谢令也在国子监,谢家主事之人,自然是卢氏。
武宁只从衡嘉处听了一嘴,见他神情急切,知道此事要紧,不敢耽搁,令副手先去送信,因为时间紧迫,自然无暇说别的。
卢氏听来人说了,心中微觉讶异,然而语焉不详,也猜测不出什么,只知是同女儿有关,似乎是拌了几句嘴,内中如何,却是一无所知。
皇帝今日至此,显然不欲张扬,她也不曾广而告之,吩咐府中人各安其职,又令人开了正门,亲自去门口迎接。
顾景阳登基几年,并未娶后纳妃,后宫空虚,郑后虽在,却也不能再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至于先帝所留的太妃们,先帝在时便不甚引人注目,现下更是恍若透明,是以宫中并没有可以邀请命妇、主持宫宴的女眷。
顾景阳先前虽也在前朝宫宴上见过卢氏几回,但他显然不会盯着臣妻细看,真遇上卢氏,还是第一次。
谢华琅的相貌更加肖似母亲,他看了一眼,微微颔首道:“谢夫人。”
卢氏屈膝行礼,恭谨道:“臣妇请陛下安。”
顾景阳此时远没有心思同她客套寒暄,开门见山道:“枝枝呢?”
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但若是直言,便有些窘迫了。
卢氏不意他如此单刀直入,心头一突,道:“昨日赴宴,小女有些累了,今日便在院中歇息。”
顾景阳道:“令人带路,朕有话同枝枝讲。”
“……这个,”卢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见顾景阳神情冷峻,目露肃然,终究还是道:“是。”
……
天气一日日热了,谢华琅也愈发惫懒,令人关闭门窗,在内室四角中搁置冰瓮,用以解暑,这尚且觉得不过瘾,又叫小厨房人备了冰镇梅子汤,懒洋洋的窝在躺椅上,边用边翻书。
听见门外有人敲门,她头也没抬,便道:“我要的书都取来了么?在箱奁里搁的久了,怕会有霉气,讨厌得很,先在外边晾了,再送进来。”
门外无人应声,谢华琅打扇的手停了,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顾景阳深吸口气,轻轻道:“枝枝,是我。”
谢华琅停滞了片刻,方才站起身,到门前去:“陛下怎么来了?”
顾景阳掩在衣袖中的手无意识的一顿,眼睫轻颤,低问道:“枝枝,你怎么不唤我九郎了?”
“从前是我多有冒犯,陛下不要见怪,”谢华琅眼睑低垂,望着腰间那枚璎珞坠子,淡淡道:“该说的话,我都令采青讲了,陛下今日登门,倒叫我有些措手不及。”
他们二人说话,自然无人敢近前听,故而此刻,也无人见到顾景阳此刻的无措与慌乱。
“枝枝,我不是有意欺瞒你的。从头到尾,我也没有半分假意。”他嘴唇动了几动,终于道:“你第一次去的时候,彼此尚未相熟,我无法开口,再到最后,却是越来越不敢开口了……”
谢华琅客气而疏离的打断了他:“多谢陛下。”
顾景阳顿住了。
“枝枝,”良久之后,他低声道:“那日你从扬州回京,我说要娶你,是真心实意的。”www.xiumb.com
谢华琅静默不语。
“是我不好,不该瞒你的,可我先前,的确不知该如何开口……”
从前他们在一起时,总是谢华琅说的话多,顾景阳附和一二,今日她言辞冷淡,隐约疏离,才更凸显出此刻彼此之间情意之淡漠。
顾景阳说到一半,听得内室始终如一的静默,终于停了口,低声求道:“枝枝,叫我见见你,我们当面说,好不好?”
日头已经升的很高,阳光投在窗扇上,越过薄薄的一层窗户纸,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谢华琅静静看了一会儿,终于道:“陛下进来吧。”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大抵便是这种感觉。
顾景阳将门推开,日光顺势照入,映亮了她的面庞,更见光洁皎然,长眉妙目,唇珠殷红,即便是家常衣衫,仍旧美貌不可方物。
外边天气炎热,门被打开之后,便觉热气内涌,谢华琅信手将门合上,这才回过身去见他。
顾景阳骤然见了她,却觉满心皆是夏天的炎炎烈日,既热且烫,似乎是伤了唇舌,双目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谢华琅垂下眼睫,淡淡一笑:“陛下不是有话要讲吗?”
