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住归住,他却花费不少将自己的官舍内外整饬一新,就连家具陈设也全都换了一遍。如今说是养病的他置身正房之中,书卷在手,美婢捶腿,熏笼飘香,一旁尚有精通琴艺的侍妾在那儿抚琴为曲,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也不为过。
“哼,我堂堂河东王氏子弟,竟然不得不屈就捕贼尉,这就已经够委屈了,凭什么我就掌不得功曹”王璞突然丢下书气哼哼地抱怨了一句,随即敏锐地发现琴音突然一乱,他便恼怒地喝道,“继续弹你的琴”
喝过了侍妾,他遂喃喃自语道:“只要熬过了这段时日,到时候我便去求人施压……杜十九那家伙不是自以为公正明允么?既然如此,这个捕贼尉我拱手让给他去当,至于那掌管功曹最是体面不过的职司,自然也该换我了若非韦拯那老家伙一个劲偏帮于他……”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郎君,郎君,韦明府和杜少府来看你了”
一听到是韦拯和杜士仪联袂而来,王璞面色大变,见矮榻边跪坐的美婢还在那小心翼翼给自己捶腿,他恼火地把人一脚踢开了,继而立刻对那中止了弹琴的侍妾低喝道:“还不赶紧停了学了这么久还乱七八糟的,我眼下病了,记得给我装出些忧切的样子来”
等到屋子里的几个人手忙脚乱一片,纷纷装出了他还在病着的样子,王璞方才动作熟练地立时躺了下来,心底却在庆幸为了装病而在面上敷的那些粉没有去掉。这些天韦拯来看过他三回了,他自然知道,这位出自京兆韦氏,如今官居正五品上的万年令为何突然这般纡尊降贵,可他哪里那么傻,还会去接这样的烫手山芋?更不用说杜士仪竟然跟了一块来,他就算要复出,也得等这一阵子的风头过了再说
不消一会儿,韦拯就和杜士仪一前一后走进了屋子。见婢女垂手侍立,一个仿佛侍妾模样的女子正跪坐在矮榻前低头垂泪,韦拯想起下头人禀报的情形,不禁眉头紧皱,缓步走到榻前端详片刻便开口说道:“玉才,你这病仍然尚未痊愈么?”
王璞在侍妾的帮助下“勉强”坐直了身子,“艰难”地对韦拯和杜士仪欠了欠身道:“明公,多谢你又到此前来探望,还有杜少府实在是我这身体不争气,前两天看似稍好,现如今却又偏偏浑身乏力,竟是连下床也不能……明明正是年底万年县廨最忙的时候,我却只能将法曹事务交给杜少府,自己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实在是……问心有愧啊”
见王璞脸上流露出了仿佛发自内心的愧疚,即便杜士仪早已知道他这病是怎么回事,也不禁嗟叹倘若如今就有奥斯卡,这家伙去角逐一个最佳龙套奖必然没有任何问题。果然,王璞这显然只是开了个头,接下来又扶着侍妾的手沉痛地说自己卧床期间是如何想去调取案卷,争取带病办事,又是如何支撑不住,这些天又是如何忧心忡忡夜不能寐……鬼话瞎话张口就来,让人叹为观止。
韦拯宦海沉浮几十年,此等人也不是没遇到过,心底固然鄙夷不屑,可河东王氏在朝也颇有几个有名头的官宦,他即便知道王璞是假病,也派过大夫前来诊治,可那两三个大夫也不知道怎的出来便摇头说王少府病得不轻,他总不可能硬拽着王璞去做事。于是,他只能沉下脸道:“玉才,如今已经是年底功曹考课的时候,倘若你还是无力支撑,今年的考评……”
还不等韦拯把话说完,王璞突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即便瞪大了眼睛盯着杜士仪,脸上浮出了恳求之色:“杜少府,我知道你一向悲天悯人,最能体恤同僚疾苦,倘不是如此,当初你也不会把官舍让给了郭少府,又替他署理户曹却不居功,甚至还在宇文监察面前举荐了他如今我亦是因病不支,还请杜贤弟也多多体恤我的苦衷,明年我这一任就满了,倘使真的就此留下个恶评,再选官谈何容易杜贤弟,望请千万看着同为进士及第的份上,帮我这个前辈一把,我必然铭记在心,日后必然报答”那称呼一下子从杜少府变成杜贤弟,恰是恳恳切切凄凄惨惨
你既然一直都在外以善心信义为幌子,此番我如此恳求,你若还狠心回绝,那之前的造势便全都白费了琇書網
对于王璞这苦苦求恳,仿佛下一刻就要涕泪交加的样子,杜士仪心中冷笑,面上却端着温和的笑容:“王少府还请安心养病,考课的事情,但使能够,我必然全力周全。然则这些都是要送吏部考功员外郎的,因而明公刚刚也只是提点于你。”
他不用看也知道,这会儿韦拯必然是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王璞固然以为瞅准了他的弱点,可有些事情却着实想当然了。更何况,他可不是被人算计还帮人数钱的滥好人当此之际,他就仿佛被王璞感染似的,突然也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容易止住了之后,他才在韦拯那微妙的眼神,和王璞不自然的注视下微微笑道:“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些天仿佛有些嗓子痒痒……明公不用拿这种眼光看我,我每日临睡练剑,身体康健得很,断然不会如王少府这般突然病倒不能理事。”
