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法曹这烫手山芋重新丢给了王璞,杜士仪这才轻松多了。万年县廨的官吏考课是有常例的,主要是吏考,而官考则是把所有判事等等文书全部汇总誊录,写成相应的官文送交吏部,由考功司再查阅后据此考评。这些事务书吏文山和安海都是再熟稔不过的,他只需要揽总,比起之前那些事情的斗智斗勇轻松得多,上午过后便能出门拜亲访友,尽显万年尉这一职的清要。
这一日午后,他便轻车简从地来到了郭荃位于宣平坊的新宅。前次送信时来过一回的赤毕张望了一眼围墙,不禁若有所思地说道:“郭少府看样子是备受重用,手头也宽裕,上次我来的时候,这围墙还有些失修和斑驳,现如今却已经修葺一新了。”
“郭兄本就是能员,如今也该有出头之日。”杜士仪微微颔首,眼见门口侍立的仆人瞧见他拔腿就往里头通报去了,他不禁又笑道,“宇文监察现如今正当受圣人重用,在他麾下却比在任何人麾下都更能显才。”
尽管京兆府括田推勾判官只是个使职,原本并不像万年县尉这样享受各种优厚的俸禄和俸料庶仆等等,可宇文融因郭荃的精于,在短短时间内就摸清楚了京兆府各县那些不在籍册田土的大致情况,又因蓝田县主一事在御前受了嘉赏,对于这个天上掉下来的能于属官自然信赖有加,竟是为其争取到了和万年尉相同的每月两万五千钱,折合二十五贯的俸钱。
郭荃最初只是赁下了这宅院,待俸钱和从前一样,他考虑到两个儿子都已经不小,索性花了在万年尉任上攒下来的大半积蓄,将宅院买了下来。得了杜士仪之前订约,他难得提早从御史台南院归家,听到杜士仪到了,正查问两个儿子功课的他立刻迎了出去。
“杜贤弟”
“一个月不见,郭兄风采更胜往昔了所以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此言诚然不虚。”
郭荃如今意气风发,每日精疲力竭入睡,大清早却又能精神奕奕,自己都觉得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杜士仪一说这话,他不禁就笑开了:“那还不是因为我遇贵人相助,故而方才能有今日?来来,杜贤弟,如今外头天寒地冻,我们屋子里说话”
等和郭荃进了屋子,杜士仪方才让随行的赤毕上前呈上了一个包袱,旋即解释道:“这是前日樊川杜曲老宅中的家人,送来的腊鹿肉,你也知道,舍妹十三娘去了东都,我一人哪里吃得了那许多,分送了朋友之后,这些就算是我送给嫂夫人和二位郎君尝个鲜。另外是些参须,不甚值钱,郭兄可切碎了用来泡饮,如此可以补益精气。要知道,括田之事现如今是第一要务,你可不像当初在万年县廨那般闲了。”
郭荃顿时老大不好意思,讷讷说道:“杜贤弟总是这般周到,我真是……”
“相交一场,何必说这些?再说了,此前我请托郭兄的事情,你还不是义无反顾就帮了忙?毕竟事涉宗室县主,旁人哪敢冒这样的风险?”
“杜贤弟这么说,我可要无地自容了。你那哪里是请托,分明是让我能在宇文监察面前更得信赖。不瞒你说,那一日宇文监察进宫之后禀报此事,回来之后春风满面,对我大为褒奖,几个同僚都羡慕得很。看样子,此事应该是成了。”xiumb.com
尽管杜士仪心中也觉得此计能有七八分把握,但郭荃如此说仍然让他心情大振,当即含笑抱拳谢道:“所以说,我这是求人求对了”
放下了心头一桩大事,杜士仪自然轻松,接下来也就和郭荃天南地北随便闲聊,等提到郭荃的两个儿子时,他却发现郭荃的面上有些微微迟疑。他正思量莫非是郭家二子又有什么不对,他就只见郭荃竟是突然有盘膝趺坐改成了正襟危坐,又对他举手深深一揖。
“郭兄这是何意?”
