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一闪念间,他也曾想过就这么放跑人算了,可当那个射箭的人示意那两个殿后的立刻跑去搬救兵,他就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打算。冤家宜解不宜结,问题在于人家一上来便是放火杀人,分明没打算给自己留活路,他如若还存着慈悲之心,那就是愚蠢了。而此时此刻岳五娘的这几句话,让他真正明白了这番无妄之灾的来由,略一思忖便蹙起了眉头。
“岳娘子一直在盯着王守贞?”
“没错,师傅入宫之后曾经表演过剑舞,他那时候伴着太子去观赏过,依旧是色授魂与,再加上此前那一遭,我既然如今是自由身,当然要盯着他。师傅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看得她失了自由,还要被这种贵介子弟惦记?”
“那他可还曾经见过其他人?”
“其他人?他是王大将军嫡长子,平日见过的人多了,你指的是谁?”岳五娘似笑非笑挑了挑眉,但最终还是正色道,“自然和你的另一个对头有关。你赶去洛阳的这些天,那位柳十郎丢下迫在眉睫的京兆府试,和王守贞见过好几次了。里里外外守着人,也听不见在那商量什么坏主意!”
这并不是一个太出人意料的答案。杜士仪轻轻舒了一口气,随即朝夜色中赤毕刚刚消失的方向望去,脸色又严峻了起来。想来此人也是因为认得岳五娘,再加上刚刚岳五娘解决了殿后的那两个家伙,继而又一路悄然潜来突袭的缘故,待她现身之后就丢开了警惕,而最要紧的是,这个显然见过杀戮阅历丰富的汉子,此刻已经抢在前头去收拾善后了。可是,不比之前桃林县那刘县尉可以只杀史万兴一个灭口,求一个息事宁人,这次可是至少七八个人!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息事宁人显然是行不通的!
“杜郎君,我只能帮到这份上了,接下来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对了,这个给你。”将手中一样东西不由分说塞在杜士仪手中,岳五娘方才嫣然笑道,“这把飞剑留给你做纪念。我走啦!”琇書蛧
听到这最后三个字,杜士仪立刻回过神来,凝神再看,却只见刚刚的倩影已经不见了芳踪。和自己三年前见过的那个青涩小丫头相比,如今的岳五娘不但出落得美艳成熟,而且性子和行事也着实变化太大,尤其是今天的来无影去无踪,让他总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而手中那把三寸许的飞剑,看上去更像是他印象中那些飞刀。
“杜郎君!”
当赤毕一手提灯,另一手拿着一把弓快步回来之际,看到的就是杜士仪一个人孤立在那儿的情景。尽管他不清楚岳五娘为何飘然而去,但心里却如释重负,丢开这念头上前双手呈上了那把弓。等杜士仪伸手接过,他便沉声说道:“七个人全都拿住了,都不肯吐露来历目的,我下了他们的兵器也没瞧出官兵的记认来,只拿到了那为首的家伙所背的弓。这把弓并不是军中制式兵器,但却做工精良,应不是为了今夜而临时置办的。而且,杜郎君看上头的字样。”
在赤毕过来指引,又提高了灯之后,杜士仪就看到了那弓背上雕刻的一个肖字,一旁还刻着羽林二字。几乎是本能的,他便想到了当初在桃林县时,那史万兴提到的肖校尉。一前一后两桩事情无不是胆大包天,他很难想象左羽林卫竟然会有两个如此大胆的同姓之人!
“杜郎君,事关重大,我只能吩咐先把人捆起来,让他们就地看着。至于该如何处置……实在是太棘手。”仿佛生怕杜士仪不明白,赤毕便开口解释道,“如今府兵名存实亡,南衙十六卫已经成了有将无兵的格局,将官只不过担个名义。而左右羽林卫和左右龙武军,也就是北门四军,方才是真正宫城防戍的重中之重。所以此人若真的是羽林卫中人,今天这桩案子举发出来,不但惊动太大,而且十有八九会闹得不可开交。可若是杀了……羽林卫骤然少这几个人,必然也同样惊动非小。所以,我实在棘手得很,不知道该怎么办。”
杜士仪望着那边仍在熊熊燃烧的那座土地庙,想到此前去过的那旅舍距离此并不算太远,如此大的动静不可能丝毫惊动也没有,他不禁露出了一丝冷笑。忆起安国寺那个打抱不平却反而遭人冤屈的小和尚罗盈,桃林县那桩不了了之的案子,洛阳崔宅又是满宅缟素,而明天便是京兆府试,他突然扭头看着赤毕说道:“事到如今,就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对了,刚刚可有人受伤?”