杜士仪这轻描淡写的一番话,王璞听得差点憋得岔气。可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只听得一阵奇异的荸荸声,紧跟着就是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竟是径直落在了他的矮榻上。他先是为之一愣,待看清楚那在床上乱窜的灰色东西,就只觉得整个人发凉,连头顶上的每一根头发全都竖了起来,嗓子眼竟是完全堵住了。偏生就在这时候,他面前的杜士仪却一把拽着韦拯急急忙忙地往后躲去。
“明公小心,我从前行针用灸时曾经在医书上看到,这等鼠类不但贪婪偷食,而且还极有可能散布疾病,对病人尤其不利,快叫人来打死了”
读书人若是没读过诗经里头的硕鼠,那简直是枉为儒生,而在这种年代,即便富家子弟,也少有人没见过老鼠。然而,王璞出身富贵,又生洁,这等丑陋的东西却还真的没见过。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凉,尤其是杜士仪那最后半截话说得他心头大骇,竟是猛然间从矮榻上跳了起来,继而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越过杜士仪和韦拯就夺门而逃窜出了屋子。
而紧随其后的就是那个体丰肤白的侍妾,几个婢女也都花容失色地逃之夭夭。面对这番情景,杜士仪方才对目瞪口呆的韦拯笑道:“明公,没想到病人和女子都比你我跑得快些”
韦拯瞅着那两只在王璞软榻上钻来钻去,仿佛很喜欢这个地方的老鼠,又扭头瞥了一眼杜士仪,面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恍然笑容。只王璞这些日子来让他又恼火又腻味,此刻见其出丑露马脚,他自己心头也不禁畅快得很。等听到外间传来了王璞那歇斯底里一般叫嚷仆从进屋打鼠的声音,他转身当先一步出了屋子之后,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区区两只硕鼠,就算真的能够散布疾病,身为朝廷命官也没什么好怕的,难道邪还能胜正?倒是王少府,这说话中气十足,呼前喝后的样子,仿佛这两只硕鼠,倒是把你这一身病吓好了吧?”
王璞一想到自己那精心陈设的屋子中竟然跑进了两只老鼠,而且还在自己睡觉的矮榻上呆过,他就只觉得浑身发痒,几乎都快要发疯了。可当听到韦拯这句话,他就犹如当头淋了一盆凉水一般,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偏偏就在此时,杜士仪却还跟着韦拯后头说道:“王少府生洁,只怕这正房一时半会也呆不下去,而如今县廨的官舍并不宽裕,不若请明公腾两间屋子给王少府暂住如何?再去请个大夫来瞧一瞧,如此便可万无一失”
“好,就如此办理”
见韦拯和杜士仪根本不问自己就做出了决定,王璞顿时气得直发昏。然而,眼看着两个粗壮仆妇冲进正房,里头一时传来了阵阵响声,不消一会儿,这两个愚蠢的妇人就耀武扬威地各自提着一只老鼠出来,心里发凉的他哪里还敢留在这儿?在韦拯那犀利的目光下,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恼怒地挥手示意那两个仆妇快点把这些脏东西给处理了,这才很不自然地说道:“刚刚吃这一吓,出了一身汗,竟仿佛是身体好多了,兴许是祸兮福之所倚……哈。”
“那就最好,来人,扶着王少府到我那儿去”
等到两个从人上前来架着王璞往自己的官舍那边送,韦拯和杜士仪一前一后跟了上去,远远看见人被安置在了自家廊房,韦拯方才侧头瞥了杜士仪一眼,嘿然笑道:“想不到杜十九郎你竟然会用这样的手段。”
“明公哪里话,我不明白。”杜士仪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这才一本正经地说道,“想来是眼看年关将近,硕鼠四出,该好好在县廨内外整治整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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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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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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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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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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