“杜贤弟,我实在是愧然。如今我家长子已经到了婚配之龄,以你我交情,本该由你为大宾,然则宇文监察听闻之后大有兴致,所以……”
见郭荃说着竟是有些语塞,杜士仪不禁哑然失笑,连忙亦是正坐把人扶了起来,因笑道:“你我不用计较这些。再者,我是福薄之人,又并未婚娶,这等大事我出面自然远远不如宇文监察,还请郭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对了,吉日可是已经定下了?看来我要备上一份重重的贺礼了”
“这却不敢,但使杜贤弟到时候来喝上一杯水酒,我就承情不尽了……”
在郭荃的新宅足足盘桓了一个时辰,又应郭荃之邀,无可奈何地“指点”了其二子,杜士仪方才告辞离开。出门之际,想到郭荃转瞬间便是要当公公的人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能抱上孙辈,他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要说他自己拖着,那是因为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可十三娘却已经老大不小了。等到这一次她从东都回来,有些话不妨摊开来说清楚,他也得先听听妹妹的意思再做决定。
如此回到宣阳坊私宅,等到牵马的仆从将他送到二门口,他才一下马,留守家中的刘墨便上前低声说道:“杜郎君,奚王牙帐的信使回来了我把人安排在郎君书斋外头的廊房等候,信使的随从还带了十几块上好的貂皮,说是即将到新年了,奉贵主之命送给杜郎君,做氅袄均可。”
长安到饶乐都督府路途遥远,杜士仪掐指一算,发现来回耗费了二十余日,待听得固安公主还如此周到,他不禁更是心下感激。等到了书斋请人将信使带进屋来,他接过对方双手奉上的铜筒,一面划开泥封,一面开口问道:“路上可有什么波折?”
“路上顺利得很。”那信使正是之前在西市和蓝田县主家奴起过纷争的人,此刻犹豫片刻,见杜士仪低头看信,他突然咬了咬牙,低声说道,“郎君,恕某多嘴,自从去年贵主杀了塞默羯,慑服三部俟斤,李鲁苏就一直对贵主颇多猜忌提防。尤其是几批茶叶送到那三部之后,除了资费之外,贵主得了三部俟斤不少馈赠,李鲁苏越发喜怒无常,贵主口中从来不说,但实则在奚王牙帐之中的日子很不好过。”
听到这里,快速浏览了一遍信笺的杜士仪立刻抬起了头。固安公主的信上对蓝田县主的那一出闹剧嗤之以鼻,丝毫无惧,甚至还嘱咐他不用过多理会,只管自己好好做官就好,对自己在奚王牙帐中的生活只字不提,反而很关切他的仕途婚姻等等。想到她素来便是如此性子,他不禁放下了信笺,郑重其事地问道:“照你这番话,贵主在奚王牙帐中岂不是举步维艰?我记得贵主之前身边有数百奚人护卫……”
“李鲁苏既然对贵主心生忌惮,又怎会容得贵主继续保有这些人?虽则因为是奴隶,不能轻易强夺,但他还是借着训练新兵,防备契丹兵马等各种名义,几次三番向贵主借调人手,又大方地馈赠其他奴隶,但全都是老弱妇孺。这一年以来,最初的三百老人之中只余下了一半多,余者是塞默羯的人,天知道是否有异心,迟早贵主会孤立无援”
“贵主上一次的锋芒毕露,看来是吓着他了。”
杜士仪轻轻叹了一口气,便捏着信笺站起身来,不知不觉在书斋中转了几圈。长安城中有蓝田县主这样狠毒跋扈的嫡母,而奚王牙帐之中却又有李鲁苏那样戒心重重的丈夫,固安公主那孤立无援的处境实在是太糟糕了然而,他身在长安,顶多只能帮助压下蓝田县主这等愚蠢妇人,对于奚族之事却是鞭长莫及。可要是袖手不管,三年五载之后,他这位风仪让人心折的阿姊,焉知就不会凋零在北疆那冰天雪地之中?
“杜郎君……”
“你不用说了,我已经明白贵主的情形有多艰险。你先不要忙着回去,待我先好好思量思量,再让你带回信给贵主。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先好好休息休息,养精蓄锐。”
“是,那某就先告退了。”
等到信使如释重负行礼离去,杜士仪方才回座缓缓坐下,托着脑袋出起了神。能够像固安公主这样在虎狼之地立威扬名的,古往今来的和亲和蕃公主众多,却鲜少有人能做到,即便如此,她终究力量有限,无法在那种虎狼窝中久留。然而,历来和蕃公主除非夫君亡国,否则是不可能回归长安的,就如同固安公主先前那丈夫死了,都没办法归来一样。倘若要办到这种不可能办到的事,只怕要用非常之计
可如此一来的风险……
眯缝眼睛思量许久,杜士仪最终重重一拳击在了地席上,一时下定了决心。固安公主遥望长安不得归时的怅然,他至今也无法忘记,可如今她却宁可内外交困,也不告诉他实情,既然如此,还是要先说服她赌一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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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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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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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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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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