顾景阳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声,忽然自袖中取出那枚被她退还的玉佩,伸手重新系回她腰间。
“不必了。”
谢华琅侧身躲开,道:“我既还回去,以后便不会再要了。”
顾景阳的手僵在原处,她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我先前赠与的玉佩,也请陛下还回来吧。”
“玉佩在剑上,我没有带。”顾景阳低声道:“你若想要,便自己去取。”
“那就算了,陛下留着吧。”谢华琅道:“我虽是弱质女流,但也言出必行,既然说了不会再去,断然没有自打嘴巴的道理。”
话说到了此处,似乎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前几日尚且浓情蜜语的一双爱侣,今日却劳燕分离,细细回想,当真伤怀。
顾景阳连呼吸都是颤抖的,双目定定望着她,目光如同风中摇晃的火苗,想求她回心转意。
谢华琅却不理会,只道:“陛下若没有别的话要讲,尽可以离去了。”
“枝枝,”顾景阳猛地捉住她手腕,将她带到身前,有些无措的道:“……不要这么叫我,也不要说这样的话。”
这样热的天气,他的手指居然是冷的,也许是因为这缘故,他更加舍不得放开她温热的手:“我不是有意瞒你的,除去身份,我半句假话都不曾对你讲过,枝枝……”
“我从扬州归京之后,又去寻你,那日我说要嫁给你,也没有骗你。”
谢华琅垂下眼睫,低声道:“我怕阿爹阿娘不肯应承我们的事,想了那么多办法,想应该怎么劝阿娘,想怎么叫哥哥说情,想怎么叫阿爹松口,心里既忧虑,又怕为此伤及亲眷情分,为此辗转反侧,可你什么都不说……”
“从小到大,但凡我真心喜欢的,决计不肯同别人分享,夫君也一样。我想找个能一心一意待我的人……”
“谢氏富贵已极,阿爹也不想叫我高嫁,我知道的时候,其实很高兴。”
“我出身长安谢氏,享尽人间富贵,假使有一日家族要我去联姻,我是不会拒绝的,可因为你……”
她望着自己脚尖,忽然落下泪来,低语道:“因为我的私情,谢家走上了另一条看不见终点的路。”
“枝枝。”顾景阳紧紧握住她手,道:“你相信我吗?”
谢华琅平静的看着他,道:“无关相信与不相信,而是那些都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她居然说都已经结束了。
“枝枝,”顾景阳望着她,有些慌乱的道:“贸然登门去求桃花的是你,我给了,你怎么又忽然说要走?”
谢华琅静默不语,他却失却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手臂揽住她腰身,试探着俯下身,亲吻她的唇。
团扇遮掩了美人面孔,也挡住了他,谢华琅轻推开他手,后退一步,轻轻道:“我有些累了。”
她得体而疏离的笑了笑:“陛下也往自己该去的地方去吧。”
“枝枝,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欺瞒你的事情,只那一件,心仪的女郎,也只有枝枝一个。我也向你承诺,绝不因你我之事,影响到谢氏一族。”
顾景阳望着她,慢慢道:“你若是嫌我闷,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说甜言蜜语给你听……”
长兄房里的人,谢华琅身为幼妹,素日里是见不到的,是以并不熟悉,瞥了一眼,低声道:“怎么了?”
卢氏面色微冷,将手中团扇丢掉,吩咐蒋氏与田氏:“你们退下。”
待那二人行礼退走,她方才蹙眉道:“她有身孕了。”
谢华琅微吃一惊:“啊?”
……
谢家长房有四子二女,长子谢允、次子谢粱、幼子谢玮与谢华琅皆为卢氏所出,侍妾田氏生第三子谢檀,侍妾蒋氏生庶长女谢徽。
六人之中,只有谢华琅的长兄谢允一人成家入仕。
谢允是长安谢氏的嫡长子,身份贵重,自不必说,谢偃与卢氏都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谢允也争气,风姿秀逸,少有伟才,放眼长安,也是极受人瞩目的后起之秀。
十七岁那年,父亲谢偃做主,为谢允娶了秘书丞隋闵之女为妻,次年,谢家便添了嫡长孙谢澜。
谢允与隋氏也算相得,又有儿子在,原也是一桩良缘,然而太过卓尔不凡,未必是件好事。
先帝嫡后郑氏,出身大族,性情果敢刚毅,识见深远,颇得先帝信重,夫妻二人和睦,生三子一女。
先帝体弱多病,时常将政事委于皇后之手,朝臣乃以天后称之,与先帝并称二圣。
后来先帝辞世,郑后先以监国太后之名临朝称制,没多久便废黜新君,自己做了皇帝。
女人称帝,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宗室震动,惊怒非常,郑后以铁血手腕镇压,手段酷烈,将高祖、太宗血脉屠杀殆尽,连自己独女临安公主的驸马牵涉其中,都未曾幸免。
驸马下狱时,临安公主已经临盆,生下女儿之后,得到的便是丈夫死讯,心中哀恸可想而知。
郑后对这唯一的女儿心怀愧意,对新生的外孙女更是怜惜异常,赐封淑嘉县主,份例礼遇比照公主,极为优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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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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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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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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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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