“他们都是偷袭,下手又准又狠,只有一个不小心擦伤了少许,没什么大碍。”说到这样的战果,赤毕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傲色,但此刻面对的问题更加紧迫,他不得不急忙问道,“杜郎君可是有了什么主意?”
“除了这把弓之外,刚刚你收缴的兵器,先给我瞧瞧。”
“都在外头堆着。”
当杜士仪随着赤毕离开了这片小小的林子,沿着蜿蜒小路来到了那依旧还在烧着的土地庙前头空地,眼见得七八个浑身染血的家伙被捆得严严实实丢在地上,一旁散落着众多兵器,他便又瞥了赤毕一眼。这时候,赤毕便沉声说道:“为了以防万一,这些人已经全都被打昏了。三才还在外头发现了几匹坐骑,想必他们是栓了马之后,一路潜行过来的。”
低头捡起了地上一把腰刀,杜士仪信手将其抽出,见刀身光亮照人,却果然并没有那把弓上显而易见的标记。他用手轻轻摩挲着刀锋,旋即突然掉转刀柄送到了赤毕面前。
“杜郎君?”
“以五敌八,不伤分毫,难以显出今夜此战的惨烈。到时候即便送到官府,我们也未必说得清楚。地处京畿,这案子既然不可能摁下去,那就索性闹大一些,你既然精擅武艺,随便在我身上留下几处伤口,等天明就立时进长安城,正好直接把这些人送到京兆府廨门前,然后我就这么去应京兆府试!”
面对这么一个大大出乎意料的要求,饶是赤毕胆大心细,此刻也一时呆愣许久。醒悟到杜士仪如今这一计,是豁出去了把事情闹大,他忍不住喉咙干涩,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道:“杜郎君可得想清楚,倘若真的把这些人一股脑儿往京兆府一送,再要回头就不可能了!”
“可此前的情景你也应该瞧见了,先放火再图谋杀人,何尝留过半点余地?放过一次,日后难免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索性趁着这一夜厮杀的机会,摊开了摆在台面上。不拿出不死不休的态度来,日后别人少不得还会如此明目张胆!”
几个崔氏的从者都是大胆人,杜士仪说得浅显,他们立时都恍然大悟,当下不禁齐齐看向了赤毕。见赤毕踌躇难决,其中一个年轻气盛的家丁忍不住开口嚷嚷道:“赤毕大兄,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不如豁出去了,杜郎君说得有道理!”
“只不过,也不用做得那么过火吧?”赤毕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终于把心一横,“我等几个人各自厮杀一番,在刚刚那几处留下痕迹和血迹也就够了,可杜郎君何必以身犯险?明日就是京兆府试,倘若万一我手下没个轻重,误了杜郎君的大事……”
“打从我快马加鞭赶去洛阳,就早做好了今年京兆府解试泡汤的准备,还有什么可耽误的!须知伤人和不伤人,刑律可是截然不同,伤了我和伤了你们,又是刑罚不同!更何况,就算真的因为伤势太重,今年不能应试,大不了我明年卷土重来,好了,废话少说,我相信你下手有轻重!”
赤毕杀过不止一个人,可让他在自己人身上拿刀子比划,这却还是第一次。此时此刻,他见其他几个从者都看着自己,分明指望不了谁来替自己分担这等非同小可的责任,他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紧咬牙关接过了杜士仪递上来的那把佩刀,竟是平生第一次感到握刀的时候手在轻轻发颤。见杜士仪面色沉毅,眼神亦是一丝一毫的退缩也没有,他倏然踏前一步,手中佩刀在杜士仪左肩和腹部小腿犹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下一刻,就只见那几处立时晕染出了一片殷红。
也不用他吩咐,两个家丁立时上前手忙脚乱地为杜士仪上药包裹伤口,而剩下两个亦是二话不说就捡起了地上那些缴获的兵器,到了起头偷袭敌人地地方,去伪造各式各样的痕迹和伤口了。而赤毕见杜士仪虽然微微皱眉,却咬牙没有吭声,一时心头又是佩服又是惊悸。
对于进退两难的他们来说,这条苦肉计确实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可关键时刻竟然不惜自残,这位杜郎君真是胆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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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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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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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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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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